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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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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士涵养和多年宠爱让程厉忍下了把戚暖踹出的冲动。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大佬表示很诧异,这次她明明踩着程厉的底线蹦跶。
他居然没生气???
接下来几天,戚暖一直和程厉待在一起。
或者说,程厉强制她不离开自己十米以外。
吃饭、看书、做实验、睡觉……
戚暖陪着程厉重复着他的日常生活。
直到某天中午,大佬抱着一本书在桌案前睡得昏天黑地。
扣扣扣——
程厉戴着金丝眼镜,走到戚暖跟前,温柔地敲了敲桌子。
“中午想吃什么?”
大佬晕乎乎地睁开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嗯?”
程厉耐心地重复道:“中午想吃什么?或者你喜欢吃什么?”
戚暖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眉梢高高挑起。
她在程厉身边待了十多年,这人从来没问过她想吃什么、喜欢吃什么。
一日三餐均是按照程厉的喜好来做的。
程厉喜欢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程厉不喜欢吃什么,她也不可以吃。
今天这是……鬼上身了?
程厉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戚暖移开目光,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一副咸鱼至死的模样,敷衍道:“随便。”
“我想听真话。”
大佬不耐烦地挑眉。
程厉深深看着她,不再言语。
大佬:“……”
大佬:“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糖酥里脊、番茄炒蛋、葱爆肉……你确定你要和我吃这些?没一个是你爱吃的。”
程厉一愣,“你喜欢吃这些?”
大佬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十多年朝夕相伴,戚暖对程厉的爱好如数家珍。
但程厉却是第一次知道戚暖的喜好。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吃西餐。”
“……”
大佬忍了忍。
嗯,没忍住。
好大一个白眼翻了出来。
程厉轻笑了一声,宠溺地看着她,“你以前从不会在我面前这么没规矩,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我教过你的,你都学得很好。”
他一手调/教出的审判官肃穆庄重、冷静干练,任何事务、任何危机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连仲裁庭那些老顽固都挑不出错来。
大佬懒恹恹的,“嗯,这不破罐破摔吗?最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都做了,也没必要再端着。”
眼前天旋地转般一晃,戚暖一声惊呼。
“你!”
程厉横抱着人坐在椅子上,精神力威压释下,戴着封锁环的戚暖毫无反抗之力,连挣扎都做不到。
大佬脸黑了。
“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现在在我面前连装都不愿装了吗?”程厉贴近她的耳畔轻问道。
阳光穿过落地窗,温暖的光线落在两人身上。
一个矜贵,一个清美。
很般配,却又好像从未般配过。
戚暖眼眸微凉,“我在你面前从没装过,按照你的教导言行举止,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但现在……就算我还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誓死效忠审判制度,你信吗?”
程厉想起了最后一次分别时戚暖说的话,笑意渐浅。
“所以阿暖,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我从未了解过你吗?”
戚暖没有说话。
良久后,程厉横抱起她,“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放我下来。”戚暖冷道。
程厉颠了颠她,宠溺依旧,“乖一点。”
……
午饭吃得不甚愉快,大佬回房间的时候,脸臭得一批。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程厉把智脑还给了她。
【呜呜呜~暖暖,大魔王爸爸太不要脸了,他钓鱼执法!欺骗我的感情!!我一个不留神,没禁住诱惑就……就嘿嘿嘿……】
大佬听着有点不对味,“感情?你被什么欺骗了感情?”
【嘤嘤~可以不说吗?】
大佬无情道:“不可以。”
【就那啥嘛~珍藏版的《双人运动学》视频~我最爱看的那一版,一直没找到呢~主宰者大人居然拿它“钓”我!哼哼哼~】
大佬难以置信,“程厉还有这种东西?!!”
【他当然没有了!!钓鱼执法他都用假货,还主宰者呢!小气吧啦的!!】
大佬一张冷漠脸,眼角直抽。
“时凉说的没错,你就是一条小黄鱼。”
【嘤嘤嘤~没有呢,本宝宝还是个孩子,可纯洁啦~】
大佬:“……”
狗都不信。
大佬:“你现在能和外界联系吗?”
黎明委屈道:【不能,大魔王爸爸在这栋别墅四周布下了技术屏障,别说是我了,长夜都突破不了。】
大佬“哦”了一声。
意料之中,不然程厉也不会这么痛快地把智脑还给她。
不过,技术屏障貌似不止拦截了黎明,也拦截了长夜。
一个出不去,一个进不来。
在别墅住了几天,戚暖也发现了,这里除了监控,没有系统存在的痕迹。
程厉似乎很担心长夜再把手伸到她身上。
大佬“啧”了一声,心情很复杂。
一人一统吵吵闹闹地回到了房间,刚进门就听见争吵声夹杂着啜泣声传出。
大佬脚步一顿,看向卫生间,猛“咳”了一声。
卫生间里的动静一停,红着脸的戚阳和红着眼的祝愿走了出来。
大佬纳闷道:“你两这是相约到我房间里上厕所???”
戚阳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房间角落的监控器。
大佬了然,敲了敲腕上的智脑。
悬浮在半空的胖达鱼投影身子一抖,默契十足道:
【暖暖,这个房间的监控已经屏蔽啦~】
大佬点了点头。
心说,小黄鱼还是有点用处的。
与此同时,戚阳松了口气,疲倦地掐了掐眉心道:“整栋别墅只有你的卫生间里没有安装监控,我想和阿愿交代点私事,就……”
话还没说完。
砰的一声,大佬以精准的角度和力道把戚阳踹了个狗吃屎。
戚阳趴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回过头凶神恶煞道:“戚暖,你做什么?!!”
大佬大大咧咧坐在戚阳腰上,不让他起身,一边打他的屁股,一边教训道:“你多大的人了?是不是男人?还欺负媳妇?”
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戚阳俊脸一红,冒火道:“我没欺负她!”
啪——啪——啪——
又是三下。
“你没欺负她她哭什么?”
祝愿比戚阳还懵,扶着腰捂着肚子,急忙拦道:“姐!不是的,阿阳没欺负我。”
大佬抬头看她,“那你哭什么?”
祝愿有点心虚,磕磕巴巴道:“没没……”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哭。没事,我也只是想打他而已。”
啪——
又是一下。
戚阳忍不下去了,“戚暖,你发什么神经?!!”
他知道,戚暖戴上了精神力封锁环,现在跟普通人差不多。
所以他更不敢挣扎,怕伤了她。
戚暖垂下眼眸,淡淡道:“阿阳,不管有什么原因,她怀着你的孩子,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作为丈夫,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不该让她哭。”
戚阳一顿。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总觉得我在说教。”
“我没有!”
小伙子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怼道:“小时候是有,但长大之后没有,我……我愿意听你说的……”
但你后来很少再说了。
也许是对我失望了。
也许是我终于将你伤得太深了。
祝愿红着眼眶,道歉道:“姐……姐,对不起,阿阳真的没有欺负我,他想到办法救我出去了,是我自己不懂事,没忍住哭了出来……”
大佬:“……”
她这个“渣男”真的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这有什么好哭的?
大佬迷惑,“这不是好事吗?”
屁股底下压着的戚阳也不咆哮了,把头埋在地上,闷闷道:“我的下属会在别墅外接应,但能力有限,最多只能先救一个人逃出天空城。”
祝愿羞愧地低下头。
大佬眨了眨眼,“哦,挺好的,能逃出一个算一个,留在这儿估计就是终身监/禁的下场。”
以程厉变态的脑回路,再加上她这几天恶劣的表现,那人八成已经在合计怎么关她一辈子了。
“姐……”
“出去之后,可以的话给时凉报个信,就说……”
“姐,对不起!”戚阳大声打断道。
“……说我没事。”
大佬有些无语。
对不起就对不起,你吼什么。
“逃跑计划和我说一下,回头我让黎明配合。”
大佬站了起来,不再为难戚阳,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它又傻又笨,不太靠谱,但应该能发挥点作用。”
【嘤嘤嘤~暖暖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不然呢?我哪个形容词用错了?”
【……】
它家暖暖自从和时凉鬼混到一起后,人越来越坏了!
大佬确实越来越坏了,心情越来越坏。
被囚禁在这个破别墅里好几天,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时凉。
某人是不是太安分了些?
感觉在憋个大的!
听完戚阳的计划,大佬又交代了几句,补上了计划的漏洞,然后站起身,捂着胃往外走。
“啧,你们小两口愿意继续待在我这屋聊天就聊吧,但不许吵架。我出去找点吃的。”
戚阳皱眉,“你不是刚吃完饭回来吗?”
程厉没道理会饿着她。
大佬糟心地摆了摆手,“气饱了,这会儿饿了。”
说着,就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小两口跟闹别扭一样,谁也不看谁。
祝愿低着头,弱弱地问道:“阿阳,我一定要走吗?”
“嗯。”
戚阳冷硬地回了一声。
祝愿走了,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吗?暖姐刚才说了,她会帮我们做掩护,我们可以一起走的……”
“但她走不了。”
戚阳打断道,“程厉不会放过她的。”
不管是祝愿,还是戚阳,程厉都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逃跑也没关系。
可一旦戚暖消失在别墅里,程厉绝对会疯狂追捕。
这也是为什么,提到逃跑计划,大佬没有一秒想过和祝愿一起离开。
祝愿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眶一下子又红了,哽咽道:“那……那你还会来看我和孩子吗?”
戚阳顿了一下,垂下眼帘,沉声道:“我不知道。”
祝愿捧着孕肚,眼泪无声地滴落。
“阿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送走你,我就安心了。之后,我会拼尽一切,哪怕是命,也要把她救出去。”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可……可是……暖姐说……”
戚阳突然红了眼,打断道:“阿愿,我从来没有选过她。”
他低下头,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在过往所有的选择中,哪怕在刚才,我都没有选过她。”
祝愿沉默下来。
……
逃跑计划执行的那天,作为掩护者的大佬特意捯饬了一下自己,不再一副咸鱼躺平的模样。
然后,她翻遍了整栋别墅,终于找出一身自己能穿的衣服。
不是那娇艳欲滴的粉色公主裙。
是一身暗黑军装,配着审判官专属的徽章。
在程厉的房间里找到。
戚暖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十七岁就任审判官时穿的那套衣服。
后来她长高了,换了新的。
程厉却把她不要的衣服收了起来。
大佬低眉瞧了一会儿手上的军装,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利索地换上了旧时戎装。
除了裤腿短了一截,胖瘦合适,套上军靴也看不出来。
她出门的时候,正好在走廊里撞上戚阳。
戚阳看到她时,愣了一下。
暗黑军装称得她肤色更冷白,眉宇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冷漠凉薄,哪怕只是一个不悦抿唇的动作都透着高不可攀的庄严。
大佬微微点头,算打招呼。
“姐,你都不生气的吗?”
擦肩而过时,戚阳突然说道。
大佬扭头,“啥?”
戚阳看着她,有些慌神,“我之前暗算你,你都不生气吗?”
大佬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哪里来的脸说这种屁话?
“当然生气,我又不是圣人。”
“那你怎么……怎么……”
“怎么不骂你?不揍你?呵呵!”
以为她不想吗?
她难受过,失望过,甚至曾经想过与戚阳断绝关系。
再犯贱,她就是狗!
可每一次看到戚阳那张脸,也许血缘这种东西天生带来的牵绊。
她心说,狗就狗吧,谁没当过呢?
人会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一次次低下高贵的头颅,弯下挺直的脊背,放低设下的底线……
“可能上辈子欠你的吧。”
戚暖叹了口气道,阔步离开。
戚阳站在走廊上,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
“姐,小心。”
大佬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
戚阳会里应外合送祝愿离开,而戚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拖住程厉。
至少让他没时间查看监控。
“程厉在哪儿?”
大佬敲了敲智脑,呼唤黎明。
没办法,别墅太大了。
说是别墅,但以程厉的身份和地位,这地方建得比宫殿还大。
胖达鱼从智脑中“游”了出来,悬浮在半空,扫描道:
【主殿。直走左拐,再右拐,然后再右拐,大概半个小时能走到。】
大佬:“……”
所以说,自己住的地方建这么大干嘛?
半个小时后。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大佬站在主殿门口,微微皱眉。
面前是一扇欧式风格的雕花门,和仲裁庭的大门很像。
智能操控的殿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面积极大,不仅是大门,整个殿堂也是仿照仲裁庭建造的。
庞大华贵的精美吊顶悬挂在宫殿顶部,中央的审判台上浮现着三维操作屏。
和曾经的人声鼎沸不同,如今四周环形的会议阶梯上空空无也,再没有那些眼高于顶的元老。
程厉坐在主位上,浏览着面前的虚拟屏幕,似乎在处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戚暖微微一笑,关闭了面前的虚拟屏幕。
虽然虚拟屏幕上的字只是一晃而过,但戚暖还是看到了“时凉”的名字。
她不动声色道:“我们聊聊吧。”
程厉笑意更深,温和道:“愿意和我说话了?”
“……”
她能感觉到,这几天程厉真的在努力地尝试了解她、尊重她。
但前提是必须在他限定的自由之内。
对于程厉这种永远不会低头的人,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大佬不再绕圈子,长/枪直入道:“长夜私底下在进行灵魂永恒实验,吞噬人类的灵魂,你知道吗?或者是你故意放任的?”
程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突然间说这些?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放弃什么?”
“放弃离开,好好待在我身边。”
“……”
谁给你的错觉?
程厉坐在主位上,慵懒地支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我们最好不要交流,交流总会吵架吗?”
“嗯,所以我是来找你吵架的,你看不出来吗?”
大佬直白得令人意外。
程厉低眉瞥了一眼智脑上传来的监控画面,戚阳和祝愿正试图离开别墅。
他像是在看什么无聊的蝼蚁,不甚在意道:“暖,回去吧。晚饭想吃什么?做你爱吃的中餐怎么样?配上……”
“厉,不管借着什么样的缘由、什么样的契机,我们总要聊聊不是吗?即便装得再若无其事,我们也回到从前那样。”
她垂下眼眸,“自欺欺人的日子该结束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和程厉敌对。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程厉,但她没有。
因为这个人养大了她,并给了她从未给过任何人的珍视和偏爱。
程厉眸海暗了下来,微微眯起,“现在回想,在你小的时候,我真不该让钱雪松那个老学究当你的老师。他教了你太多没有用的东西,将那些虚伪的道德和怜悯灌输进你的脑袋里,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不喜欢和不赞同的东西,不代表是错的。”戚暖说道。
程厉嗤笑一声,“我只是太宠你、把你养得太好了,才会让你对人、对这个世界永远抱有期待和善意。”
戚暖垂眸,“是吗?其实老师教给我的东西曾经一度令我作呕。他在我还小的时候,把一个美好友善的世界勾勒给我,却在临终时嘱托我,离开天空城,四处去看看。”
程厉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这就是你12岁时执意离开天空城外出执行任务的原因?”
“是。”戚暖坦诚道。
“呵,你听他的话胜过听我的。”
戚暖的目光缥缈起来,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
“我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肮脏阴暗、虚伪恶心,和人性一样,是绝对不能去试探的东西。我按照老师说的,一个人离开天空城,四处游历。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七区,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很恶毒的青年……”
她缓缓诉说着,“这个人抢劫放火,偷鸡摸狗,每天想着不劳而获,四方邻里都被他欺辱过。后来,有一天他死了,为了保护母亲,被继父分尸,死的时候却没有挣扎,因为他用生命保护的母亲正在帮继父按着他……”
“他死的时候很绝望。”戚暖说道。
青年是一个十足的恶人,却很爱他的母亲,但爱这种东西很少有对等的时候。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安慰自己,因为这里是七区,暴民遍地、混乱贫穷的七区,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后来,我去了九大区中最繁华祥和的一区,见到了当时以温雅正派出名的行政官正在演讲台上安抚暴动的民众,他说的情真意切,令在场的很多人动容流泪,纷纷散去。”
“但没过多久,那名行政官就命人将所有闹事者的妻女关进铁笼里任人轮/奸、任野兽啃噬……他所管辖的区域内再也没有闹事者,和平来得轻而易举,可歌可泣!”
“我开始恨我的老师,因为所有的信仰崩塌了,他教我的一切明明是错的。”
“之后,我又走过了很多地方,在连年阴雨的废城里,在人性阴暗到极致的九大区,我见过恶贯满盈的夫妻、易子而食的父母、残杀老人的儿女、相互背叛的手足……”
“在这世界上,善良的人会被恶人碾榨,重情的人会被狠毒的人欺凌,有心的人会被旁人将心脏鲜血淋漓地挖出来。这个世界何止是不完美,它……冷血、冷酷、阴暗,不该被摧毁吗?”
戚暖质问道。
她眼神空洞又冷漠,像跌进一望无际的死海中。
——漆黑,晦暗,宛如这个世界。
沈厌总说,她和时凉是不同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是骨子里一样的。
他们比任何人都绝望,都厌恶,都憎恨这个世界。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反对我?反对审判制度?”程厉阴沉沉问道。
“因为我看不到光,因为审判之下产生的强者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群禽兽罢了。”
程厉冷笑道:“你不知道越弱小的人内心越阴暗吗?因为他们站在泥潭低谷里,日夜倍受折磨,再加上心智薄弱,很容易滋生出各种邪念……这群人就像供养蛆虫的粪土,在腐烂与恶臭中憎恨所有自己得不到的、光鲜亮丽的事物,进而酝酿出这世上最极致纯粹的邪恶。这就是你同情的弱者,他们本身就是垃圾。”
“我同情的并不是弱者。老师所教我的东西虽然大部分过于理想化,但有一句话是对的: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上,强和弱并不一定是唯一的审判方式,美好而温柔的世界来源于那些甘于平庸却深爱不息的人。他们才是伟人,尘埃才能组成世界,而不是强者的狂妄无知。”
就像于归的母亲、沙城的老板娘,以及无数如今在九大区艰难求生且始终没有放弃善良的普通人。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
“阿暖,你太天真了。”
“你知道我没有说错,你知道审判制度是有问题的。”
“戚暖!”
程厉怒吼一声。
“现在收回你说的话,好好道歉,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彭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栋别墅都晃了晃。
【警报!警报!警报!有入侵者!!】
别墅的防御系统发出警告。
但主殿中的两人没一个理会,而是沉默地对峙着。
片刻后,戚暖再次抬头,目光坚定,语气格外平缓。
“厉,你只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你一手养大的孩子,从小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笑都由你来决定的孩子,有一天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你,并试图反抗你的权威。”
“你希望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永远听话,按照你设定的人生轨迹向前,但我却辜负了你的一番‘良苦用心’,选择了与你背道而驰的路。你的颜面、自尊都在叫嚣着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徒不可饶恕。厉,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在你掌心里的东西就这样脱离了掌控。”
程厉笑了。
他半捂着脸,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殿堂中。
“是啊,我怎么能忍受?明明是我赋予了一切,救了你的命,将你一手养大,这样的恩情与恩赐……你不该好好听话吗?为什么要反抗呢?”
【警报!防御罩破碎!入侵者已进入核心区,请尽快清理!请尽快清理!!】
戚暖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只是选了一条和你不同的路。”
“路?我指给你的路不够好吗?就任审判官,统领众生,做云端之上最尊崇的人!”
那明明是多么光辉灿烂的一生,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美梦。
砰——砰——砰——
有人在攻击主殿的大门,庞大的精神力威压让殿顶的吊灯剧烈摇晃着。
【已启动核心防护罩,破损程度8.23%,19.77%,23.56%……】
“厉,你有没有想过我从来不适合做审判官,我没有那样的野心和壮志,没有办法继承你的想法,更没有办法延续你的人生道路。”
“呵。”
程厉冷笑一声,“你只是长大了,不再听话罢了。明明小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会乖乖听着,乖乖去做。”
“不是,只是你从来没给我说‘不’的权力。”
程厉面目狰狞,“所以,我救了你,养大你,便成了一场错误吗?戚暖,你不要忘了是谁给了你命,才让你有资格在这大殿之上与我叫嚣!!”
砰——砰——
殿门的攻击声仍在继续,一股寒意透过厚重的殿门蔓延进来。
戚暖看着程厉,平静道:“厉,只有当一个人理屈词穷的时候,才会拿身份、恩情来压制另一个人。你知道,我没有说谎,也没有说错。”
“我只是恨,给了你太多权力,才会让你有胆子如此忤逆我。”
“我从没想过忤逆你,我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就如同现在一样,从小到大你总问我在想什么,你怪我过分软弱顺从、毫无主见,可每一次当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你都会生气并极力否定我的一切。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想法,是我对你的绝对推崇和恭顺。”
轰——
【警报!!核心防护罩破损!!!】
殿门被撞开的同时,碎成了一地冰渣。
整栋别墅的红色警报灯都在疯狂闪烁,防御系统发出不甘的咆哮声。
一身暗黑军装的时凉踏着满地狼藉,望着殿堂中央清冷屹立的身影,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随意地甩了甩手,缓步走到戚暖身边,看向高高坐在主位上的人。
“啧,不好意思,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但您吼得嗓门声太大了,就听了两耳朵。主宰者大人,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他一手插兜,没骨头似地站着,眼神却锐利如刃,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像一个专/制蛮横又爱面子的老父亲,因为孩子选择了一条与你年轻时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暴怒咆哮。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内心忐忑害怕呢?害怕如果我们这些后来者的路走通了、走对了,那你过往的一生、几十年的努力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没有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能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孩子”用昂扬而光芒万丈的姿态否定自己的一切。
即便“孩子”没有刻意去炫耀,可“孩子”本身就是一种对前辈的嘲讽,让他们见了恨不得抹平一切痕迹,证明那条路从未存在。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程厉寒声道。
时凉气定神闲,一副“你在放什么狗屁”的表情。
戚暖抿唇,明显不高兴。
在这座仿照仲裁庭打造的殿堂中,时间仿佛开了一个精巧的玩笑。
审判元年以来,两代审判官并肩而立站在中央的审判台上,与这个时代的主宰分庭抗礼。
戚暖:“厉,审判制度是错的,至少它现在不适合这个时代。”
程厉:“所以呢?!你想做什么?!像三年前一样背叛我再度掀起叛乱吗?!!”
戚暖:“我只希望能留给生命余地,而不是肆意的屠戮。”
时凉勾了勾戚暖的手指,顺势在她手心挠了两下,懒散道:“你跟他说这些干嘛?他这种变态式天才生来就无法理解旁人的痛苦。”
如同长夜无法理解人类一样。
程厉盯着时凉的动作,阴冷的目光犹如一把刀子,呵斥道:“放开你的脏手!你没有资格和她站在一处。”
时凉对程厉的话浑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笑。
“怎么没有资格?”
说着,他紧紧握住戚暖的手,眼神嚣张又放肆。
“主宰者大人,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从来都坚信我们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