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低估 ...
-
砰——砰——砰——
一阵恶寒乍起,四周的休眠仓一个接一个爆裂,粉碎的玻璃渣溅到众人脚下。
001吓得差点跳起。
就在他以为是仲裁庭一众老怨种的棺材板盖不住,准备诈尸了的时候。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度,你能再说一遍吗?吞噬……谁的灵魂来着?”
现任审判官大人懒散地掏了掏耳朵,眉头轻微皱起,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紧绷,无不昭示这位心情不太美妙的事实。
钱多进:“……”
玛德,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个狗东西狗得一如既往。
噗,戚暖极轻微地笑了一声。
然后,在现任审判官大人“幽怨”的目光垂落过来时,大佬麻利地收敛神色,一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模样。
钱多进:“……”
呵,这也是条疯狗。
这年头疯狗居然能凑一对!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钱多进的思绪有些发飘,奇怪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凑成一对的?
他怎么有点记不清了?
……
那是个夏天。
天空城热得出奇,连长夜都因为高温暴躁异常。
毕竟,它引以为傲的智能供电站已经有好几座在太阳底下炸了。
钱多进在戚暖授意下,借着重建供电站的由头,第一次向长夜提出了维修整个天空城电路系统的议案。
那天,刚好是议会日,钱多进作为仲裁庭的代表,带着议案文件和几个秘书,顶着炙烤大地的骄阳踏入了清凉的甲子楼大厦。
“钱参议,距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不如您先去2层用个午餐。”身后的秘书提议道。
满头大汗的钱多进扯了扯领带,烦躁地点头。
这种天气没几个人不烦躁!
所以钱多进第一次见时凉,就有些窝火。
“时哥,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这个时间点,你不应该在审判官大人身边当值吗?”
“主宰者回来了。”
“啊?这和咱有什么关系吗?”
甲子楼的员工餐厅里,挺拔俊朗的年轻人端着餐盘,迈着懒洋洋的步伐,因为在和身边的人说话,没看见矮挫胖的钱多进,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年轻人回过头来,凉薄的目光落下,毫无诚意道:“不好意思,身高差距有点大,没看见您。”
嚣张,狂妄,目中无人。
这是钱多进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时凉已经和同伴自顾自走了。
“那是谁?”钱多进老脸一僵。
“看制服,像是审判官大人的近卫。”秘书恭敬地回答。
钱多进当时还只是仲裁庭一个小小的参议员,尚未挤进仲裁庭的权力中心。
他不好和审判官的“近臣”起冲突。
远远的,窝火的钱多进刚准备迈开步子走,依稀听见时凉不高不低的声音。
“关系挺大的,我最近心态有点崩,感觉接下来……会犯点不痛不痒的小错误。”
作为铁杆兄弟,季旅还不知他什么鸟性吗?
“哦,别谦虚,那一定是个大错。”
“确实,我第一次发现自己醋劲挺大的。我现在不想当值,只想把审判官大人拐上床。”
“……”
哐当一声,季旅自个连带着手里的餐盘,猛地摔了出去。
钱多进惊讶地回头看向时凉,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
初见并不美妙,再见也一样。
钱多进第二次见到那个跋扈狂傲的年轻人,是在审判官的办公室。
如果之前时凉还只是单相思……
那一次,钱多进用他一百六十多斤的肥肉打赌,这绝对是两个人的“奸情”!
仲夏的雷雨磅礴惊心,瓢泼大雨冲刷着甲子楼的落地窗。
匆匆赶来的钱多进湿成了落汤鸡。
他拿着文件,心情郁闷地走进了审判官的办公室。
敲门声被突然响起的惊雷掩盖,里间隐隐传来说话声。
“审判官大人,你怎么整天就知道看文件?”
那是个轻浮的声音,却像大提琴般低哑好听。
“总比你每天就知道作死强……离我远点,别瞎折腾!伤好了吗?”
戚暖冷淡的语调夹杂着翻阅文件的沙沙声。
咔嚓——
穿堂风吹开没关进的房门,钱多进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像活化石一般站在门口。
里间,审判官一身庄严肃穆的暗黑军装,端坐在办公桌后。
年轻人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办公桌上,两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挑剔地捏着审判官的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眉梢带着恶劣的笑意。
“啧,真扫兴,乐一个给我看看。”
审判官大人被迫停止了工作,玻璃眸里满是无奈,最后弯了弯嘴角,真的给他乐了一个。
噹的一声,时凉碰倒了桌角的茶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门口的钱多进没比他好到哪里去,脸色像服了毒,张嘴一句“卧槽”。
那是一个奇妙的年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好的,坏的。
连疯狗都能成双成对,唯一遗憾的是——
戚暖和时凉没有经历过最好的年代,却在最坏的年代里反目成仇。
相爱的人对峙出手,就要面临一件最残酷的事情。
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的弱点。
……
一年多后,钱多进坐在甲子楼的会议室里,神情微妙地看着会议桌两端旗帜分明的人。
双方下属唇枪舌剑,甚至会议还没开完就约着去楼下训练场打一架。
好几次,钱多进在会议后都会故意对着时凉长吁短叹。
“真是不可思议,审判官到现在还没干掉你?”
他语气里有揶揄,有讽刺。
那时的时凉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很阴郁。
“是啊,挺神奇的。”
他目光微微垂下,一嘴叼着香烟,一手点燃打火机,卷起几折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线条弧度优美。
然后,猛吸了一口。
在迷离的烟雾中,他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和对面那个清冷禁欲的审判官大人对视,然后挑衅地抬起指尖的烟卷打招呼,半玩笑半认真道:“也许她就是这样计划的,不过我生命力顽强。”
钱多进听了这话,反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替戚暖反驳,但又无从下嘴。
人家小两口的事情,关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什么事。
爱不爱的,恨不恨的,很重要吗?
……
没过多久,初代叛乱后,仲裁庭的元老们被长夜杀光了。
钱多进知道,长夜是怀疑仲裁庭里有叛徒。
准确地说,是为了杀自己而来的。
不过他不在乎,虽然Z计划失败了,但能拉着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东西陪葬,也是一件足够快意的事情。
直到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甚至还有心情担忧一下那两个奇葩年轻人的下场。
据说,一个死了,一个重伤进了ICU。
重伤的那个醒来后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是不是长夜动的手脚。
真惨,钱多进心说。
挺不值得的。
到最后,他竟然忘了你。
所以说,爱情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不用等到尸身腐烂入土,就已经烟消云散。
他不会替你报仇,也不会再记得你。
钱多进替戚暖不值。
之后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意识混沌地活在系统的程序中。
偶尔,他也会清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他意识回笼后,阴差阳错地顺着虚空中的网络触手,发现长夜正在兴致勃勃地监视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看了两眼。
咦,好像是个移动的微型监控摄像头。
那东西应该是被带在某个人的身上,画面晃动得厉害。
最让钱多进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时凉!
镜头里的时凉大概是大病初愈,分外消瘦,颧骨凸出,脸色惨白得过分,和从囚徒岛出来后的周身阴郁不同,那是一种由死亡酝酿的、近乎绝望的疲倦。
佩戴着监控摄像头的男人在说话:“审判官大人,由于‘时间之环’号游轮不隶属天空城管辖,系统这边只申请到了搜查权,所以咱们的任务挺简单的,只要搜查一下就好。”
“搜查什么?”
时凉的声音极其嘶哑,像嗓子受过伤。
男人遮遮掩掩道:“这个……这个我们也不知道,系统只是说让您登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时凉蹙着眉,虚弱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镜头一转,飞行器降落在死亡游轮的甲板上。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管家打扮的银发男子肃立等候,他英俊的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身后跟着一大排神情呆滞的“鬼仆人”。
游轮大得惊人,仔细搜查的话,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搜查不完。
时凉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才刚在顶层游轮转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便抱胸倚在栏杆上,冷眼瞧着那名紧跟他的下属。
“你最好说清楚,系统到底要我搜查什么?”
男人脸色僵硬,微微发白。
因为时凉问话的时候,精神力威压猝不及防地碾压过来。
一众随行的下属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塔纳托斯笑着替众人解了围,“我可能知道诸位想搜查什么。”
他风度翩翩在前引路,“跟我来吧。”
时凉犹豫了片刻,便抬脚跟上。
一行人来到了游轮的五层,一间充斥着消毒液味的庞大实验室呈现在众人面前……
塔纳托斯朝身后的时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和善地解释道:“我想整艘游轮,大概只有这里是系统瞧得上眼的。不过最近在进行大扫除,所以有点乱,请各位见谅。”
时凉没理会他的“盛情”,沉着脸对一众下属道:“去里面搜。”
说完,他背靠在冰冷的实验门上,双手抱胸,一副闭目养神、干等结果的表情。
下属们生怕这位祖宗一个不高兴削了他们,火急火燎往实验室里冲,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最尴尬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只能瞎忙活。
半晌过去,一个下属喊了一嗓子,“那啥……管家先生,这东西怎么挡着门?能不能移开?”
“好的。”
塔纳托斯温和一笑,示意身后的几个仆人,“你们去帮几位客人清清路,既然那东西碍事,就放到最底层的仓库去吧。”
“是。”
“鬼仆人们”纷纷动了起来,不到片刻便抬着一副冰棺走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抬着笨重厚实的冰棺竟然没有一丝摇晃。
“等等。”
靠在金属门上的时凉倏然睁开眼,“那里面是什么?”
在走廊里冷白的灯光投射下,特制的棺盖冒着寒气,由于棺盖太厚了,通过冰层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双手交叉在身前,安详沉寂地躺在里面,面容朦胧,看不清晰。
“一具尸体。”塔纳托斯解释道。
时凉顿了顿,神情有些恍惚,“尸体?”
“对,做实验嘛,总会用到一些活人或死人。”
“她是……怎么死的?”
说话时,时凉死死盯着那副冰棺,指尖毫无缘由地打着颤,嗓音异常沙哑。
“唔,这具尸体的致命伤吗?挺多的,最严重的一处是心脏被刺穿,应该很疼。”
塔纳托斯贴心地问道:“需要打开看看吗?”
“不……”
时凉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难看,“不需要。”
他抬腿往外走,与那具冰棺擦肩而过……
却在几步之外,噗通一声单膝跪到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再抬眸时眼中尽是红血丝。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吓了一跳,“审判官大人,你怎么了?”
时凉全然没听见,僵硬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实验室。
监控镜头最后只记录了时凉消失的背影和一段模糊的对话。
好像是塔纳托斯在和什么人谈论。
“真可怜。”
“可怜什么?”
“明明身体疼痛到战栗,难过到吐血,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塔纳托斯风轻云淡地说到,带着一丝遗憾的笑意。
……
从游轮回去后,时凉发了疯。
明明没有记忆,他却觉得痛。
痛到寝食难安,痛到辗转反侧,眼泪会莫名其妙地滴落到手背上,崩溃的情绪充斥着大脑,逼着他将手指埋进胸前刺进心脏。
最终,在这种毫无缘由、绵长无尽的痛苦把时凉逼疯之前,长夜终于忍不了了。
它无法理解。
钱多进也无法理解。
他以为系统在发现戚暖的尸体在游轮上后,会夺回销毁。
钱多进无比确认,长夜知道公爵在用戚暖的尸体做永生实验。
那代表着千万分之一复活的可能。
但它什么都没有做。
就好像……它和游轮上那个疯疯癫癫的公爵一样,在期待着某一天那具冰冷的尸体能在药物的作用下再度拥有心跳。
钱多进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呆了!
他头次觉得,系统这种顶端科技下诞生的“单细胞生物”也如此让人难以理解。
唯一值得庆幸和悲哀的事情是,长夜再次清空了时凉的记忆。
疯狂终止,身体不会再痛。
意识一片虚无,犹如行尸走肉重新站立。
全白色的病房中,时凉再次睁开眼,骨子里的凉薄让他低垂的目光格外不近人情。
新入职的001号副审和002号副审正殷切地站在床边,舌灿莲花向未来上司表衷心。
钱多进透过系统的监控画面瞧着,鬼使神差地想:没有用的。
当爱一个人成为身体的本能,除了死亡,什么能让他彻底遗忘。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陷入了一个错误的认知。
这世上确实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没有低估人性。
他只是低估了两个人。
——那不是爱情,那是时凉和戚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