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之下》在下本无良

106、告别

　　刺——嗡——
　　银白墙体以诡异的频率震动起来，发出异常尖锐的声音。
　　在来天空城前，沈厌和宋读就针对纳声波磁场讨论出了对策，奇袭部队都佩戴着病鬼带领技术部紧急赶制出来的抗干扰手镯。
　　磁场爆发的刹那，手镯也开始疯狂震动起来，抵消掉一部分磁场，至少这次没有全员抱头瘫倒在地，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众人勉强还能站着，灵魂被撕扯的剧痛依旧在，仅仅一分钟就有不少人被震得七窍流血，进化程度稍低的已经两眼失神地跪在了地上。
　　“小暖，这样下去不行，手镯很快会失效。”沈厌咬牙道。
　　他们必须尽快突围。
　　原本沈厌以为凭借这手镯，就算面对纳声波磁场，他们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实际情况远远超出预料。
　　戚暖没有说话。
　　她在蓄力，在纳声波磁场上强硬地凝聚精神力，大脑犹如被千万利刃一点点切割般疼。
　　然后猛地——
　　她单膝跪地，包裹着火系精神力的拳头锤在朝圣道上。
　　地面猛烈地震动起来，就连远处的甲子楼都在摇晃。
　　转身，朝圣道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撕裂，一道深约数百米、纵穿整条朝圣道的裂缝出现在众人脚下。
　　审判官一拳虽然比不上盛放当初在雷城锤下的惊天一拳，但也不差多少了。
　　已经被纳声波震得瘫倒在地上的病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真可怕啊。”
　　审判元年以来，他见过数不尽的进化强者。
　　可没有一个人像审判官这样让人恐惧，恐惧于那么孱弱消瘦的身体怎么会有那样强悍的力量。
　　比起九大区那些怪物，审判官反而更像一个怪物。
　　所以，病鬼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让审判官死。
　　因为可怕。
　　从某种意义上，她比长夜更可怕。
　　“哪里可怕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病鬼吓得一懵。
　　他费劲地抬眼往四周望去，所有人都被纳声波震得脸色惨白、牙关紧闭，没人说话啊！
　　声音却还在继续。
　　“她明明是个心肠那么软的人，你怕她做什么？”
　　那嗓音一听就是个热情洋溢的年轻小伙子。
　　病鬼深吸一口气，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磁场震得出现了幻觉，但他仔细看向周围的人却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前方的虚空，眼眶红红的。
　　他旁边一名四十多岁的老队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捂住眼睛，却已是潸然泪下，“老赵啊！”
　　那满脸沧桑的铁汉完全不顾忌形象，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
　　病鬼知道这名老队员，叫李进，是为数不多参加过当年叛乱却活下来的人。
　　虚空中又响起几个人的说话声——
　　“卧槽老李，你别给我跪啊！突然行这么大礼，我很不适应呀！”
　　“哈哈哈哈哈哈，赵哥看给你怂的，你不乐意挪挪地，让老李跪我。”
　　“去去去，别瞎起哄，还不赶紧把老李扶起来。”
　　“头儿，你这就强人所难了，要不你扶个试试，咱哪里碰的到活人啊。”
　　那几个声音围着李进絮絮叨叨地说着。
　　病鬼却看不到任何人，太诡异了！
　　他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那个热情洋溢的少年音再度在耳畔响起。
　　“喂，你别看别人了，看看我好不好？我叫杨一果，你叫什么呀？”
　　病鬼愣住了。
　　杨一果这个名字，他听过，是初代护卫队中年纪最小的队员。
　　三年前，初代护卫队全部战死于天空城。
　　而当年所有叛军的尸骨都被埋在朝圣道下，也就是……现在他们的脚下。
　　“你不会是个普通人吧？怪不得我看不见我。”少年失望地说道。
　　病鬼哑声无言，堪比系统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千丝万缕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他想起了废城中那具死而复生的骷髅，于归的母亲。
　　一个答案隐隐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是曲老那样的研究员，却也听说过一项科研结论：精神力高到一定程度的人可以直接和灵魂对话。
　　但他相信所谓“精神力高到一定程度的人”怕是只有戚暖和时凉这种人，而如今朝圣道众人的神情就可以看出，他们应该都看到了。
　　这恐怕和如今朝圣道上的磁场有关系——灵魂磁场！！
　　病鬼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心脏砰砰直跳。
　　他望着面前的虚空，虽然看不到，但他聪明的脑袋瓜已经猜到了——那里应该站着一个人。
　　“我……我是看不到，但能听到……”
　　“啊？”
　　少年惊喜地笑了笑，“那你叫什么呀？”
　　“苟苟。”
　　“噗……哈哈哈哈，这名字真特别。”
　　“现在朝圣道上是不是站了很多我看不见的人？”病鬼小心翼翼问道。
　　少年似乎有点小得意，骄傲道：“是啊，不过不是很多，是很多很多。如果你能看到，一定会震撼的！”
　　病鬼吞了口吐沫，“是啊，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此刻！
　　现在！
　　他的身边站满了那五十万为信仰而战死、埋葬于朝圣道下的“反叛军”！
　　相比于病鬼，沈厌、宗朔、郁傲晨、001等奇袭部队的队员看得无比清楚。
　　当审判官一拳锤开朝圣道，数不尽的灵魂光点从裂缝中飞出，悬浮在众人身边，落满了整条朝圣道……
　　一个个半透明的魂体保持着生前的模样，默契地望着朝圣道尽头、那个领头人的身影——他们的审判官。
　　所有将士的眼睛都很亮，带着激动和振奋。
　　“啧啧，小阿暖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呀？”
　　沙哑的老烟嗓带着七分痞气，三分调侃，一听便知道是个老军痞。
　　戚暖跪在地上，脸上、胸口的伤口都在溢血，抬起头含笑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许知北。
　　那一跪竟是颓废悲伤，又欣喜若狂。
　　“许叔。”她柔声喊道。
　　眼前的人还和以前一样，穿着军装，留着胡子茬，面容硬朗，有点不修边幅，标准的硬汉形象。
　　他身后是叶承平、徐磊、谷驰、岳奇、李静、冯勇、叶斌、赵刚，曾经的九大区区长。
　　真好。
　　又见到了。
　　戚暖喊完那一声，就开始不住呕血，鲜血染透了前襟，可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边始终挂着温柔的笑意。
　　“别硬撑了，把血都咳出来，你还能好受点，”九位区长中最文质彬彬的叶承平摇头道。
　　一个羞涩却又忍不住偷瞄戚暖的姑娘开了口，“是啊，审判官大人，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伤得这么重……”
　　是李静，五区区长。
　　“重吗？我瞧着都是小伤。”八区区长、假和尚赵刚一本正经地挠着自己的光头道。
　　六区区长冯勇是出了名的暴脾气，翻了个白眼道：“小伤？你眼瞎了吧。”
　　审判官瞧着几人斗嘴，摇了摇头，虚弱一笑。
　　“是伤得有点重，”她摊了摊手，颇有点无赖的模样，“各位帮个忙吧，我打不动了。”
　　三区区长、少年谷驰激动地摇着好兄弟岳奇的胳膊，大呼小叫道：“老岳你听见了吗？还是我耳朵出问题了？妈啊，有生之年能听到审判官大人向我服软求救。”
　　岳奇面露嫌弃，高冷道：“笨蛋，哪来的有生之年，你早死了！”
　　“咋笨了？你不也死了吗？”
　　许知北看着眼前跪在地上根本起不来身的人，眼中划过心酸，一脚踢向谷驰，骂骂咧咧道：“少贫嘴，干点正事！”
　　“没问题。”
　　谷驰笑呵呵地揉着屁股，神采飞扬地朝万千军士喊道：“弟兄们，审判官有求！最后一战！你们有没有信心让长夜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
　　“冲！冲！冲！”
　　气势震天，万人同呼。
　　朝圣道上所有的魂体兴奋地振臂回应。
　　空间剧烈地震动起来！
　　下一瞬，就连没有精神力的病鬼都看到了，半空中五彩斑斓的光点如同浪潮般不顾一切地撞向四周的银白墙体，如同烟火般绽放炸裂。
　　一面面墙体倒塌粉碎，一颗颗灵魂光点消失。
　　——惨烈，绚烂。
　　“审判官大人，你要活着离开这座城啊。”
　　害羞的姑娘李静转身离开前最后笑着说道。
　　“是啊审判官大人，你一定要活着离开这座城。”谷驰也乐呵呵地说着，然后转身走了。
　　岳奇也冷冰冰道：“嗯，别死在这里，晦气。”
　　“老岳你会不会说话啊！审判官大人别搭理他，您要活着离开这儿哈……”
　　“对对对，离开这个倒霉地方！”
　　一个个声音对她说道。
　　带着祝福，带着希望。
　　洋洋洒洒地从云端飘落，又下雪了。
　　很多年后，经历过那一战的人都记得天空城的最后一场雪。
　　在那场风雪中无数灵魂光点如流星般，毫无畏惧地划亮漆黑的天宇，从闪耀夺目到黯淡消失，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决然奔赴死亡。
　　他们之中有年华正好的少年，有沉稳干练的精英，有历经沧桑的老军官……
　　那一天，他们都笑着，灿烂着，热烈着，挥手告别——
　　“审判官大人，我们走了。”
　　“再见了，审判官大人。”
　　戚暖始终跪在原地。
　　她垂着头颅，泪珠汇聚到下巴，悄无声息滴落到地面。
　　几个呼吸后，她忍着锥心的疼痛再度站了起来，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
　　而她身后跟着沈厌、宗朔、001等等两千多追随的将士。
　　在最黑暗的年代里，有一群最明艳的人，走过废墟硝烟，踏过狼藉烈火，用生命乃至灵魂铺出了一条最璀璨炙热的路……
　　他们见证过，所以有无限的勇气走出这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