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8.9修文） ...
-
“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当初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做错事。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家里人。”凤尾竹的叶片后藏着一个身影，隐约能窥见男人身上橘色的马甲。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遵纪守法，好好做人。”
男人声音几次顿住，带上了哽咽。
画面一转。
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站在破旧的木门边，望向远方，深褐色的皮肤上布满皱纹。
旁白念道，“这是刘某的母亲。老人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还在等自己孩子回家，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凄婉的音乐并着画面播了半分钟，镜头才切回演播厅。
演播厅里。
穿着西装的女主持人面色严肃的开口，“目前，刘某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或许有望减刑。”
“在这里，我也要提醒大家，冲动是魔鬼，不要一时激愤，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同时，也不要心存侥幸，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电视屏幕上，她的身前横着本次节目的主题。
蓝底白字。
#逃犯的十年与今天#
再往上，是字体稍小一些的副标题。
#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今朝后悔已无回路#
·
电视机前的女人抹着泪直叹气，“他妈妈一个人怎么过啊？年纪都那么大了……摔着碰着、生了病都没人照看。”
坐在她旁边的秦书落默不作声的递上纸巾。
下一刻，女人话头便转他到了身上，“小落，你不想妈以后也过的这么凄惨吧？”
秦书落神色微动，正准备开口。
秦妈妈顿时机警起来，“你只说想不想就行了。”
秦书落摇头，如实回答，“不想。”
“算你有良心。”秦妈妈哼了声。
她开始重复起这几天说了无数遍的话，“你也别想跟你亲生父母那边硬碰硬了，为一时意气，不值得。”
“要是你能好好的，让我给他们磕头都行……”更何况履行个婚约。
秦书落蹙起眉，打断她的话，“不行。”
“我就打个比方。”秦妈妈叹气，“他们家不就喜欢搞那个封建思想，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婚约的，说不定喜欢看呢。”
瞧着她儿子脸上不满才顺势将话题拐了回去，“这都不重要。”
她碎碎念着，“你啊，别总想着打打杀杀的，解决不了问题不说，还违法。你亲爸亲妈那边又是心狠手黑的，说不定最后只有你进去了。
我和你爸就只能十年如一日的等你回家，我俩老了也没人陪着，而且这楼上有几家嘴碎的很，肯定会在背后说我不会养孩子……”
秦妈妈说着忽的停了几秒。
秦书落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知道，他妈怕的绝不是那些闲言碎语，若真是担心这些，怎么可能在他哥失踪后仍在这里住了五年？
他哥，秦飞扬。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在他们家人口中提起过了。
但在五年前，以及更早，经常被他爸妈挂在嘴边，他们这栋楼的邻居提起来也大都是满口称赞。
秦书落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怀念。
很少有人会不喜欢秦飞扬。
他像是误入人间，从来难拘天性。
招猫逗狗，游荡人间。
曾拿零花钱给二楼的小姑娘买了发夹，害的她幼儿园男友——邻居男孩儿惨遭被分手，怏怏不乐了一周，拒绝上学。
在邻居无绳遛狗时，趁着邻居打电话勾走了他的狗，害的男人在小区里找了一宿，模样凄惨狼狈，第二天才把狗勾送回去，还好心的送了男人一条牵引绳，顺便让物业把楼下装饰品的摄像头修了。
……
也会把附近超市做促销的一手消息分享给其他住户，连续半月推轮椅送楼上摔了腿的老太太去菜市场买菜，把周末跟他爸一起出门钓来的鱼送给楼下某一家的孕妇。
他就像个天生的发光体，曾路过人间，在每个人心上洒下一道光。
这些在五年前戛然而止。
短短两个月，他哥打架斗殴、进看守所、退学失踪。
这一切出人意料的发展以迅猛的姿态疾行，快到秦书落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人已经杳无音信了。
也是自那时起，邻里间多了些闲话。
三楼的刘阿姨尤甚。秦书落便曾撞见她在楼下同人闲聊，说起他哥秦飞扬便一通贬斥，再说她儿子虽然其貌不扬、成绩一般，但是个老实孩子。
他还以为他爸妈不知道。
现在想想，以他一周回一次家的频率都能撞上，更何况是天天要从楼下走的爸妈，怎么没听过这些。
他不信那些恶意中伤的猜测，但也不明白他哥在想什么。
不过他也一直不太懂秦飞扬。
同样，有时候他也不太懂他爸妈——他的养父母。
在他哥之前，他们家就已经攒够了换房子的钱，在看房子了，之后却没人再提起搬家的事。
倒不是他嫌弃这里，而是条件所限，这里住着不太方便了。随着新商圈的发展，这个小区附近已经添了几分荒凉，旧楼里也陆陆续续的搬出去了十几户。
而不搬家的原因，据他父母所说，是怕他哥回来找不到家。
他不太明白，怎么会找不到呢？他们家人都没换手机号，他父母也没换工作单位，他考的大学是跟他哥约定好的那所，他的所有账号名字都没变过。
同样，他哥也不是什么笨蛋。如果他愿意，甚至可能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找到他们。
秦书落陷入思考，仍是在他妈开口的第一时间看过去。
秦妈妈不过停了几息，便若无其事的继续道，“你要是想我跟你爸好，就先这么过着。你也说了小路跟你结婚是为了钱，等回头他们两家都拿到钱，你们私下里离了就行。”
秦书落装作没发觉她的异样，点点头，“嗯。”
他看秦妈妈面上仍有忧色，再次保证道，“我知道了，妈。”
其实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比如一个杀手不靠杀人解决问题，而是学什么卧薪尝胆、曲线救国，怎么看都不太靠谱啊。
但他妈至今还不知道他是杀手。
当然，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在薄秋雅——他血缘关系上的亲生母亲找过来，并威胁他“如果不履行婚约，就让他养父母丢掉工作、身败名裂”时，他便动了干老本行的心思。
毕竟这次能拿着他养父母威胁他跟个陌生人结婚，下次说不定还会要求他做别的事。总不能寄希望于薄秋雅是个善人，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就会放过他们吧？
怎么可能？他亲妈那天见他的态度可一点儿也不友好，牺牲他能换东西的时候肯定毫不犹豫的把他递出去。
相比之下，她对那位未曾谋面、占据了他身份的秦家二少爷倒是竭尽维护之意。
他唯一犯的错便是，过于坦率，当时被威胁后，便把自己的打算跟养父母坦白了。
秦书落朝电视机的方向看了眼，若有所思。
现在想想，反而还要庆幸他说了。他倒是不介意什么牢狱之灾、杀人偿命的，可他不太放心他爸妈——他的养父母。
怕他们无人照顾，生病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都不好。毕竟他想铲除秦家的威胁就是为了让他爸妈能安心的生活，如果因为他出事，让他爸妈神伤，就本末倒置了。
他自己一个人的话，被薄秋雅威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至于让他出手，毕竟他还是很贵的。
要是能把他哥找回来就好了。
秦书落想。
“诗怀、小落，吃饭了。”秦爸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书落闻声起身往餐厅去。
他们家一直是他爸或者他哥做饭。
他的刀工还可以，但其他的就是一塌糊涂，他妈的厨艺更糟糕一些，据他哥亲身体验，曾因为吃了他妈做的饭，被送进医院急诊。
意识到自己又回忆起哥哥的事，秦书落眨了眨眼。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刻意去想，那些画面和交谈的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秦爸爸跟秦妈妈互相对视，由秦爸爸率先开口，随口问道，“小落，你之前不是说跟同学一起创业，情况怎么样了？”
秦书落不再深究自己脑海为什么会浮现出哥哥的画面，认真回起他爸的问话，“他家里缺钱，重新找工作去了。”
秦爸爸失语。
这——
他只是随口找个话题先聊聊，没想到就戳中了儿子的伤心事。
一起创业，合伙人竟半道跑路，哪怕事出有因，心里也很难没有失望难过。
他试图安慰自己儿子，“没关系，还可以再找人，咱家不缺钱，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你们要是缺钱，爸妈也可以支持你，虽然不太多，不过熬过初期应该够了。”
“不用。”秦书落利落的拒绝了，“我打算找工作。”
他还说，“我本来对创业也不太感兴趣。”
这是实话。如果不是那个同学一直在自己耳边游说、画大饼，又说给人打工约束多不自由，他也不可能同意那个创业请求。
秦爸爸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惋惜遗憾之类的情绪，但都没有，他儿子完全就是一副很认真的说心里话的模样。
他稍稍放心，顺着儿子的话说，“找工作也行。不过不着急，我看现在的小孩儿都说什么毕业旅行，等你搞完毕业设计，找小胖他们一块儿出去玩段时间？”
秦书落没想过毕业旅行的事，不过，“可能没时间，毕业设计好像有点儿问题，老师让我下周去找他。”
“啊？”秦爸爸惊讶道，“之前不是很顺利么？怎么突然出问题了？”
他上回问的时候，他儿子明明说已经做好了。
秦书落如实说，“我也不太清楚。老师说网上说不清楚，他下周回来，到时候当面跟我谈。”
秦爸爸震惊，竟然还要面谈？这问题是有多严重？
他看着儿子忍不住犯愁，这最近是不是有点儿水逆啊？
他原本想打听儿子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儿婿的相处情况，现在都不敢张口问了。
直到吃完晚饭，送秦书落出门，他才试探的问，“要不然今晚在家住？”
“我去那边吧。”秦书落想了下。
他在家住，他爸妈还要惦记着给他的吃喝，尤其是他不小心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之后，他在家的时候，家里总要留个人陪着他，像是怕他冲动犯傻。
秦爸爸拎着保温袋，把他送到楼下，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那你跟小路怎么相处？”
秦书落告诉他爸，“他基本上不回家。”
除了结婚那天，他都没见过那人了。
秦爸爸暗中松了口气，放心不少，“那就行。”
他把手里的保温袋递给儿子，里面装的有他今天刚做的卤牛肉和柠檬鸡，放冰箱冷藏一晚上，明天吃起来风味更佳。
还有他捏的羊肉包子，跟蒙古朋友学的做法，皮薄馅多、带汁水，他老婆不喜欢羊肉，所以不碰，但两个儿子都很喜欢吃。
包子提前冻好了，也不用多费事的操作，吃的时候上屉蒸十五分钟就行。
秦爸爸送完儿子上楼，秦妈妈立刻上前，“问没？”
“问了。”秦爸爸一副放松的姿态，“放心吧。小落说那个姓路的基本上不回去。”
“他不回？”秦妈妈心底疑惑一闪而过，又问，“那你怎么不直接让儿子回来住？”
“诶？”秦爸爸一摸脑袋，后悔起来。
“我给忘了。那会儿光想着不回好啊，跟咱儿子不起冲突。这一放心，就给忘了。我现在去把小落叫回来？”
秦妈妈拦住他，“等过两天回家再说吧。要自然一点儿，别给孩子一种咱们盯着他的感觉。”
虽然他们确实想看着人。
一手养大的孩子说，“不能让秦家威胁我们，我去把他们解决了吧”，这搁谁谁能放心啊！
现在想起，她心头便止不住泛苦。
“你说咱家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儿啊？一共三个孩子，老大进看守所、失踪，老二游走在法律边沿，那个抱错的……”
“连见咱俩一面的打算都没有。”这是另一笔烂账了。
那个豪门秦家的女主人找上门来时，说另一个抱错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让他们不要去打扰。
被他那个心直口快、不懂得委婉的二儿子当场揭穿了。
他们的亲生孩子早在几年前就知道自己被抱错，却从未又回归这个家庭的打算。这也导致他们现在很难对那个亲生儿子产生好感。
秦爸爸理性分析，“首先那个抱错的、养在另一个秦家的孩子，长成什么样跟咱们关系不太大。”
“至于咱家这两个，仔细想想……”
好像还不如那个……
就算是冷漠些，也好过做违法犯罪的事。
不用他说出来，秦妈妈已然领悟。
夫妻俩陷入沉思。
都不能说他家这两个孩子不优秀，老大阳光帅气，成绩数一数二，更有一腔热血，考的是刑警学院。老二漂亮乖巧，念的也是重点大学。
他们家这俩儿子一度是所有邻居羡慕的好孩子，也是他们的骄傲，在他们大儿子过失伤人之前、在他们二儿子说要解决威胁之前。
这都不是人生出现转折，是平坦的高速公路接上了万丈悬崖。
断崖就那么突兀的横亘在前面，没有障碍，没有预兆。
秦爸爸想不通，但并不想放弃儿子。
他努力分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秦妈妈问，“你给他定目标了？”
秦爸爸说，“没有。”
秦妈妈叹气，“我也没有。”
她是当老师的。当老师的对自己孩子无非就两种教育态度，一种是看开了，孩子健健康康、是个正常人就心满意足，一种是魔障了，一定得比别人家的优秀才行。她是前者。
但现在连这个简单的目标都是奢望。
秦爸爸挣扎道，“可能他自己给自己压力。”
秦妈妈无力，“哎……”
这个就更是完全没感觉到。好歹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感情也好，要是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儿，他们多少能察觉的。
偏偏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两人对坐头疼。
他们关注的话题人物，反而十分悠然的回了另一个住处。
指纹密码锁发出“滴”的声响。
秦书落拉开门，目光不经意的望向屋内，倏地一凛，等辨认出坐在沙发上的是个熟人，才放松身体，继续往里走。
他借着客厅那盏落地灯散发出的微光和天上挥洒下的月光，进了厨房。
冰箱里除了饮料，没有其他食物。
秦书落把从家里带回来的吃食依次放进冷冻、冷藏区，拿了瓶可乐就打算回房间。
眼见他走上楼梯，沙发上的人坐不住了，蹭的站了起来，冲秦书落的背影喊道，“秦书落你站住！”
秦书落疑惑转身，看向沙发边那个高大的身影，“路先生，你有什么事么？”
男人看向他，音调起伏，透露着难以置信，“你叫我路先生？”
不然呢？
秦书落不解，索性叫了他的名字，“路无尘？”
“你还叫我全名？”路无尘说着迈开腿，大步走到楼梯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离得近了，秦书落也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是震惊与不相信的交杂，以至于秦书落忍不住怀疑了一下自己。
他认真回忆了一番，跟路无尘确实只见过一面，当天谈好了协议结婚、领证。
而他对路无尘的称呼也一直是路先生。
他的沉默落在路无尘眼里就是默认。
路无尘登上秦书落踏着的那个台阶，被秦书落那副冷静、漠然的姿态深深的刺痛了，他眼眶一红，“你不止在外面和我装陌生人，在家也要和我保持距离了么？”
秦书落不太明白，“装陌生人？”
他们本来也不熟啊。
路无尘深吸一口气，冷声质问，“你还想狡辩？”
不等秦书落开口，他便扬起下巴，抑扬顿挫道，“我、不听了！”
“我告诉你秦书落，我受够了！”
“我不要再做你的地下情人了！你今天就给我发朋友圈公布我们的关系！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说着三两步走完最后几个台阶，伸手指向了左面的阳台。
秦书落先看了眼阳台的方向。
这里是路无尘的房子，三层别墅。客厅挑高有五米，但一楼的其他房间都是正常的层高，从二楼的阳台往下不过三米高度。
注意一点儿，跳下去甚至都不会崴脚。
因此，他更关注另一个问题，“我……”我们什么关系？
到底什么关系是他这个当事人之一不知道还能维系的？
“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不听你狡辩。”路无尘捂住耳朵，满脸戒备，“你给我发朋友圈。”
秦书落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路无尘的目光瞬间转到上面，他再次开口，试图弄明白，“我……”
“没得商量。”路无尘斩钉截铁道，他还催促秦书落，“你快点儿。不然待会儿就不是发个朋友圈这么简单了。”
在他坚定的态度下，秦书落迟疑的打开自己的朋友圈，而后谨慎的输入一行字。
路无尘脚尖动了动，又觉得下去看显得太急了，干脆探着脑袋去看秦书落的屏幕，看不大清，只好眯着眼边努力看，边警告着，“不许屏蔽其他人。”
他努力了一会儿，视线便很自然的飘到了秦书落的脸上。
屋子里的灯只开了客厅的那盏，但丝毫不影响人的视线。
数面落地窗敞着，将月光邀了进来。
可那些雪色一样的月光，对上秦书落，也稍逊三分。
尤其是此刻，站在高处往下看。
秦书落的双眸半垂，被浓长的睫毛覆着，挺翘的鼻梁往下，是浅色的薄唇和尖尖的下巴。
那对蝶羽似的睫毛还将他眼尾的泪痣遮住，以至于他身上又添了几分空灵感。
路无尘越看越觉得难过，秦书落有多漂亮，就有多冷漠。
他好像都没有心的。
路无尘越想越觉得难过，在秦书落望向自己时，梗着一口气道，“不用看我，你怎么想的，怎么发就是了。”
十秒后，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刷出了秦书落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小落：我和路无尘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8.9修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