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王又蠢死了》鱼缸儿

167、绣娘之死 寒珑认罪2

　　白韵清银波锦绫的威力，让建木神殿那数丈高的宽厚大门战栗不止。

　　他浑身肆溢肃杀寒气，如光如魅落在那长弓跟前，无视所有，一巴掌猛地扇在寒珑脸上，将那口吐鲜血之人打得头歪向一边，他指尖冰冷得发木，微微颤着，沉声道：“多事！”

　　转身再看皓华仙君，他微阖眼眸，叫人分辨不出那双狐狸眼里的神情，但见那琥珀色的瞳仁格外亮，好似那潋滟水光。他道：“皓华……仙君，莫要听他胡言。”

　　寒珑不知皓华仙君早已知晓魔族之气沾染了大荒无界，而那魔气自是来自殷骜。他和白韵清早就互相通气，还是白韵清亲口说，“殷骜，难返”。而且根本不需要思虑，除了殷灿能携带来自殷骜的魔气不被人察觉，还有谁呢？

　　他之所以滞留这些考生，并不是要查出个子丑演卯来，而是在寻一个合适的理由——殷骜不能再留，而殷灿务必要被|干干净净地摘出去，顺顺当当地继承人皇之位，以保人族不乱。

　　人不乱，九州才不乱。

　　寒珑无异于当了炮灰而不自知。

　　不管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众目睽睽之下，碌才已然记录在案，神官还在督听，如是，他如何能保住这冲动的寒珑？即便知其无辜。
　　可如果不让寒珑顶罪，则要拿殷灿来开刀。

　　皓华仙君几乎可以预见，从殷灿查下去，最终会查到白韵清头上，无论是他管束昆仑不严，还是他藐视天威，在大荒无界私开结界，阻止神官和仙官第一时间彻查事故来龙去脉。

　　他要如何陈词，说白韵清的所为与袒护魔族无关？谁信？

　　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白韵清被牵扯到是非中心的，至此，只能顺了寒珑的心意了。

　　也多亏了寒珑。

　　但仙君一看白韵清的脸色，便知要从他手中要走寒珑怕是不易，于是他退下众仙官仙吏，又加了隔音的结界，大殿只余他们三人。
　　他还未开口，白韵清便知他打算，径自开口道：“不行，寒珑是我的人，无论如何，我……要带他回昆仑。”

　　他蹲身从地上拾起那一枚水红的晶体，仿佛还带着心脏的温度，蓦地攥在手心，用了许久才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从初见寒珑到此时此刻，逐一闪过。他以为自己并不怎么记事，却原来，这个总是给他添堵的寒珑，已不知不觉陪了他这么多年了。

　　那时，昆仑寂寥无人，他才成人形不久，整日不知所谓，整个人都像是被孤独吞噬了，甚至时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是“父母”告诉他，他并非亲生，他们还有自己的使命，便寻了一个陌生人来陪他。

　　其实“母亲”给他寻了好几个，他太抗拒了，那时小不懂事，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使命能让他们弃自己不顾，世道那么乱，昆仑独自好，他们一家三口和乐幸福，一直下去不好吗？

　　“父亲”寻来一个人，把他交给那人后，他们就走了，他一路追去，亲眼见到父母就在自己面前灰飞烟灭，他无助，他也恨，恨那些庸常的人为何要用他的双亲来活命，他们倒是太平了，可他从此以后再无父母，无人陪伴，他是孤儿了啊！

　　他什么都不会，力气也很小，那时九州没有五部，只有昆仑独善其身，昆仑之外，人族横行，妖魔乱窜，动辄洪水滔天，战火掠夺还不忘见缝插针，永无宁日，昏天黑地。他双亲此去真能永远镇守那平静吗？昆仑能永远置身事外吗？他该怎么办？

　　他至亲刚殁，还未从痛苦中抽离便被人盯上了，要剥他的皮做一顶象征权力的帽冠，是那个叫阿风的蠢货，跌跌撞撞跑来，抢回了他，抱着他，把他放在怀里，无论一路遇到如何的坎坷刁难，都咬死了说自己有心寒之症，怀里揣得不过是块暖心救命的皮子。那蠢货就那么拍啊挤啊的，把他真快捋成了一块“皮子”，最终历经磨难才回到昆仑。

　　阿风陪伴了他并不太久，可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爱，甚至阿风的存在在他心里一度超过了那对早早离开的“父母”。但阿风也没了，被人活活乱剑刺死，为了护他。如当年一样，将他揣在心口，为护他而死。

　　阿风很喜欢把他揣在心口，尽管他自己也喜欢，他也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的父母是无上的神，怎么能让这么个蠢瓜养活自己呢？好没面子。
　　可阿风说他，真的很暖心，心窝因为他的存在烫烫的，自己庸庸碌碌苟且胡乱地活着，因为有了他，觉得活得很是滋味，活得有盼头。

　　阿风说他的盼头就是——

　　雪团子啊，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我好喜欢你，你个头再大一些，跑得再快一些，我就带你去看更远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其实不可怕，我啊，遇到过不少好事呢。

　　胡说！阿风那么蠢，哪就遇到过好事？
　　但他说，他饿的时候，给他半块饼的人就是好人。他见过一种粉红色的花，一开开一片，树枝遒劲花却娇艳，是好花，还会结好吃的果，小绒毛好可爱，果汁好美味。不是每个地方都像昆仑这样离月亮星辰那么近，有的地方会起雾，有的地方有彩云，离得远，看到的月亮小小的，虽远，看着不那么摄人心魄，却显得亲近的很，是好看的。

　　他在阿风的描述中，仿佛走过八荒六合。
　　慰藉了所有孤独。

　　可阿风没了。都没了，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他！

　　他突然就不知道如何活，为什么活了，反正他除了无尽的寿命，什么也留不下，这寿命倒是显得是来故意害他痛苦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寒珑的。
　　一个同样孤独的生命，一个元会只会诞生一个的生命，像极了他。

　　寒珑却说，公子啊，你比我强，我怎么会料到此间自己只是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树精呢？

　　这是昆仑上唯一一个主动亲近他，叫他公子的而不是尊上的人。哦，叫他尊上的那些个老人，在他化形后差不多都老死了，算起来，整个昆仑就他和寒珑最是那“老不死”的家伙了。

　　后来，他点化了寒珑，出于私心，他实在太想要一个人陪他说话了。

　　他们沉默而坐，寒珑这人其实颇为讨厌，骨子里是个嘴欠的话痨，又端的自己得有个“清逸出尘”的形象才对得起一个元会才有一条的命，结果常失败，所以他们也常拌嘴。

　　渐渐地昆仑有了人气，渐渐地，寒珑开始痴迷锻造之术，他说，世道不太平，他要做昆仑的利刃，做他白韵清的利刃，矢志不渝。

　　他当时还笑寒珑傻来着，他拥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只要他想，他可以守住任何人了，不会让寒珑成为第二个阿风，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逝去，却依旧无能为力了。

　　然而白韵清终于在时隔经年后，再度尝试了这种“无能为力”。他的确有说什么就什么的本事，可他无法左右另一个人的心——在皓华仙君痛陈利弊后，寒珑才知自己正如白韵清所言“多事”。

　　他却觉得自己这一次“自作多情”真的是对极了。无论是白韵清，还是白韵清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实现的愿望，凡此种种，只要牺牲一个全无灵核妖力，性命堪忧的水玉玲珑树妖而已。

　　寒珑知道，白韵清一定会难过，一定会发怒，一定会为了他和仙君争执，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折断长弓，“呛啷”一声砸向白韵清脚边，道：“白韵清，哥哥我在昆仑玩儿腻了，不想回去了。”

　　他本想说，你不爱我，永远也不会爱我，我为什么要回去给自己找罪受？他羞于启齿，太迟了，有人先说了，太迟了，他如今废了，再说，倒显得像是胁迫白韵清心中的软处，太卑鄙。
　　他也想说，昆仑怎么会让我腻烦？那也是我的家，我如何不想回去？太想了，我从未想过离开！何况，昆仑有你，我打化形后就一直跟着你，往后没有你，可叫我如何活？我舍不得你，白韵清，我真是万万也舍不得你！

　　但他却撑着起身，借着身子孱弱倒在白韵清怀里，而白韵清果然接住了他，他知道白韵清在颤抖，知道建木神殿外要下雪了，终是借着这力道，反手狠狠抓住了对方的衣裳，仿佛能多攥走一丝气息便是多攥一丝，他拉起白韵清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行字。
　　还未写完，他突然一顿，像是知道自己生命难以为继，他用尽全力抬手狠按在自己脸上，并时，落叶一般从白韵清怀中坠落。

　　“寒珑……”

　　“寒珑？”

　　白韵清瞪大了眼睛，那双琥珀瞳还是那么平静，可浅梨涡却在萧瑟地抽搐，他终于失了声，哑声轻起重落道：“寒……珑！”

　　然而寒珑再是起不来了，生命迅速地冰冷下来，从垂落在地面上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那冰冷的水晶树干就要取而代之。白韵清大抵是不敢去翻看寒珑的脸的，他松开寒珑，仿佛一瞬，仿佛跨越时空那么久远，他别过头，方才抓起寒珑垂在一边的手贴在自己额心，寒珑写在他手心的字，透过原主的掌心一字字向白韵清的识海里传去。

　　他说：“寒珑，有话你就亲口跟我说，你这人那么讨厌，话多起来的时候甚是恼人，你说话，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了？”

　　“死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只是出神了片刻。

　　“那好，回去我就把你的原身，把那棵水玉玲珑树烧了，反正你不需要了。”

　　“你给我滚回来，寒珑，那杯酒咱俩到底没喝，你欠我的还没还，你给我滚回来啊！”

　　大荒无界下起了纷飞大雪，有要一夜之间填埋了所有洞天福地的势头，在洞穴里的星儿觉得稀奇，探出头来，立刻被那砭骨的雪花刺了回去，那雪很是神奇，竟让人觉得脸颊灼痛，仿佛怨戾深重似的。

　　建木神殿里的沧渊看向窗外，他红着眼睛，笑了。

　　笑为了保护他，昆仑到底牺牲了多少人？
　　笑为了保护他，白韵清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

　　原来啊，原来白韵清的眼泪是会召来雪的！大荒无界从不下雪，下过的几次大雪都是因为白韵清！

　　他见过多少场雪？太多了，每一场，似乎都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是否都是因他这错误的人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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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下一章，咱们“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