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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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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树影摇曳,小厨房里,灶上的蒸笼冒出氤氲白色水汽,花娘子指点着丫鬟们将清洗干净的肥蟹一一码放进去。
旁边的李婆子一边往炉膛里添着柴火,一边拿汗巾子擦了擦额角,目光扫过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云家兄妹,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王大户,是哪家王大户?
云江平对此一头雾水,汴京富庶,有钱的员外数不胜数,什么前门街的李员外、宣德门的陈员外,自然也有好些个王姓员外,只是不知李婆婆讲的是哪家?
云初柠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努力在记忆里搜寻:“是那个……住在龙津巷那家田铺众多,开着绸缎庄的王大户吗?”
“正是他家呢,小娘子真是博闻广识!”李婆子一拍大腿,立马来了兴致,“王大户人唤王老三,原本是市井杀猪的屠夫,靠着杀猪攒下家财万贯,这位王老三许是杀猪造孽太多,年过三十还膝下无子,着急上火纳了七八房美妾,直到三十八小妾才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王玉郎,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金尊玉贵地养到如今,眼看都快说亲了,没想到前几日……”
李婆子正说到精彩处,花娘子突然将一碟刚调好的、用来蘸蟹肉的姜醋汁子塞到李婆子手里,打断道:“快别嚼舌根了,去瞧瞧库房里的菊花酒还有多少,若是耽误了娘子郎君赏菊宴,仔细你这把老骨头。”
“娘子莫怪,老婆子这就去。”
李婆子登时收了话头,忙不迭起身去了库房。
花娘子生怕小娘子跟平少爷追问,忙指着渐渐香气四溢的蒸笼道:“哥儿姐儿闻见没?这螃蟹马上就得了。咱们这菊花酒是去年用杭白菊酿的,清甜甘洌,晚上可要好好尝一尝。”
云江平年长几岁,自然能听出里李婆婆没说完的话里暗藏着什么意思,这里面的污糟事儿可不能叫妹妹知道。
他赶紧站起身,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揉揉云初柠的包包头,”花婶子手艺了得,到时我跟妹妹一定多饮几杯。“
”阿柠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内院了。“
云初柠被哥哥揉着包包头,笑嘻嘻点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王大户辛苦半生,到头来却替别人养了儿子,不就是古代版的隔壁绿帽老王嘛?
不过李婆婆她们不晓得,王大户一家的八卦早就随着汴梁大街小巷的小报满天飞了,王家的事闹到沸沸扬扬,宋朝市井老百姓最喜读此类狗血乱飞的八卦,尤其攥写小报纸的文人想象力及其丰富,甚至画出了王大户抓绿帽时的场景,惟妙惟肖,惹人瞩目。
一张三文钱的小报卖到脱销,云初柠早上随乔氏出门路过永兴绸缎铺子,就隐约听几位娘子用团扇掩着嘴,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当时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她现在是个七岁的小娘子,七岁的小人儿就该有七岁的样子,云初柠托着脸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抄手游廊下,一群麻雀叽叽喳喳排成排在上面,齐齐叫喊道,“哎呀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老三这回丢人丢大啦!”
云初柠:“……“
麻雀也这么八卦嘛?
花娘子见哥姐儿没再追问,心下松了口气,厨房外猛地起了凉风,天色灰蒙蒙,潮湿的雨风吹打的树影婆娑。
李婆婆手里抱着一坛子菊花酒奔过来,“哎哟,这天儿是要下雨了。”
花娘子瞅瞅天边压过来的阴沉乌云,“雨怕是不小……”,她还待说什么,春雪阁的听雨姑娘身穿窄袖衫石青色长裙,手里撑着把油纸伞急匆匆赶了过来,一看就是来接云初柠回春雪阁的。
如意轩那头,书僮旺哥也撒丫子奔出来,四处张望发现自家少爷站在厨房门口,眼睛亮闪闪跑过来。
“郎君,您在这儿呢,下雨了咱们该回了!”
“………”
打发了絮絮叨叨的旺哥,出了小厨房的院子,云江平还在试图转移话题,指着廊下挂着的画眉鸟道:“阿柠你看,那鸟儿最近是否胖了些?”
云初柠心里叹口气,觉得堂哥这话题转得实在生硬,面上却还要配合,踮起脚尖,装作认真观察的样子:“是呢是呢,定是福爷爷最近喂得太勤了。”
回到春雪阁,云江平又叮嘱了几句“莫要听下人嚼舌根”之类的话,这才放心离开。云初柠由着听雨姐姐打水洗脸,风雨晚归来,她本以为这场雨来的迅猛,没想到也是个“慢性子”的,窗外的金桂枝叶被刮落一地,直到用过晚饭,雨花才噼里啪啦砸下来。
云谦政务一向勤勉,白日在衙门,下雨天自不会闲着,照旧在书房处理公务。
乔氏身边的赵妈妈拿了两匹牡丹花纹蜀锦研究花样子,乔氏替闺女检查功课,春雪阁琉璃灯明亮,云江平满面悠闲坐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枇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得云初柠着实羡慕。
乔氏也顺着目光看了眼堂侄,嫣然笑笑没说话,这孩子吃了晚食就赖着不走了,乔氏索性随他去了。
云初柠好不容易过了功课,总算有空闲时光坐下来,旁边酸枝木茶几上摆着桃花酥,燕窝羹,还有刚洗好上桌一盘饱满的甜葡萄。
汴京葡萄最是出名,吃起来酸甜多汁,云初柠抱着新得的蹴鞠小球吃得欢快,活泼的像只胖松鼠。
第二日一早,云谦休沐在家,恰好陪着乔氏一起跟牙行伙计去寻看郊外刚买的庄子,夫妻俩出门,自然少不得云江平、云初柠两个小尾巴。
家中仆人得了信儿早早收拾好,喂饱了家中的牛,车上也铺了厚厚的棉垫子,女使们也备好路上吃的点心。
牙行伙计也如约到了清风巷,在他后面的学徒刚从乡下来城,虽不知道这主人家是何底细,可云府黑漆的四扇环兽大门,也晓得这高门大户的气派,别的不说,瞅瞅云家小娘子发髻上簪的金玉珠花的,没点底蕴的人家压根儿就拿不出来!
为首的小伙计反应最快,喜气洋洋上来恭贺,“云相公,云娘子恭喜恭喜,今日买田进家,明日就能发财添寿!”
有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
随身来的奴仆笑成一团,云谦颌首笑道,“借小哥儿吉言了。”
“娘子,咱上马车吧。”
“好。”
云家人一一上了马车,牙行的小伙计见云大官人并没有轻视自己之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
牙行的骡子车在前头带路,小伙计坐在车头,手里的鞭子扬起,骡子车徐徐往家走。
车队一路慢悠悠的行驶,清晨的街道息壤繁华,叫卖声不绝于耳,汴梁乡下好景色,时不时有撑着乌篷船的老农路过,商贩摊上的鱼虾活蹦乱跳,马车上布帘晃动,出了城门,往乡下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看到了绿油油的水稻田,田里三五农户弯腰劳作,道路阡陌,别有一番乡村风光。
王家庄靠近大山,山路崎岖,马车回不去,骡子车也难走。
牙行伙计勒了缰绳,将骡车停下,跳下车与云谦拱手,“此处车过不去,怕是要劳烦郎君跟娘子走路了。”
云江平没有耐心再等,长腿一迈先跳下马车,云初柠跟着慢吞吞地下了车,前面云谦身子如松,扶着乔氏下车,乔氏不放心仔细叮嘱听雨:“好生照顾平哥儿小娘子,别叫他们乱跑。”
听雨尽职尽责跟在后面。
牛车停下时,天方微光,开宝寺辕马歇息处已经停了一些牛车骡车。
王家庄里正王庄头早领着自家婆娘在村口等着了,沈溪没走几步路,就瞧见村口站着的王庄头,王庄头生得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之色,他家婆娘倒是生的粗手大脚,十分热情上前迎接。
“东家娘子,可把您盼来了,屋里备好茶水了,进屋喝口茶呗。”
王庄头婆娘如此热情,沈溪也不好不去,笑道,“那便叨扰了。”
“您是贵客,怎是叨扰呢。”
王庄头婆娘眼中一亮,欢喜请了众人进家门,又叫儿子搬了矮凳,儿媳妇摆了茶果、点心上来。
等众人吃了茶,王庄头咳嗽一声,他家婆娘很自然就退下了,婆娘一走,王庄头就打开了话匣子。
“云相公一路走来想必也看见了,王家庄的水田都是好稻田,江水一畔,就数我们庄这几百亩稻田好,且前几任县令命人挖了排水渠,夏日再多雨也不怕,断不会汪洋一片,稻田减产,若是遇上年景好,一户佃户能多收一二百斤稻谷,庄里举荐的十二家佃户都是知根知底的,踏实肯吃苦的,您放心便是。”
云谦细细听了,也亲眼看了,跟乔氏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心下满意,这才捧着茶杯笑赞道,“庄头有心了。”
王庄头松口气,状似不经意开口,“不知云相公跟夫人一年打算收多少租子?”
乔氏叹口气,也不瞒着王庄头,敞亮回答,“汴京称租子一向是三七分,如今相逢即是有缘,我娘家侄子如今在边关杀敌,当是给我侄儿儿积福,佃户的租子就交六分留四分。”
王庄头心中大定,感激的对着乔氏云谦拱手,“云娘子、云相公大义,老夫替庄里的百姓多谢您了!”
云谦正待说什么,王家安静的小院突然冒出许多大黑脸。
“东家仁义!”
“东家娘子,您是好人啊!”
“东家小姐俺给你磕头了!”
“………”
云江平一跳老高,赶紧跑过来护着云初柠
“你们是何人?”
“离我妹妹远点!”
干啥扒拉我妹妹!
搞了半天,这场乌龙才弄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王家庄的佃户,提前躲在王家院子外头偷听的,一听东家如此仁义,个个高兴疯了,可不就奔出来要磕头作揖。
其中一个佃户憨傻过头了,说漏嘴是王庄头允他来偷听的。
王庄头捋着胡须装模作样,看天看地,就是不跟云家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