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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第四章

      格雷缓缓的、缓缓的转过了身,床上的被子拱起了一个人型,他原本沉睡着的位置此时正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侧躺着的男人,有着一头深金色的短发。

      不知道为什么,格雷并不对这位忽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感到惊讶与恐惧,正相反,此刻他的内心中感到了种难以言说的轻松愉悦,一切感受都是相当自然的。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亲切的推了推男人的后背,并且语气柔和的开口说道:“我明天就要出发去找你了。”

      “你明天不会来。”那男人却如此回答。

      格雷感到了些不快:“我已经买好车票了,我一定会去。”

      “不要生气,我亲爱的朋友。”床上的不速之客似乎是察觉到了格雷的不满,于是他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解释道:“不守约定的并不是你,当然也不是我。你明天不会踏上旅途的道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踏上旅途的必要了。只不过,不必担心,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而我也会遵守我的诺言:我会一直等着你,无论需要多久。等待吧,我亲爱的格雷,等待预兆......”

      ”......预兆?“

      “是啊,它还没有来临,但它即将来临了。那么,你闻到了吗?”

      “闻到什......”话还没有说完,格雷立刻就闻到了——卧室里如同燃起了无形的火焰,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木材遭到灼烧的刺鼻气味,卧室的灯明明灭灭的闪烁着,黑暗眨眼般降临此间,一阵尖锐到难以忍受的剧烈刺痛袭击了他的大脑。

      格雷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它们再一次的聆听到了语速极快不明含义的诡异的低语。

      背对着他的男性蛇一样扭动自己的脑袋,头颅旋转向了他。面前格雷熟悉至极的脸庞上还保持着温和亲切的笑容,可其上的双眼却是两个漆黑色的空洞,粘稠的液体在那面孔上蔓延,而脸孔皮肤褶皱的如同在水里浸泡了几天的死人。

      有着埃德蒙面容的死者大笑着张开了嘴,黑暗向着外部张开了海草般飘荡的触手。房间的灯泡奋力挣扎,最后爆发出猛烈到极点的刺目光芒,不到两秒钟就在爆裂声中炸了个粉碎。

      屋子彻底的陷入了黑暗,尽管没有光,格雷却看到了烟雾。灰黑色的烟雾席卷了房间,一件件家具飘浮在了空中,并且立刻就被扔向墙壁摔成了碎块。雾气将那个长着埃德蒙脸孔的怪物托举向空中,它现在就飘浮在他的面前。

      格雷几乎是跪坐在了床上,在无形的狂风里瑟瑟发抖,而那可怖的怪物冰冷的双脚摇晃着碰触到了他的脸庞。格雷感到自己的喉咙收紧了,他往上看去,看到了木乃伊裹尸布般肮脏的带子,然后是漆黑干瘪的皮肤。他友人的头颅就像是一个不和谐的玩具一样钉在了这可怖魔鬼的身躯上,他面容痛苦,可却又在疯狂的无声大笑,无数黑色的触手向外疯狂暴涨,似乎即将要突破限制真正来到这个世界。

      格雷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在强烈的疼痛中干呕着,他胡乱的喊叫着一些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词语,并且向着那个飘浮在他面前的怪物咆哮了起来。

      梦境终于走到了尽头,当格雷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沐浴在明亮的天光之中了。

      痛苦余韵好半天才缓缓褪去,格雷趴在原处有气无力的哆嗦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拖动着僵硬沉重的身躯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当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时,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他低下头,看到脚边竟然布满了玻璃碎片。细碎而锋利的玻璃片在日光照射下散发晶莹明亮的光,就像是吹得极薄的糖片,可却并不甜蜜,反而要比刀刃更加危险。

      他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正如同他所梦到的,卧室里全部的灯泡如今一个不存,已经全部变成了这满地利器。

      格雷深吸了口气,鞋底踩着嘎吱作响的玻璃走进了浴室间。照着镜子,他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很多发白的划痕,摸了摸,又并没有什么痛觉,而他身上皱巴巴的睡衣上则黏着一些气味恶心的黑色粘液。

      那气味刚传进鼻腔,格雷立刻就弯下了腰,如果不是及时抓住了梳洗台,他恐怕又要再次回到地板上去。

      一阵忽如其来的晕眩占领了他的大脑,并且前额处像是宿醉般疼痛起来。

      趴着水池,格雷干呕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把那股不适给平复了下去。

      他看着镜子里狼狈憔悴的自己,不自觉的又回忆起了昨夜梦境里那个站在墙角的怪物。控制住涌上后背的瑟瑟凉意,格雷闭上眼睛脱掉了睡衣,他走进淋浴房,在扑面而来的冷水中简单的冲了个澡。

      如果说那场诡异梦境所带来的种种影响要是在这儿就宣告结束了,那么格雷或许还可以用梦游与意外之类的理由给搪塞过去。

      但没一会儿,这房子里又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其古怪程度可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的通,从而算是彻底打破了格雷所有合理层面上的猜想。

      这事儿就发生在格雷醒来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当时他已经完成了简单的洗漱,正准备开始清理卧室地板上的碎玻璃片,却在这时听到楼下客厅里竟然传来了开合房门的响声。

      尽管房子大门本该是紧锁着的,但这位没有预约的客人却似乎自行携带了钥匙,于是顺理成章的就打开门走进了室内。在这过程里,来客也没有尝试降低自己发出的声音,似乎是笃定了屋主人绝不可能在此时跳出来叫破他的行迹。

      格雷从床头柜里取出了手枪,把它小心翼翼的拿在了手里。当他走到楼梯拐角处向下悄悄望去时,却惊讶的看到了邻居毕晓普夫人正施施然走进厨房的背影。

      这位年近五十,圆润矮小的和善妇人将一个编织袋放在桌上,里头是份报纸和一些晒干的花朵和香料。当格雷收好手枪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正哼着歌儿勤勤恳恳的挽起袖子,正准备开始清洗格雷之前留在水槽里的几个盘子。

      为免吓着这位温和开朗的好邻居,格雷刻意跺了跺脚,这才语气柔和的向她说道:“请别照管那些餐具了,把它们留着吧,我过一会就会自己收拾的。”

      尽管他已经事先做了些准备,可毕晓普太太却依旧被吓得浑身一颤,并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叫唤。

      而等到她拍着胸口转过头,一看到原来是格雷站在背后,她那双向来温柔和蔼的浅蓝色眼睛里瞬间就填满了惊讶的色彩。

      她忙不迭的扭紧水龙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手上的水呢,就立刻关怀的向着格雷开口询问了:“威廉姆斯先生!您怎么还在家里呢?您不是一周前就该出发旅行去了吗?”

      听到她这么问,一道灵光立刻闪亮在了格雷的脑海里。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疲惫而勉强的笑容,并且如此回答道:“越是打算好的计划,到最后就越容易出现意外,这世上的事情总是这么着才格外让人烦恼啊。”

      毕晓普太太似乎从他的话语里领会到了什么,于是不再去追问细节,反而同情的安慰起他来:“虽然道理没错,但咱们也不必为这不高兴啊。您看,虽然不能出去旅行,但我昨天却正好拿到了一块上好的羊腿肉,今早上恰好炖了一锅滋味鲜美的肉汤。您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盛来给您尝尝吧。”

      说完她擦了擦手,高高兴兴的就要回家去给格雷带肉汤过来了。

      她甫一出门,格雷就拿起了报纸。一看日期,果不其然:时间已经跳到了七天之后。

      多奇妙,这一觉竟然睡了七个白天,八个夜晚。于是乎,本该在他出发一周后才来打扫卫生的毕晓普太太才会在今天走进屋子,而她用来开门的钥匙,也本是格雷在之前就交给她保管的。

      格雷扶着餐桌,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一阵忽如其来的悚然寒意在此时窜上了他的后脑,他紧紧攥着手上的报纸,不敢去细想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槽里的盘子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霉菌,餐桌上的两根没吃完的香蕉也完全变成了黑色并且流出了汁液。时间的的确确的过去了,而格雷自己呢?这七天以来,他可以肯定自己绝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只在那不知真假的梦境里曾经喝过一杯水。

      可是他同样可以确信,现在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健康上的问题。他既不感到饥饿,也不觉得干渴,全身也没有任何脱水无力的症状......但这算是好事吗?

      他盯着楼梯通往卧室的转角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满是混乱恐怖的想象。有时候,他甚至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正趴在地毯上向下爬动的黑影,可几秒钟后,他又立刻明白那不过是光影带给他的某种幻觉。

      屋子里此时安静极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格雷向来是一个能够享受孤独与寂静的人,可在此时,寂静却失去了令人惬意的舒适,转而变得令人毛骨悚然了。

      为了缓解自己紧张的精神,格雷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于是选择打开手上的报纸阅读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思绪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在报纸上。他潦草而快速的浏览着一则则社会新闻与广告,心里却或多或少的还在想着这一场离奇遭遇。

      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扫过版面,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则篇幅短小的讣告。讣告内容相当简短,大概写了一位名叫埃德蒙的年轻人如何因为意外事故死去了,他的父母对此感到非常悲痛云云。

      坦白说,在阅读开篇前两排字时,格雷甚至没有费心去理解那些字母组合起来的意思。但是,当他无意间瞥到讣告中逝者姓名的时候,格雷的注意力立刻就集中了起来。起先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又认为这是出同名同姓的悲剧。

      可是渐渐的,当他看到的内容越发详细,格雷就越发感到坐立不安起来。

      他感觉后脑及整个背部攀升起一股难以缓解的麻痒,而脑袋也开始嗡嗡响个不停。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他急匆匆的逐字逐句念了好几遍讣告全文,可他越是念,就越是感到难以遏制的慌张。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格雷向希尔伯爵府打了一通电话。

      管家克罗莫先生向他确认了这出令人震惊的悲剧,他告诉格雷,一周前,独居于海岛别墅中的埃德蒙少爷忽然失去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地环境相当恶劣,警察花了五天时间翻遍了别墅庄园里每一寸土地,附近的城镇,甚至于整个小岛的所有角落......可调查一无所获,埃德蒙·希尔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正在警察一筹莫展的时候,当地人却提供了一个信息:有个不务正业的流浪汉说他在曾经在埃德蒙失踪的那个夜晚远远看到过一个影子飘下山崖。

      尽管没人能确定那流浪汉看到的人就是埃德蒙,但当地警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于是,这案子就以意外事故为定论结了案,伯爵夫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可老希尔却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

      伯爵阁下打算尽快把这出伤心事了结,葬礼将在月底举行。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老希尔伯爵不得不为他的独子埋下一具空棺。

      听完这些话,格雷深深叹了口气:“谢谢您,克罗莫先生。只是我恐怕来不及赶去参加葬礼了,请替我向希尔叔叔表示遗憾,恐怕他一定伤心极了。”

      “我相信老爷是不会责怪您的。”克罗莫先生沉重的说:“毕竟您是埃德蒙少爷唯一的挚友。”

      挂掉电话之后,格雷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如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把“失足坠落”这个词和记忆中的好友联系起来,他甚至在想,要么埃德蒙的确掉进了海里,但或许他又游上了岸呢?只是他头颅受伤失去了记忆,于是在附近村庄里隐姓埋名的生活着,这样的可能性是否有呢?

      虽然格雷也知道如此荒诞不经的猜测不过是探险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桥段,但他就是忍不住朝着这个方向去期待着。

      之后的日子里,他也不死心的聘请了侦探进行调查,通过几个朋友的运作,格雷自己也翻看过当时的案件记录,可所有努力终归是徒劳无功的。根据侦探们寄回来的调查报告,当地人认为这位老爷是在独居的时间里莫名其妙的发了失心疯,在深夜里自己跳进了大海自杀了,他的尸体多半是沉入了悬崖下面深不可见底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海底沟壑,要不就是被洋流给卷走飘到外海,被某种大鱼或是成群结队的小鱼给吞吃殆尽了。

      格雷难以忍受这些对于埃德蒙最后结局的可怖猜想,但他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起那个吞吃时间的噩梦。

      就像是无法解释埃德蒙如今的去向,格雷同样不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事件究竟原因为何。

      在他对于梦境的最后记忆里,埃德蒙就在他面前转变成了那副让人畏惧的样子。

      那难道就是......他死亡时的样子?

      哪怕真是这样,格雷现在也已经不再害怕了。或许,埃德蒙在他梦中发生的变化属于某种神秘的精神感召。他的友人从不相信这世上的神祇,如今要是以一个黑暗怪物的显像出现倒也合情合理。

      总而言之,格雷情愿把他看到过的一切当做一种心灵相通的预示,这么一来,梦中对方那句“你已经失去踏上旅途的必要”也得到了现实验证,现在想想,那多半真是埃德蒙记挂他们之间的约定而特地前来显灵提醒。

      如此一来,预言倒也不仅此一个——埃德蒙还提到了某种即将来临的“预兆”,而它一旦出现,就代表格雷应当立刻赶到他身边去。

      当时的格雷并不明白所谓的“预兆”代表什么,他只是感到十分忧伤——要是早知道那潦草几句竟然是他们最后对话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会和埃德蒙再多说几句。

      噩梦与友人的死亡是否真的有所联系,格雷至今为止也没有从回忆里找到答案。

      一股神秘莫测的力量似乎降临到了他的生命之中,并且以其强大的掌控力推动他前进。

      无论如何,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更改。格雷所能够做的,只是继续去等待那个幻境中幽灵提到的“预兆”。

      就这样,1904年令人悲痛而恐惧的夏季一天天走到了终点。假期结束以后格雷依旧回到学校继续他的功课,往后数月一片风平浪静,生活中也没有再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但格雷现在想想,总觉得那些看似平静的日子里隐藏着某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阴影,如同一场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

      时间很快来到了今年,过了六月,格雷愈发感觉到了某种压抑沉闷的气氛正在向他袭来。

      从学校毕业回到伦敦以后,他就不再愿意参加社交聚会,就算实在推不开也总是借口有事很快离开。

      要实在说,格雷自己也不清楚他这突如其来的兴致缺乏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只是感到自己就像是是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小虫,有一双眼睛正时时刻刻不怀好好意的注视着他,于是他总是感到神经紧张并且充满压力。

      到最后,那枚曾经埋下的地雷也终于浮出表面。

      今年九月,格雷推开家门,他一眼就看见客厅边柜上放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裹,上面用粗亚麻绳子扎了一个十字,打了一个死结。包裹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没有黏贴邮票、纸条、明信片,既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信息。

      格雷再一次检查了家里的门窗,可它们依旧保持着早晨他离开时的样子,都锁的牢牢地。

      他望着包裹看了很久,可它没有凭空消失,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迹象。

      最后他终于还是解开了捆绳,里面并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端端正正的,羊皮纸下面包裹着一个蓝色硬纸壳笔记本,封面上描绘着浅金色细枝蔷薇。本子手掌大小,纸张发黄,显然经常被人翻动使用。

      初秋的伦敦本来不算冷,可格雷却忽然感到了一阵刻骨的寒意。他捧着这小东西,却感到自己仿佛正飘荡在一片无边无垠的陌生海洋之中,冰凉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衣物,而他的后颈与双臂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整个晚上,格雷就坐在客厅里看完了笔记上记载的文字。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合上了手上的笔记本,鼻尖却闻到了些异样的气味。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茶几上两颗昨日刚买回家的苹果已经膨大变黑,散发酒精和酸醋气味的汁液从腐烂水果崩开的口子里流出来,缓缓滑过桌面,最后滴落进地毯里。

      格雷僵硬而麻木的望着几只苍蝇嗡嗡作响的落在苹果表面,摩挲触手向着腐液伸出口器大快朵颐起来。

      第二天,他委托律师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与此同时,他买下了那栋埃德蒙曾经居住过的孤岛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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