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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石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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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桢背着药匣下山,瑶姬知道,这次他要过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支走假怜莺,瑶姬独自来到书房,将昨夜顾桢读过的那本书又翻了出来。
“以声驭物”的法子应是顾家独创的,在这本书末尾落了“顾之行”的名字,书页泛黄微卷,许是有些年头了。
书中并未提及“物”到底是什么,只着重描写了操作的方法。
用语晦涩难懂,似乎在制作那种东西的过程中,要不断用语言重复简单命令,让“物”的神智在完全泯灭之前,彻底熟悉操纵者的声音。
怪不得庄中仆从只对顾桢的话有反应,大抵就是这个缘故。
除此之外,利用单调音阶长久对“物”进行训练,也可达到操纵效果。
书后详细记录了这方面的做法,比如长长短音,就是“停下”,短长短音,则是“站起”。
瑶姬默默将这些技巧在脑海中转换成一段段音符记下,翻完一整遍后,合上书又默着哼了一次。
哼着哼着,她突然觉得这其中的某些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叮当叮当……
瑶姬豁然睁开眼,冲到长廊上,盯着那些高挂于檐外的风铃。
她早就注意到各院内的风铃,大小略有差异,而且花纹也不尽相同。
原以为不过是顾桢的雅趣,没想到竟是这等作用!
她沿着风铃的路线走了几圈,发现最终的集合点就是西角院。
怪不得那些仆从会在入夜后,自主聚集到温泉里,居然是受了风铃声的操控!
瑶姬眯起眼,踩在木栏上伸手想摘下一个来,不料手指竟然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割破了。
仔细一看,是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鱼线,一端牵引着风铃,一端攀至廊顶角落处。
在深灰色的厚重蛛网下,似乎有某种齿轮机关在悄悄运转。
看样子这风铃何时响、何时静也经过缜密设计,所以这些仆从才会在无人吩咐的情况下,有条不紊地完成所有活计。
忍着伤处的疼痛,瑶姬用力将那只风铃扯下。
牵一丝而动全身,整条长廊的风铃,登时全都胡乱响了起来!
院内正扫落叶的五名仆从茫然望向她,忽然开始手舞足蹈,进而像喝醉了般东倒西歪地撞向彼此,弄得尘土满脸,狼狈不堪。
失调了。
瑶姬嘴中念叨着在书中看过的诀窍,待被扯乱的数个风铃重归沉寂后,轻轻摇响了手中的这只。
先顺时针摇一圈儿,再向下轻点两下。
一阵叮当声后,倒地的五名仆从立刻站起身,在院内乖巧排列成直线,静待她的吩咐。
瑶姬的心跳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她成功了。
* * *
在半个时辰内,瑶姬从简单的指令开始练起,最初还没碰到什么困难。
但当命令从“转圈”、“停住”跨越到“倒茶”、“做饭”时,操纵铃铛的复杂程度也就愈加棘手。
尤其像“擒拿”之类的高级指令,音阶简直如同冗长咒语,但凡其中哪一环节出了细微差错,仆从的反应都会天差地别。
甚至有一次,瑶姬不过稍多抖了下手腕,那五人竟径直朝她奔来,气势汹汹,差点将她用麻绳捆住!
片刻功夫,瑶姬便累出了汗。
太难了。
想要将操纵术练得如火纯情,在实战中派上用场,至少也需耗费七日的练习时间。
到了那时,恐怕她早就又一次被顾桢做成了杰出的“作品”。
而且顾桢的声音,是对人蛹的最高等级操纵,书中有记,若乐器和人声同时发出相悖命令,“物”最终还是会归顺于人声。
就算她真练得小有所成,在没十足的把握前,还是不能和顾桢硬来。
真是棘手。
回房进行简单洗漱,又将风铃藏好,瑶姬掐算着时辰,捧着外袍携假怜莺站在山庄门口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桢削瘦的身影便从浓雾中现了出来。
他气色看上去不错,尤其是在见到瑶姬的瞬间,诧异之余更添了几分喜色。
“这里风大,你怎么来此处等着了?”他搓了搓被冻得发红的指尖,生怕身上带着的寒气会冷到瑶姬,没敢跟她站得太近。
瑶姬不愿让他叫娘娘,只撒了几个娇,顾桢便欣然同意了。
“还说呢,你穿得那样单薄就下山了,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瑶姬嗔怒地将外袍丢给他:“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顾桢失笑,像这般被人说教,都不知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
“你怕是忘了,如今山下还是夏季,热得连扇子扇的都是热风,是咱们山上温差大……”
“冷热交替才最爱受病!你呀你,亏得还是个郎中呢,光顾着医别人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瑶姬念人的功夫很厉害,两句下来就让顾桢拱手讨饶了。
她知道,顾桢就吃这一套。
毫无分寸感地介入安全区,嘴硬心软的关怀,无微不至的陪伴,都让他的心动值稳步提升。
而且危险值只停留在了60%而已,并没有随之增加。
顾桢仍想杀她,却不愿加快这一进程。
他对现状非常满意,甚至乐在其中。
在这个只有人蛹存在的山庄,四处都是黑漆漆的,无人在意灯火的光亮。
每次顾桢外出归来,也向来是从迷雾回到黑暗,吃上几口冷饭就入睡。
可今日,路上的数盏石灯均散着橘色暖光,并排延伸至那铃声响荡的长廊。
有人点亮了他回家的路。
“去山下医治得可还顺利?那老人家的麻风病好点了没有?”瑶姬只顾问,全然没注意到顾桢将她带来的外袍,细心地披到了她的身上。
“病来如山倒,哪儿有那么快呀,不过我已经给他开了几服药,估摸着再过六、七日就差不多了。”顾桢答得倒有模有样。
瑶姬伸手将他背上的药匣取下,顾桢刚有些迟疑,她就看也不看地递给了假怜莺。
不安的苗头如风中残烛,眨眼间就熄了。
“这次下山可有打探到我家里的消息?新帝没为难父兄吧!”瑶姬似乎才察觉到衣服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想脱下,却被顾桢牵过手,继续往前走。
他方才搓了好久,如今掌心温热,拉着她也不生凉,倒像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毕竟有先帝的旨意在,朝中大臣虽有不满,却也被太后党羽的人压下了。”顾桢柔声安慰道,见瑶姬面色稍缓,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的通缉令还在,外面仍不安全。”
“真是阴魂不散!周琰都死了,怎么他儿子还不放过我!”
瑶姬又恼又忧,下意识将顾桢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你说,官兵该不会能找到这里吧?”
“放心,上山的路径只有我一人知晓,外人进了这不见五指的迷雾中,只会永远在原地徘徊,最终成为冻饿而死的鬼罢了。”
顾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眸光微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瑶姬的反应。
只见她略微舒展的秀眉不知又为何皱得很深,甚至停下了脚步。
顾桢亦随她停下,牵住她的手也慢慢收回。
唇边的温度在逐渐遗失,方才还尚温的掌心也悄然回归冰凉。
“怎么了?”
顾桢问话时的语气,带着透骨的寒意。
她想逃,她想逃,她想逃……
这三个字如魔咒般折磨着顾桢敏.感的神经,瑶姬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他如坐针毡。
想问出来?问出来吧。
她不就是想离开吗?怎么还不问他通过迷雾的法门?
问吧,别犹豫了,问吧……
顾桢的头神经质地轻轻摆动了几下,脸上不知何时,重新挂上了温润儒雅的笑。
只要问出口,就不必再像这般牵肠挂肚了。
果然,幸福还是牢攥在手中比较好。
让她永远留在身边就行了,不用有任何自己的意志,只要能陪着他……
缩在袖子里的手在蠢蠢欲动,少女滑嫩的脖颈毫无防备,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永远属于他了。
无上的幸福,等待这一刻到来好煎熬。
美人,他的瑶姬,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吧……
他有些等不及了。
“你……”瑶姬眼神慌乱地胡乱瞟着,踌躇半晌后,终于像是下了艰难决心般,重新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下山去了?”
寒风呼啸,仿佛一头急迫着想吞天灭地的猛兽,于两人身边肆意略过后,转头消失在暗成一片的叠嶂中。
假怜莺的提灯被吹熄了,只有路边那两排昏暗的光,摇曳着将顾桢俊朗的五官晃得阴晴不定。
“什么?”顾桢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某种欲.望被艰难压制的痕迹。
瑶姬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用纤细的尾指慢慢将他的手勾回。
“你那日救我出宫,万一被什么人看到了呢?新帝想要我的命,你也会受牵连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甚至还带上了强忍住的呜咽:“我好怕,怕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顾桢,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