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负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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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国昐王举办的米瑞斯·阿黛沙德——重聚的盛宴，可谓大获成功，宾主尽欢。在威斯林山脉脚下，伊芙林群潭附近的绿地上，在问世未久的日月照耀下，诺多族和灰精灵欢宴许久，庆祝彼此的友谊，发下联盟的誓言，为保障贝烈瑞安德各地疆土的和平而协商探讨。他们在星空下举杯祝酒，在春天的繁花丛中欢歌曼舞，在他们眼中，北方的魔影显得黯淡又遥远。
此刻，泰半宾客都踏上了归途，尚未动身的精灵大多是诺多族，芬国昐自己的臣民。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几近月圆。他们在快要燃尽的篝火边休息，有些默不作声，有些在轻声歌唱，余者则又一次谈起了旧日时光的魅力，谈起了对将至岁月的憧憬。
在奔腾的纳洛格河边，芬国昐独自一人沿着河岸缓步而行，他很满意，或者说，他不能指望更满意了。埃路·辛葛派来了两位使者，借使者之口致以问候，但没有亲自赴宴，这场完美的盛会也因而小有缺憾，因为这意味着多瑞亚斯的灰精灵之王对诺多族还存有戒心。
他是该存有戒心，虽然他还不知道原因——芬国昐意识到自己在这样想的时候，正为了避开一段沼泽地而拐离水声响亮的河流，走进了树林。心头迸燃了一星负疚的火花，但他扑灭了它。他这会儿不想回忆那场亲族残杀——身在林木深处，被树冠遮住了视线，看不到天空。他知道附近有一片空地，他可以去那里坐下，沐浴着星光神游片刻，再回到他的臣民中去。
他落足无声地踏过草地，凭借在夜色中敏锐如故的视力，于林立如墙的黢黑树干当中搜寻着一处月光照亮的拱形缺口。然而等他终于找到那片林中空地，却发现空地并不是空的。有人捷足先登了。
在林影里，芬国昐僵住了。离他不到二十码的地方，有两个人正忘情地紧紧拥吻在一起，一个比另一个略高些，然而他们并非一男一女——如果是，那就无可厚非了——而是两个男性。他们的斗篷、腰带和上衣都已经脱掉，长裤也解开了，更何况那种厮磨的方式也没给人留下遐想的余地。即使从藏身的暗处，他也听得到他们粗哑的呼吸和低沉的呻吟。
他心中对盛宴的满意烟消云散了。即便他不认识这对情人，抑或他们只是他的扈从，这种事也够令人反感的了，而令它变得近乎不可忍受的是，其中一个竟然是芬巩，他亲生的儿子。
不等看清另一位是谁，他就猝然别开了脸。震惊之下，他喘着气后退一步，背靠在一棵树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心神大乱。这样的事他根本不想知道。他由衷渴望一走了之，狠狠地甩上记忆的大门，隔绝这幕不请自来的景象，或者相信这是大敌的骗局，旨在对付他，让他不得安宁，让他因为参与过去的悖行而连带受罚。
然而他知道不可能是那么回事。他几步就走进空地，有意弄出了刚好能引起注意的声响。果然，那两人一听到动静就分开了，在银色的月光下，他们的脸色惨白如死。
芬巩看到父亲，失声叫了出来，然而另一位——略高的那位——保持了沉默。芬国昐认出了他。一绺长发垂落在裸露的肩头，红铜的发丝反衬着白皙的皮肤，色彩犹如火焰；英俊的脸上嵌着一双桀骜不驯的灰眼睛，不堪忍受的痛苦记忆在其中留下了永恒的阴霾。那人的左手搭在腰间，另一条臂膀被身体挡住了，但芬国昐知道，那条臂膀尽头是残缺的。
那是迈兹洛斯，芬国昐一半血缘的兄长费艾诺的儿子，是芬巩的堂兄。一半血缘的堂兄——芬国昐告诉自己，死守着那一道把这种不光彩的行径和更可怕的□□恶行区分开的单薄界线。
他们在宴会上时常一同离席，带着剑，貌似要去切磋武技。芬国昐从没怀疑过他们除了比武还能干什么。此时此刻，他看到草地上丢着两柄出鞘的剑。他们是不是曾经借着战斗互相挑逗，怂恿彼此？
他的儿子和费艾诺的儿子在维林诺就是挚友，从芬巩还年少时就是。迈兹洛斯曾经是芬巩在诸多领域里的榜样和导师，直到他们变成可以比肩的伙伴，分享了诸多喜好与欢欣。然而，是哪种欢欣？芬巩的父亲现在有理由质疑。他们会不会在蒙福之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情人，犹在魔苟斯的谎言和费艾诺的疯狂带诺多族步入歧途，曼督斯的诅咒降临之前？一念及此，芬国昐忍不住畏缩了。
他们——三个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度秒如年。终于，诺多之王开了口，强迫自己发问：“这是始自何时？”
回答的是迈兹洛斯的平稳语声：“在他把我从桑格洛锥姆的折磨中解救出来以后。魔苟斯把我□□地单手悬吊在岩壁上，你的儿子那时以为我在洛斯加烧船背叛了他，却仍去营救我。他不得不砍断了我的手，但帮我克服了断手的不便。他教我换手使剑，直到我青出于蓝。吾王，这些还有谁做得到？”语声变得激动了，“每个人都为他拯救了我的□□而给他褒扬，却没有人因他拯救我的心智而予他嘉许——就连你也不例外。”
“而你为了向他表达感激，就要他充当配偶，在树林子里像动物一样鬼混？！”芬国昐啐了一口，尽管听说这丑事并没追溯到维林诺，他心中其实一宽。
“不对！”
这次开口的是芬巩。芬国昐转身正视自己的儿子，后者正在系上紧身长裤，手指颤抖得厉害，眼神却充满反抗。“他并没要我怎样。”芬巩说，“Atarinya[1]，别向他发泄你对他父亲的愤怒！我与他之间没有索取，只有奉献，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但过去我们不明白相互的需求和渴望，也不理解我们之间那种联系的真正秉性，直到众鹰之王载着我们从桑格洛锥姆归返，迈兹洛斯倚靠着我，而我想用双手止住他如注的鲜血。”
“不错，你手上是染了血，”芬国昐阴郁地说，“迈兹洛斯也是，我亦不例外[2]。那是澳阔泷迪的水手的血，他们是我们的亲族，我们却不义地杀害了他们。是曼督斯的诅咒、诺多的厄运令你们违悖天伦，还罚我亲眼见证。这是错的！当年昆迪刚在奎维耶能的水畔苏醒时，每位男性身边都有一位女性为伴，那才是顺应天伦。”他不期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她拒绝跟他离开不死之地。“就算你们不能或不愿承认这违反了我族的天性，你们能不能至少要点脸面尊严，就此罢休？”
芬巩整理好了自己的长裤。这时，他在迈兹洛斯身前单膝跪下，伸出了手。有那么一刻，芬国昐生怕儿子会忤逆自己，当着他的面干出说不出口的勾当。但芬巩之所以屈膝，只是为了系好迈兹洛斯的长裤而已。事后芬国昐才领悟到，那是仅靠单手很难做到的事，他的儿子想让爱人免去被迫在诺多至高王的冷漠注视下笨拙穿衣的尴尬。然而此时此刻，迈兹洛斯唇边那个嘲弄的微笑就是费艾诺的翻版，只让芬国昐心生恨意。
接着他看到，仿佛旧习使然，迈兹洛斯抬起完好的左手，轻抚着芬巩黑发编成的长长发辫。
“你们到底能不能罢休？”诺多之王明知徒劳，还是绝望地喊道。
他的儿子站了起来，和迈兹洛斯交换了一个眼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出声，而他注意到他们的胸膛起伏如一。
终于，迈兹洛斯回答了：“吾王，我把诺多的至高王权让给了你，我也会事事顺从于你——唯独这件不行。如果你一定要公之于众，说人人都可以鄙视我们，排斥我们，尽管去吧。但除非芬巩要求，我决不罢休，因为我爱他。”
“他和我都不曾娶妻，也不可能再娶，因为我们已经结为一体。”芬巩说，“如果这会延长我们滞留在曼督斯的殿堂里的时间，那就延长好了，哪怕直到阿尔达的末日。不过我认为，亲族残杀已经让我们堕落到了极致。相比之下，就连这……耻辱，也可以算是美德。我不会离开他。”他闭紧了嘴。
那你就不再是我的亲人了——芬国昐很想这么说。突然间，明明衣着整齐的他却在夜风里颤抖了，而那仍然半裸的两人不曾发抖，就好像他们的心足够炽热，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他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只是转过身，大步走出了那片林中的空地。他不曾回头查看他们的反应，也不想听他们还要说什么。
归途中，他就像丧失了视力一般，一路摸索着穿过树林。他回味着那两人的话，试着理解自己的儿子和兄长的儿子，觉得这种在这片凡世大地上降临到他们身上的不幸——或怪异的宿命——不可思议。到了又能看到群星的时候，他已经作了决定——他不能为此与他们疏远。倘若分裂，双方都无法对抗魔影。
而他明知自己没有权力原谅这两人，却还是衷心希望他能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负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