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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罗曼蒂克的消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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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横滨有些不太平,松本太太上门好几次,提醒秋子缩短营业的时间,最好关门歇业。
“比起前年龙头的那个小打小闹,这次很危险。”
这还是松本太太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告诫秋子,她甚至准备带虎太郎和在国际高中的女儿去外面避一避。
因为曾经是国际刑警,松本太太有远超绝大多数人的警觉。
“有些幽灵被人引渡到这儿了。”
松本太太接过秋子递给她的烟,她和秋子一起站在糖果铺面向街道的窗户前。
透过窗户木框上爬满的爬山虎,她们看着沉浸在夕阳里的街道。橙黄的阳光滚烫了路边的石头,正闪闪发亮。
此时正值放学,时不时有自行车飞驰而过,车上的少女少年说说笑笑。看见熟人了,立马你追我赶,自行车铃被按得叮当作响,好不热闹。
“和我们一起走吗,秋子?”
松本太太转头问秋子。
白色的烟从秋子的手间袅袅升起,她抽了一口,笑了笑:“没有关系,我就在这里。”
身负行动禁令的秋子,哪也去不了。假如没有报备地离开横滨,整个猎犬部队都会出动来抓捕她。
“不要担心我,松本桑。我就在这里。”
秋子说。
松本太太还想说什么,但秋子打断了她。
有很多话,松本太太想靠着一时冲动说出口。但是秋子知道,这些话会给她招来怎样的不幸。
这么多年以来,秋子和松本太太从未提及过彼此的过去,只是默契地做了很多年互帮互助的邻居。
秋子知道,其实松本太太知晓有关她的很多事情,就像松本太太也知道,秋子知晓她的履历一样。
秋子拥抱住了松本太太:“松本桑,祝福你,你和你的孩子们都会喜平安乐地过完此生。”
松本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回抱住秋子。
松本太太离开后,秋子一个人站在窗边安静地抽完了一整根烟。
香烟燃烧后的气充斥着她的口腔。霞光中,这些气就仿佛在逢魔时刻现身的孤魂野鬼,毫无意义地徘徊在半空中,最终只能消散。
手机忽然响起,秋子打开看,是一封语音短信,来自现在正在大洋彼岸的乱步:
“秋子!乱步大人和社长、晶子还有织田大叔都到了!我们已经在酒店住下啦!!酒店的晚饭味道还不错但是不够甜!对了,秋子你给乱户大人做的和果子,乱步大人一不小心就在飞机上吃完啦!”
“晶子在逛街,织田大叔和社长出去了,现在就乱步大人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刚刚遇到了好多来参加推理大赛的侦探,很多人一看就是笨蛋嘛——还是那种自大自满,只会自说自话的笨蛋,为什么这些人都能被叫做侦探啊秋子!”
往下翻还有十多条,乱步似乎是无聊了,一直叨叨絮絮和她发个不停。
其中还夹杂着他拆零食袋和电视机里的杂音,似乎是想拿福泽谕吉放在高处的粗点心袋子,他还从床上滚了下来。秋子一一点开听了,她听着,忍不住笑。
这次的世界推理大赛专门邀请了声名鹊起的乱步。
为了表达重视,赛方把乱步一行人的食宿机票全都包下了。除了处理事务的福泽谕吉,与谢野和织田作之助都相当于是出国公费旅游。
听完语音,秋子笑笑,合上手机,没做任何回复。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又抽了起来。
窗边的夕阳已经有橙黄转为令人沉醉的艳红,沐浴在这样的光线下,人的脸庞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
秋子眺望着窗外方形的天空,那上面的云就像是止血后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棉团,一簇挤着一簇铺开。
“啪嗒——”
燃尽的烟灰从她的指间断裂,跌落在窗台上。
如一滴墨在大海里稀释,秋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弭。
她面向天际边沉沦的日轮,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面容,她少有的不再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沉静。
秋子垂着眼,眼睫投下淡淡的阴翳。
这个时候的秋子,更符合许多人记忆之中的她。
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她总是神色淡漠,目光安静,总是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被框定出来的四四方方的世界。
很多人想要掌控秋子。最先开始是林源耕三,然后是发现她的价值的军方,接着是高层位高权重的人物。
他们都企图掌控秋子的一生,企图把她做成一具提线木偶,让她按照他们的心愿生活。
但从没有人想过秋子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本就是被一份妄念带到了这儿。
在“强迫一个女人顺从他人的心意生活”的这件事上,这个世界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他们的忍耐应该快到极限了吧。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帮助她的人,和她庇护的人。
秋子吐出嘴里的烟,她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她看着自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
在说出那句“我能够让常暗岛消失,你猜猜我能不能让你脚下的土地也消失?”的话后,秋子她将要面临什么。
这个世界,需要什么都能够实现的书。
但是,不需要什么能够实现的秋子。
毕竟谁都能在书上留下笔墨,而秋子却不听从任何人的号令。
秋子揉灭了手里的烟头,她知道一切都该做一个了断了。
最坏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她能做的除了等待以外,就是安排好其它的事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她的朋友们都不在身边,田中一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被她困在了北海道。侦探社的大家也全都在海外,横滨的风波不会波及到他们。
至于其它的,其它的很多,她都已经做好了安排。
在脑海里把所有的一切都对了一遍,不知道怎么的,最后,秋子忽然想到了太宰治。
这个孩子是她现在最操心,又最遥远的。
他总是若即若离,过着一种虚无缥缈的生活。
有时候他抱着秋子,秋子摸着他的头,明明是这么亲昵的举动,但秋子却总觉得太宰治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远的孩子。
秋子和织田作之助谈过很多次有关太宰治的问题,但基本上都毫无建树。
“没有人能接近太宰的灵魂深处,”织田作之助说,“活着对他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对他而言,能够延续生命去追求的东西,根本不复存在。”
“你希望他怎么样呢,秋子?”
织田作之助问她。
希望他成为一个好人吗?还是成为一个正常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平凡的人?
“……我希望他在得到中成长,而不是在失去里长大。”
“我希望他成为一个圆满的人。”
秋子沉默了很久后,答道。
窗外的落日逐渐褪色,属于夜晚的黑即将来到。
在黄昏与黑夜的最后一线之间,秋子想起了太宰治。
她想起太宰治,很轻地叹口气。和无数个夜晚,她陪着太宰治坐在庭院里赏月闲聊时,叹的那口气一样,很轻很轻,仿佛要吹走一片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