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江涵秋

85、第八十五章

　　林辞和岑谙止在一起后经历的第一个春节，是在林辞家度过的。

　　林辞总觉得长大之后春节不再有小时候的味道，小时候过年的时候一定要穿新衣服，一定要放鞭炮，现在过年的时候除了大鱼大肉少不了，新衣服都不怎么穿了。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也诞生了一批新的庆祝方式，比如集福和发抢红包，这个社会时时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变换着不同的姿态，直入云天的摩天大楼，灯红酒绿的繁华商圈，短短几十年间，在一片片贫瘠的土地上拔地而起，随之带来的除了时代的眼泪外，还有旧时风俗的更新换代。

　　比如窗外炮声阵阵，小孩子们的嬉笑声从街头传到巷尾，林辞和岑谙止则窝在沙发上，一人抱着一部手机，盯着群里发的红包看个不停。

　　林辞碰了碰岑谙止，问：“你一直看手机，怎么不抢红包？”

　　岑谙止看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吗？”

　　林辞尴尬地摸了摸头，“我抢几块钱的红包多不好意思啊，而且每个红包都抢显得哥很闲，但我想看他们抢了多少。”

　　岑谙止厚着脸皮回了一句：“我也一样。”

　　于是两个人恢复了先前的默契，静静坐在沙发上偷窥着群里的动静，偶尔实在手痒，点开一个红包抢了抢。

　　随着一阵礼花升空，岑谙止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叔叔阿姨。”

　　这次林辞也不拦他了，这已经是岑谙止今天晚上第五次往厨房跑了，每次都被林母训的灰头土脸的回来。

　　岑谙止觉得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什么都不干，实在说不过去，而自己除了疯狂下单往林家塞年货之外，没有什么林母允许他做的。

　　每当他进厨房准备帮忙的时候，林母便沉下一张脸，说什么也不让他上手，还招呼林父把他赶出去。

　　等岑谙止再次回到沙发坐下的时候，林辞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朝岑谙止说：“好好在这儿待着吧，我妈就想在做饭方面表现，你别进去添乱。”

　　岑谙止似乎终于认命了，扶额放下手机拿起了遥控器，打开中央一台，春晚刚刚开始，一派祥和喜庆的氛围。

　　岑谙止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他已经好几年没看过完整的一场春晚了，现在看晚会，竟然出现了很多年轻的、陌生的面孔，倒也长得挺好看的。

　　林辞看他看得入迷，自己也放下手机陪他一起看，偶尔被语言类的相声和小品逗乐，有些幽默他俩已经无法产生共鸣，但总能跟着乐一乐。

　　晚会刚开始，饭还没吃呢，林辞已经打了个哈欠，他忽而问岑谙止：“你觉得无聊吗？年底的时候从好几个月前开始期待过年，等真的到了这天，其实发现就那么回事儿。”

　　窗外忽然下起了烟花雨，烟花绽放的声音淹没了所有的心跳，岑谙止抬头看向窗外的烟花，偏头说：“有点无聊，不过是我想过的生活。”

　　“嗯？”林辞摸了摸他的脸。
　　岑谙止：“这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和家人过年。”

　　听到家人两个字，林辞的心颤了颤，岑谙止这是已经把他当家人了吗？这对林辞来说是莫大的认可。

　　在岑谙止心里，他已经孤独很久了。
　　自从父母过世以后，几乎所有的春节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窝在家里，拉上窗帘，看好几天的电影或者纪录片，冰箱里塞满了冷冻冷藏的速食食品，他一个人听着窗外世界的喧嚣和吵闹，听着自己孤独的心跳声，偶尔会畅想自己很多年后的生活。

　　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连只狗和猫都没有，或许浑浑噩噩，或许清清醒醒，日复一日的杀死时间。

　　这样的日子算坏吗？岑谙止觉得不坏，但算好吗？不算好。

　　可自从遇见林辞之后，尽管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有了难以预料和控制的波澜，总归是好的。
　　他喜欢。

　　他喜欢两个人一起做任何事情，哪怕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静待在一起，都让他觉得恬然和安心。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还能一起从旧年走向新年了。

　　岑谙止觉得非常满足和感恩，因为林辞的存在，他觉得命运待他不算太薄。

　　林辞望着窗外的烟花雨，一时出了神，小时候过年他也经常看这个，有时候觉得这些烟花年年都一样，有时候又觉得每次看到的都不一样，可能是每次看烟花的场景和身边的人不一样。

　　他用余光瞥见了岑谙止的半边脸。

　　时至今日，回想起曾经荒唐的过往，他仍觉得恍惚，自己怎么会虚构出来一个17岁的世界呢？而当他在心理咨询中心第一次见过岑谙止之后，岑谙止便进入他的世界了。

　　他没想到自己曾经的精神状态那么差，也没想到刚好那个时候岑谙止来了。

　　在外人眼里，林辞应该过着顺风顺水的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路走来是多么的难。除了那些黑暗的日子，还有亲情方面的怀疑和空白。

　　当他知道自己和爸妈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人性里复杂的那一面滋生的消无声息，林辞无法理解世上真的存在不求回报的爱，何况他们还没有血缘的羁绊。

　　怀疑、猜忌、试探涌上心头的时候，林辞无法再当一个被父母呵护备至的小孩子，世上没有完美的爱，有些种子在心里萌生的时候，只要它稍微有一点瑕疵和缺陷，你就想着拿放大镜去看。

　　这一度让林辞很痛苦。
　　但自从岑谙止出现了之后，林辞觉得他和父母的关系似乎好了不少，曾经的家庭关系的确出现过裂痕，但那些裂痕也在时间一点一点的积累和不经意间慢慢修复，岑谙止说，很多事情不用算那么明白，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饭就很不容易。你们一起走过了艰难的三十年，不是亲人是什么呢？

　　有没有血缘关系有时候并不重要，时间的魔法能击败一切。

　　林辞看着岑谙止柔和却带棱角的脸，这是他喜欢和爱的人，是他愿意相信的人，当一个人触摸到美好的时候，他是真愿意用心爱这个世界。

　　想着想着，林父和林母开始陆续摆年夜饭了，有鱼有肉，还有龙虾，花花绿绿的摆了一桌，还煮了两盘羊肉饺子，这阵势让林辞看呆了。

　　林辞看了看岑谙止，酸酸地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年夜饭。”

　　林母听出了林辞话里的酸意，接道：“以后每年都做这么丰盛，行了吧？”

　　“行。”林辞忍不住要开动，被岑谙止一个眼神挡回去，扬起来的手无奈落到果盘里，抓起一个橘子。

　　想了想又觉得很气，自己爹妈做好的饭为什么不能吃，于是他理直气壮地吃了一口虾，顺便对岑谙止抬了抬下巴。
　　“这是我家的饭，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你随意吧。”

　　岑谙止脸上竟无奈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此时他听见了林母数落林辞的声音，然后林辞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她顶嘴。

　　像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母亲和儿子一样，互相嫌弃着争吵。

　　岑谙止忽然想起在他和林辞在一起之前，私下里他约见过林父和林母一次。

　　他记得当天下午有风，临黄昏时还飘起了雨。

　　他沉默地听着两个老人讲了他们和林辞的故事，知道了林辞那些年竟然过得那么不容易。

　　他问林母：“他当时为什么那么固执呢？”
　　林母眼神飘忽：“他说他是我们的儿子。”

　　林母欲言又止，那个时候林辞已经知道他不是他们亲生的了，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似乎全然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他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是一家人，而且也用行动证明了他们是一家人。

　　可他实在太累了，又被困在人性复杂和难测的泥沼里，最终精神高压的负荷击垮了他，让他产生了幻觉。

　　人呢，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也脆弱。

　　林父和林母曾经觉得他们和林辞之间有了隔阂和距离，他们并不知道那是怎么产生的，毫无预兆的，当人感受到感情的变化时，已经是一个结果了。

　　但当岑谙止说明自己的来意，和他们聊完天后，林母当场心疼的大哭。

　　多年一起生活的时光早刻在了骨髓和血液里，从林辞很小的时候起，她一直都把林辞当自己的亲儿子养。

　　人是那么容易习惯的生物，习惯了几十年，怎么会突然不习惯呢？

　　大概有了岑谙止这个人之后，林辞和林父林母又重新粘了回来。渐渐的，又回到原先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总之，两方都很喜欢岑谙止。

　　春晚按部就班的继续，热腾腾的年夜饭吃了很久很久，所有人都开心，浸在湿润润的人间烟火里，时光被拉的无限温柔。

　　但岑谙止总有些放不开，趁上洗手间的间隙，他忽然抓着林辞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父母知道我们的事吗？”

　　林辞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没说过。”
　　岑谙止即刻把他的手抓紧了，林辞偷偷凑上去，“岑律师，你紧张啦，稀奇啊，别慌，我觉得他们应该知道了。”

　　岑谙止：“为什么？”
　　林辞：“因为你喜欢我喜欢得太明显了。”

　　岑谙止瞪了他一眼。
　　林辞哄他：“我喜欢你喜欢得也很明显啊。”

　　岑谙止忽然没了话说。
　　窗外又一朵大烟花砰的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