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与鼠尾草（盖茨比）》客年

46、回来

　　陶瓷小猫在书架上滴答滴答地招着爪，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盖茨比为我讲述的故事纷至沓来，一个绚丽得无法形容的宇宙展现在我脑海里，一直等到昏沉的睡意降落。
　　梦里那个wonderland 中，美人鱼们靠在磐石上合唱。我躺在一艘大帆船的甲板上面，船长就坐在我身边的地毯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白人，身边有无数财宝和阿拉伯像赤身裸体的小男孩。科迪不停地用皮鞭抽打他们。那些可怜的孩子们疲倦的转着圈，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舔着干渴的唇角。
　　游轮在一个小港湾降下了帆，这里的沙子是红色的，风一吹就迷人眼。科迪抓住一位最年轻的小男孩，训斥了几句，我听不清。小男孩很勇敢地爬下绳梯，便消失在海水的波涛中了。
　　“盖茨比！回来！”我想喊他，可是嘴唇动弹不了，好像粘在了牙齿上。我趴在船尾，看他消失的地方涌出的几个水泡。
　　过了一会儿盖茨比从水中冒出头，他右手拿着一颗海胆。立刻有人从他手中夺去，又把他抛到海里。他上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带上一颗，从没有一颗属于他自己。
　　“别去了。”我拉着他的胳膊，“别去了，没人会喜欢吃这玩意。”
　　但他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年轻的孩子无所畏惧，天真的以为努力工作会得到回报。最后一次，他带上来的海胆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大，形状如同一轮满月。外壳比融化的黑墨还浓。不过盖茨比的脸却苍白异常，他一头倒在甲板上，颤抖了一下，就再也动弹不了。
　　训练有素的大人们把男孩的尸体抛向海中，这次他消失的地方涌出的是一团血色，旁边的红沙似乎也变得更红。科迪耸耸肩，笑着举起那颗海胆，对着阳光半眯着眼看。
　　“它应该用来———”他说，“用来装饰贵族的宴席！”
　　我跳入海中，要找到他、托起他，他无法自己上来了。比泪水还要咸的海水涌入口腔和鼻子，我无法呼吸了，但盖茨比呢？我答应过永远守着他的背后，我们是永不分离的搭档，总会找到彼此的。
　　头上的光辉越来越弱，我恍惚居然看到那些人：使徒行社的人、俱乐部的富翁、住着好几栋别墅的，年轻的汤姆和他的朋友们……他们在甲板上喝酒，永远都哈哈大笑，将自己置于世界之主的位置。而盖茨比却被裹挟着，沉入不知所深的海底……
　　我挣扎许久，突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天空即将破晓，繁星衰弱，不知何处的公鸡不停打鸣。盖茨比在凳子上，双眼朦胧，迷迷糊糊的看着我。我伸出手相抓住他，他疑惑了一下，过来坐在床边搂住我。
　　好像我们无数次这么做过。
　　然后我发现这不是我的房间，是盖茨比的。他说我状态不太好，前一天晚上吵着要喝酒，伊莎贝拉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去跟他求助。
　　“我吃了一惊，以前你不会那么发酒疯。”
　　但更让他吃惊的在后头，下午有人骑马闯进他的草坪，汤姆和一个姓斯隆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穿棕色骑装的年轻人———达克。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搅到一块的，这令我受到很大震动。我忽然意识到达克跟上学的时候那些围在汤姆身边的小跟班一样，也许在那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我站在阳台上喝柠檬水，宿醉让我至今还头疼不已。盖茨比快速跑下去说：\"很高兴见到你们。请坐，请坐。抽支香烟或者雪茄。\"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忙着打铃喊人，\"我马上就让人给你们送点什么喝的来。来杯茶？”
　　“不要，谢谢。”
　　“来点香槟吧？”
　　“什么都不要，谢谢……”
　　那些人似乎连站在这里都不想，盖茨比有些局促不安。我慢慢从楼上走下来，边走边想着怎么把这些混蛋连人带马扔出去，但我刚一下来斯隆就热情的跑过来跟我握手，他是那种老派人，对同阶层的人都不错。
　　“这一带骑马不太爽快，大概汽车把路磨平了。你住在这附近吗，尼克？”
　　\"就在隔壁。\"达克替我回答。他大模大样地仰靠在椅子上，两周前他只能在门外淋雨，两周后却这里的主人，连喝了两杯姜汁威士忌。盖茨比突然情不自禁地掉脸朝着汤姆，汤姆察觉到了，皱着眉回望，说：“初次见面，布坎南。”
　　\"我们以前见过面，先生。\"盖茨比接下去说，几乎有一点挑衅的意味，“我认识你太太。”
　　\"噢，我记得很清楚。\"汤姆生硬而有礼貌地说，他显然并不记得，但语气笃定。他掉脸朝着我，挺纳闷地问：\"你怎么在这呢？尼克。\"
　　\"我们想参加盖茨比先生的晚会，听说那是美国最有意思的，大家一起来怎么样。\"一言不发的伊莎忽然提议说，\"可以吗？盖茨比先生。\"
　　\"当然好了。你们能来，我太高兴了。\"
　　\"那很好吧，\"斯隆先生毫不承情地说，\"呃……我看该回家了。\"
　　\"请不要忙着走。\"盖茨比劝他们，\"你们何不…你们何不就在这儿吃晚饭呢？说不定还有一些别的人也会来。\"
　　\"到我们家来吃晚饭，\"伊莎贝拉热烈地说，\"大家都来。\"
　　“伊莎，我们家只有齐拉太太，她不能变出这么多饭菜。”
　　\"我是当真的，\"伊莎贝拉坚持说，\"我真希望你们来。都坐得下。\"
　　盖茨比看着我。他想去，也看不出其他人并不想跟他共进晚餐。斯隆努力想要拒绝，汤姆凑着他耳边咕哝了一下，于是他笑了笑说：“恐怕我妻子已经有约了，小姐。”
　　\"那我们过去。\"伊莎贝拉固执地大声说，“如果马上就走，斯隆太太总能多加两三个副餐具吧。”
　　\"我没有马，\"盖茨比说，\"我在军队里骑过马的，但是我自己从来没买过马。我只好开车跟你们走。对不起，等一下我就来。\"
　　我们其余几个人走到外面阳台上，汤姆开始气冲冲地跟我们抱怨：\"我的天，我相信这家伙真的要来，我们要举行真正的宴会，他在那儿一个人都不会认得的。\"
　　“他认识黛西。”伊莎贝拉讥讽地说。
　　汤姆皱皱眉头：\"天晓得！我真纳闷他们到底在哪儿认识的。这年头女人们到处乱跑，遇上各式各样的怪物。我可看不惯。\"
　　“那你可够古板的。”伊莎涨红了脸喊道。我借披衣服的机会把她转过身去，汤姆愣了一下，正要跟我说什么。忽然间斯隆先生和达克走下台阶，随即上了马。
　　\"我们已经晚了，一定得走了。\"斯隆对我说，\"请告诉他我们不能等了，行吗？\"
　　我冷冷地点了点头，他们就骑着马沿着车道小跑起来，很快消失在八月的树阴里。这时，盖茨比手里拿着帽子和薄大衣，正从大门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