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与鼠尾草（盖茨比）》客年

20、Liar

　　一出来贝克就接连喝了好几杯酒，她举着杯子的手在小幅度的发抖，表面却还兀自镇定。
　　“整栋房子都很古怪，你觉得呢？外面人山人海，里面却连看门人都没有；所有的房子都上了锁，唯独书房没有……\"
　　我没说话，忽然联想到那些传说中的怪物，站在书房窗前向下望，可以看到我的小木屋。无数次我从家里抬眼望去，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我，却只看到某种珠宝闪发出的刺眼光芒。
　　“嘿，你有在听我讲吗？”
　　“当然，小姐。也许是你对暴发户所知甚少。看看这里的侍应生，连制服都没有统一，这就是一场临时批凑的大型滑稽戏。”我安抚她过于敏感的神经，不经意的说，“我们跑了这么久，到底还会有些累，找个地方坐坐如何？”
　　“那么久？”贝克好像愣了一下，脸色难看的说，“我觉得没有多久，也就几分钟的事情，耶稣在上，一瞬间我就摔进一片黑暗，很久以后了，你始终没来，却出现了一个古怪的陌生人。我当时害怕极了！”
　　“你这么说不太公平，我一直跟在你后面，贝克，我怎么会把女士扔在陌生地点呢？”我偷偷看了眼表，确定自己的计算时间毫无问题，“至于那个人，一个醉醺醺的老酒鬼罢了。”
　　“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这豪宅里藏着无数蝇营狗苟的勾当。”贝克极力地烘托气氛，两个人的恐惧会加倍，但一个人的恐惧多少有些无聊。但我不想迎合她，很古板的说，“太空旷的房间是会给人带来不详的心理暗示。但是想一想，我的朋友，哪个豪宅里面没有半打冤魂呢？更何况这整个国家的历史都不到百年呢。”
　　贝克不太想理我了，她回到自己的座席。那张桌子旁一共有三对夫妇，外加一个男大学生，此人死了白赖，将贝克看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这伙人正襟危坐，自成一体，我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们只高傲地点点头，毫无搭腔之意。
　　旁边一张桌上还有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和一个吵吵闹闹的小姑娘，她动不动就忍不住要放声大笑，那种漫出来的欢快氛围真让人羡慕。莫名其妙地浪费了半个钟头后，我觉得自己还是独自呆着比较恰当。
　　“我要去找主人。他说见过我了，我却没有。”
　　然后我走到花园，一位声名狼藉的女低音正在唱爵士，还有些演杂技的专业演员。一对双胞胎演了一出粗俗短剧，一阵阵欢乐而空洞的笑声响彻夏夜的天空。
　　一杯杯香槟不要钱一样地端出来，杯子比洗手指用的小碗还要大。月亮升得更高了，海湾里飘着银色帆船，随着草坪上班卓琴铿锵的琴声微微颤动。
　　有老头子推着年轻姑娘向后倒退，无止无休地绕着难看的圈子；有不清不楚的男女抱在一起，按时髦的舞步扭来扭去；还有许许多多单身姑娘在跳单人舞，或者帮乐队弹一会儿琴。有个人守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我微笑，其中含有的善意我以前从未遇见，以后也未再旁人身上发现。
　　\"您很面熟，\"我很客气地说，\"您是军人吧？\"
　　\"正是，我在步兵二十八连。\"
　　\"炮兵十六连，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我的记忆出现了些小问题。\"
　　那个人想了想，他似乎在衡量什么，然后回答我：“没有。您为什么不找个舞伴？”
　　“我很穷，先生，付不起女士们的开销。”
　　“你总喜欢开这种玩笑。”那个人边走边打招呼，“老兄，真穷的人是不敢说这话的，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真的。”
　　我们谈了一会儿法国灰暗的小村庄，那次悲壮的大撤退，显而易见他就在场，甚至我们都记得一个哀嚎着\'救救我，大卫！\'的小男孩。但我们并未碰过面，也或许是我忘记了。聊了一会他掉转头朝我一笑，问我：“我刚买了一架小直升机，准备明天早晨去试飞一下。愿意跟我一块去吗，老兄？就在海湾沿着岸边转转。\"
　　\"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对你合适就行。找个空军教练可相当不容易，老兄，课时费可别要的太高。\"
　　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我感觉快乐多了，对我的新交说：\"这对我来说是个奇特的晚会。我连主人都还没见到哩。我就住在那边……\"我朝着远处看不见的的篱笆把一挥。\"这的主人，我从未有幸认识的盖茨比先生，派他的仆人送了一份请帖。我本来还挺尴尬的呢。\"
　　他朝我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听懂我的话。我们站在高台上，乐队演奏到高潮，钢琴家快到似乎快要陷入疯狂，男男女女都开始大声倒计时。人声鼎沸间他接过仆人拿来的酒，烟花在他身后绽开。
　　\"我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
　　他拿起酒杯，对我心领神会地一笑，那笑容瞬间使我心神慌乱。
　　盖茨比始终不是一个高明的骗子，他的微笑却足以让人忽略那些拙劣演技。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笑容，似乎你身上凝结着世间所有美好。他让你觉得，嘿，兄弟，情况未必有那么糟，任何麻烦最终都会化为乌有。
　　很久以后盖茨比在我心目中都是那一刻的模样，华丽幕布中央的指挥家，比烟花繁华。他浑身充盈着一种魔力，相信一切无所不能的力量。使我忽略了隐藏其后的真人———一个年轻男子，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几乎有点可笑。
　　“盖茨比……”
　　我喃喃自语。
　　大钟敲了十二下，新旧一天的交界点，人们疯狂的喊叫，为自己逝去的时光哀悼。片刻的欢欣后是无尽的悲哀，在盖茨比所编织的幻梦消逝后，跟踪而来的永远是恶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