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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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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潭,潭深千尺烟波寒。
这背倚着绝壁的一潭碧水,曾经是翔阳和海南的边界。而如今四海归一,翔阳和海南都已经不复存在。去年大帝大兴土木,在绝壁之上建起了离宫,从此金殿玉堂夜夜笙歌,却搅不乱水潭的静寞。
它叫静水潭。无论歌舞升平或是烽火狼烟,都激不起水面的一丝涟漪。
大帝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然而老人毕竟是老人。每当夜幕垂垂,觥筹交错的人们争相迷醉于宫殿中的奢华旖旎,他总以老人特有的缓慢步伐踱出大殿,默默伫立在露台上,凭栏俯瞰绝壁之下,那波澜不兴的深潭。
大帝之所以被称为大帝,是因为他结束了诸侯争霸的乱世。
而在大帝成为大帝之前,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他叫牧绅一,海南公子牧绅一。
牧绅一没有出生在一个好时代。但牧很幸运,因为他不仅强大,而且冷酷无情,有时残忍得令人发指。他别无选择——在那个兵戈不断、烽烟滚滚的乱世,唯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存活下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于是他凭借残忍的本性,逐一消灭了所有的敌国。最终,在海南和翔阳那场血流成河的决战之后,牧绅一除掉了最后一个敌人翔阳,正式成为了全天下的主人。
渐渐的,他的嗜血和残暴几乎成了一种传说。人们说,大帝的万里河山,每一寸土壤下都掩埋着鲜血和残肢。灭掉翔阳之后,他残忍地坑杀了十万翔阳平民;传言说那些翔阳人死后仍然恨意难平,他们埋在静水潭边的枯骨,每到月圆之夜都会铮铮作响。
然而大帝从不在意这些耸人听闻的传言。年迈的他下令在静水潭边的断崖上建造离宫,只是为了排遣在岁月的流逝中产生的不可救药的寂寞。
他曾经是横刀立马的盖世英雄。然而英雄也会老的。
现在的大帝更愿意在月色中独自凭栏,凝望沉寂的静水。每当回忆起那些尘封在水面下的往事,他老迈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双深幽的眼眸,如同千尺深潭般,难以看透。
那双眼睛的主人叫藤真健司,是翔阳的公子,也是青年牧绅一扫平天下的征途中最强的对手。
坐在帝位上的漫长岁月里,牧常常想起藤真,有时甚至还会莫名地羡慕他。
藤真的遗体一直沉睡在静水潭底,他的臣民们就埋在湖边,时刻陪伴;他是不会感到孤独的,也不会受尘世的纷扰。
而已经苍老的牧,只能在这样的明月夜,站在丝竹宴乐的繁华之外,独自品味英雄迟暮的落寞。
夜凉如水。有宫人笑靥如花,献上暖身的好酒。大帝拈着夜光杯,在杯中美酒的倒影里,看到了血红色的满月。
他记得这轮红月,几十年前,曾窥视过他与藤真仅有的一夜缠绵。
也是这绝壁之巅。也是这般水光潋滟。
而海南和翔阳的大军列阵山下,等待破晓时的决战。火光熊熊,映红了满月。
那场存亡之战以翔阳惨败而告终,只因牧绅一比藤真健司更绝情。
他对藤真只是逢场作戏,并不曾动过真情。他不敢。情会让人软弱,而你死我活的局面中,任何弱点都足以致命。
在千钧一发的那一瞬,藤真没有对牧出手,而是缓缓松开手,任由宝剑掉落悬崖。
所以他死在了牧的剑下,尸体落入深不可测的静水潭,再无痕迹可寻。
许多年过去,牧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时的做法。如果那时不杀藤真,死的就会是他自己。在他们的时代,处在他们的地位,这就是铁打的生存法则。
藤真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剑刺入胸口的时候,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怨恨。
宛若此时此刻,月光下深深的静水。
老人有些醉意了。他望着天上的红色满月,不知为何,想起的总是藤真。
又或许他其实一直都在想着藤真,只是没有察觉。
一滴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于是一向死寂的静水忽然起了波澜,涨落起伏,映出的都是藤真的面容。
如那一夜缠绵后,藤真转身离去时的决绝与无奈。他笑着说,生于乱世,你我都只能绝情,无可奈何。
如那一日落水前,藤真握着牧持剑的手,眸中的了然与坚定。他笑着说,等你可以不必绝情了,再来酬我这份情吧。
等你可以不必绝情了,再来酬我这份情吧。
涛声如雷,响彻空山。耳边却只有那个阔别几十年的声音,飘渺而真切,语气还透着一样的执着不悔。
苍老的帝王闭上双眼,微笑着点点头。
九月十五,大帝暴毙。传说当晚月色血红,静水潭无风却巨浪迭起,将大帝卷入潭中,尸骨无存。
有人说是那些无辜惨死的翔阳冤魂复仇雪恨,大帝残暴不仁,终遭天谴。
此后三年,静水潭无故枯竭。潭底沉着一堆白骨,风吹过,化成灰。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