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跑得最快的瘸子和奇丑无比的女巫》千里月随人

4、四

　　他们先从这个老旧木屋子里面走出来——说起来很容易，等他们出门站稳关好门再往前看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方圆几十里以内空无一物，唯一杵着的是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瘸子刚想着这棵树怎么长着翅膀，才发现是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把它身上的水汽扯成了一条一条打横挂着的冰棱。
　　脚下一声阿嚏传来，瘸子才发现是自己的木头腿打了个喷嚏。
　　“这天冷，可别打喷嚏。”
　　瘸子闻声抬头四下张望，怎么就看不见会动的活物。突然他恍然大悟一般转过身：“歪脖子树老哥，该不会是你在说话吧！”
　　“咳咳，没错。”那个声音又响起了，瘸子仔细看着，歪脖子树并没有动，不知道他的嘴巴长在了哪里，还是他说的是腹语，“你看我现在这个滑稽样，就是因为打了一个喷嚏，结果连擦干净都来不及，飞出去的水珠就被冻成了冰柱子。”
　　原来他这翅膀是这么来的，瘸子心里想。他指着那一根根冰柱子，又忍不住好奇戳了一下，细得不比小指头粗的冰柱子居然纹丝不动。
　　“这玩意儿坚固得不能跟任何其他东西比，你戳不动它的。”歪脖子树解释，“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只刮过一次，也就只有它跑一趟才能搞出这等花样。”
　　“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是什么时候来的？”瘸子问，“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它是五百年前来的，”歪脖子树回忆起来，“五百年前它的房子被不知道哪位神仙拆了，它就只好逃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它得罪了人家，我看它仓皇跑过我的时候连睡帽都没脱。”
　　“那它现在找到家了吗？”
　　“还没有，如果它已经找到家，这里的风雪就会停下来。它一向粗心大意，逃跑的时候更加没心思收拾掉了一地的冷气，只有等它找到家了，它才会停下来把丢掉的东西逐个捡回来。”
　　“没有找到家，那它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估计一直在跑，可能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不过它现在在哪一个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里，我也不清楚。”
　　瘸子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要去背面的世界里找兔子的事情，然后又想起来了要去喜马拉雅山顶找积雪问石缝去哪里的任务。于是他照着脑子里的东西问了一遍歪脖子树，幸运的是，歪脖子树知道一部分的答案。
　　“如果你要找袋鼠，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没到山顶巡逻已经很久了。我这五百来年一直站在这里动不了，不止一次看见老袋鼠带着他的小跟班提着酒瓶子从早喝到晚。”
　　“总之就是没去巡逻，对吧？”
　　“喝完酒他们就散了，走路都三步一摔的，这样的腿脚肯定跳不起来了，况且他们之前也不是跳上山顶的。你要去喜马拉雅山顶，”
　　“等等，你说五百年来他们都是这样？”
　　“没错，酒瓶子的标牌都没换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袋鼠的事情？”瘸子转向女巫，“难道你早就五百岁了？”
　　“我没有五百岁，”女巫耸肩，“确切地说，我没有岁数。我只是知道而已，我自被创造出来以来，袋鼠的行踪就在我的脑子里。”她说完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它们具体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那奇怪了，”瘸子挠头，“按理说这五百年来袋鼠都没有站岗，那岂不是两个世界的边界就不设看守了？那应该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往来才对啊。”
　　“我觉得，”女巫说道，“连袋鼠都没法跳上喜马拉雅山顶，似乎也没别的什么存在可以做到这件事情了。”
　　“也是，”瘸子深以为然，想了想又觉得有问题，“不对，可是兔子就跑了过去呀。”
　　“咳咳，”旁边一串咳嗽传来，两个人扭头看向歪脖子树，后者说，“以我所见，你们说的兔子，他应该是搭了顺风车翻过去的。”
　　“你是说，他跟着什么人穿过了边界线？”瘸子疑惑，“有谁可以在不爬上喜马拉雅山顶，不问积雪石缝在哪里，不从石缝里跳进去，就可以穿越边界到背面的世界里的呢？”
　　“不一定只有积雪知道石缝在哪里，比如说我就知道。”歪脖子树说。
　　“什么？”瘸子惊叫出声，但歪脖子树想了想，再开口时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老实说，我也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知道他自从被积雪赶跑了之后，就一直在跑，没有停下来。”
　　瘸子皱眉，心想这下好，不光是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又来了另一个一直在跑无影无踪的主：“那他现在在哪，也就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我说出现字的时候，还是我说出在字的时候，还是你把你的问题的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尾音吐到空气里的时候？”歪脖子树反问。
　　瘸子一下子被问倒了，他答不出来。他抓耳挠腮，不得其解，忽然想到什么转向女巫：“你是没有人问得倒的女巫，你一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首先，”女巫有点无奈，“我是没有人知道有多丑的奇丑无比的女巫，不是没有人问得倒的女巫。其次，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不会有答案。”
　　瘸子听愣了，他偏了偏脑袋。这时开口的是歪脖子树：“不愧是女巫，你猜到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女巫朝他一点头，转身准备走，想起来什么又回来了，“你说的是石缝，那么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也是一样吗？”
　　歪脖子树突然陷入了沉默，半晌，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记错了，我刚才说的是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不是石缝。”
　　“好的，不要紧。”女巫没有生气的迹象，接着问，“那么石缝和它一样吗？还是说相反，又或是并不相干。”
　　“石缝和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不一样，零下二百七十二度的冷风是因为屋子被拆了才逃出来的，石缝的话，我记得他是被水面吓跑了。”
　　“你的记忆是准确的。”女巫点头，“他是在水面卷起肚皮猛烈地击打了他之后逃走的。随后他跑到喜马拉雅山顶，但又被积雪赶走了。”
　　“咳咳，就是这样。不过说起来，这也是我在这五百多年之前听到的事情了。这五百多年里，我还真没有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水面发这么大的脾气。”
　　瘸子的木偶腿咕噜了一声。
　　女巫和歪脖子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木偶腿叽咕了一声，瘸子费劲地听着，最后得到的结论是他并听不懂。
　　就在这时女巫脸上的伤疤扭动了一下。女巫挑了挑眉头，伤疤又扭了扭，而后她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朝余下两人说：“是木偶腿干的。”
　　“啊，原来你是瘸子。”歪脖子树后知后觉地感叹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之前我说袋鼠跳不上山顶的时候多有冒犯，请不要放在心上。”
　　“这没关系，”女巫帮瘸子接下话头，“实际上他能跳得比袋鼠还高。”
　　“你不是说世界上没别的人能够比袋鼠还跳得高了吗？”瘸子想起来之前听见的内容发现不对劲。
　　“她说的是如果袋鼠也没法跳上喜马拉雅山顶的话，别的人或者什么东西估计也无法做到了。”歪脖子树接下话，然后转向女巫，“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比袋鼠跳得还高吗？”
　　“一般人不可以，但是他可以。”女巫示意瘸子，“因为在他跳起来的时候，是木偶腿在跳。”
　　“噢！”歪脖子树发出了一声圆润的惊叹，结束之后又问，“为什么呢？”
　　“因为木偶腿来自背面的世界。”
　　“啊！”瘸子惊叫了一声，他一拍脑袋，“所以说——来自背面的世界的东西，就可以跳得很高，就有机会跳到喜马拉雅山顶，就有机会找到积雪和石缝，就有机会回去？”
　　女巫沉默了一会，歪脖子树插话了：“事实上——你这么说没错，不过——”
　　“可以说得简单一点。”女巫接话。
　　“没错。”歪脖子树附和。
　　“我有点没懂。”瘸子挠头。
　　“来自背面世界的东西能够回到它原来的世界，只要它能够远离这个世界的根源，不论是钻进石缝，还是跳得足够高。”
　　“这个世界的根源——难道是地面？”
　　“正是如此。”女巫点头。
　　瘸子的木偶腿又动了。瘸子低头看它，它看起来好像很激动，像是下一秒就要变出套娃来。这时候女巫脸上的伤疤动了起来，它们三三两两地聚头，像是在讨论什么，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女巫一直垂着眼帘听着，等它们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转向瘸子：“保持平衡。”
　　瘸子下意识把重心挪到左腿，下一秒木头腿便哗啦一声孔雀开屏，变回了它原来鱼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