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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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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部所在的三号浮空岛位置偏僻,从中转站可以走直线抵达,路上畅通无阻。
遥遥地经过另外两座岛,师兄说近的、小的那个是维修站所在的4号岛,远的、大的那个是后勤部所在的6号岛。曲白昨天就已经认识了6号岛,现在多了几个参照物,他记在脑海中的基地平面地图立体起来,变作三维。
三号岛面积在基地的七座大岛里排第四,接近八千亩。建筑集中在南面,统一漆白墙,最高不过三层。各种光源散发着柔柔的模拟自然光,天上没有月亮,并不妨碍地上铺满如水的月华。
飞行器飞到一大片围成环形的楼栋群上方,垂直降落在其中一栋的楼顶。阿兹尔跳下地,张臂抻腰,一边说:“这一片都是五大队的园区,一个小队一栋楼。宿舍在二楼,我住的1号房间,剩下的你可以随便挑一间。”
曲白从另一边下,绕过飞行器的时候,视线扫过楼前的广场,看到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型金属雕塑——一个半拆解状态的原子钟。
雕塑上方悬浮着跳动的时间,04:52:36:***。最右边的毫秒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变化,曲白无法捕捉到一个确切的数字,只能看到一团被固定在无形框架里的高糊白光,从光边的细微拉扯来判断它一刻不曾停歇,就像活人的心脏。
师兄的话还在继续:“做决定可要慎重哦,因为这大概率是你以后要生活很久的地方。”
曲白的目光离开原子钟,移到师兄的脸上,疑惑道:“不需要考虑你的其他队员?”
阿兹尔很坦率:“小队满额八个人。上月中旬,我队执行某个任务,五人牺牲,一人转了部门,一人退出,最后就剩我。哦,今天开始多个你。”
他说着令人遗憾又肃然起敬的话,不见丝毫悲伤或是沉湎,完好的右臂抱住左膀子,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老光棍式的无所谓,“曲白,正式通知你,我队番号是火雨基地五大队第七中队第十小队,FR570,记住了。”
“好的,队长。”曲白下意识立正收腹挺胸抬头,然后问:“师兄,我能叫你队长吗?”
阿兹尔被逗笑了,拍拍对方的肩,“明天再说吧,还有一堆测试等着你做呢,新人,你现在的任务是去休息。”
曲白便跟对方一起走步梯下楼。
二楼共有八个单人间两两相对,他那两只被炸得焦黑的行李箱就立在过道中间,他选了1号房间对面的2号作为自己的宿舍,推着行李箱进去。
吸顶灯自动亮起照亮屋里,4m*3m的格局,靠门墙里侧一张单人床,床尾立一个双门衣柜,对面一套靠墙带书架的桌椅,再往外是个带卫浴的小阳台。不及二划基地的四人宿舍丰富,但要独立很多。他更喜欢这里。
“现在是简洁了些,但也方便以后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阿兹尔靠在门口,没进屋,“我就不帮你收拾行李了,你自己随便搞搞。另外,如果你感到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联络我,我的终端24小时开放。”
曲白察觉到他的匆忙,“师兄还有事要做?”
“我要去找技师。”阿兹尔摆了摆空荡的左臂,“你说得对,是挺痛的。”
曲白看到那截残缺,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手太快。他在背包里找了找,最后摸出一支营养剂递过去,“抱歉。”
“你的赔礼?这么点可不够。”阿兹尔接过去就咬开口子,喝酒似的灌下一大口,再举了举试剂的胶管,“不过咱们来日方长,你也不必急着还,先做个好梦吧。明天见。”
不等回答,他退后一步,从外面带上房门。
曲白站了片刻,打开行李箱,检查过里面的东西没有损伤,才从背包里找出一套睡衣,就地脱掉衣裤去洗了个战斗澡,出来便躺到床板上。
叫灭灯光,狭小的空间彻底变得安静,时间仿佛停止流逝。
但是曲白心里有一只时钟,原先是终端上的计时界面,后来换成机械表,在刚刚见过那座雕塑之后又换成了原子钟,时间和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他知道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可是他还醒着,没有进入浅层睡眠状态。
这不对。
曲白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地板上。宿舍恒温无尘,没有“脏”的概念。他换下的卫衣就扔在他脚趾头前面,在晦暗的室内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光的颜色带着一点很浅淡的幽绿。
在看清那抹绿的瞬间,曲白立刻感受到自己胸腔起伏的速度变得缓慢,而心脏则在更加用力地搏动。他双手摊开放在膝头,做足心理准备,才将卫衣给提起来。
光源潜藏在帽子里。他五指搓了搓,捏住帽尖轻轻拉开,就像潘多拉打开魔盒一样慎重。与神话故事不同的是,他没有再盖上盒子的机会。
倒三角锥形的帽兜里,静悄悄地躺着一团半个拳头大的事物,凑近细看,半透明的膜衣包裹住许许多多挨挤在一起的粒子团,细腻晶莹。
曲白曾经惋惜过望远镜倍率不够,无法更近地观测它们,此时此刻陡然再见,却是有惊无喜,全身血液似被瞬间冰冻。
——他在未察觉的情况下带了一枚源质生物的卵泡回到神舟!
曲白当即唤醒终端,向阿兹尔发起视频通讯请求。
不到十秒钟,垂直光屏上出现师兄的身影。他似乎在飞行器上,倚着椅背打着呵欠问:“怎么了?怎么不开灯,乌漆嘛黑的。”
曲白将终端对准垂在腿边的帽兜,紧张地问:“能看见吗?不行的话,终端有源质成像功能吗?”
“什么意思?神舟上要什么源质成像?”阿兹尔甩了甩困得发昏的脑袋,睁大眼睛仔细看向屏幕,“我看到了一团光斑,白里透绿,你往帽子里放什么了?”
曲白竭力镇定道:“一枚雪花斑的卵泡。不是我放的,我一分钟前才发现它,它就在我帽子里。”
“……”阿兹尔沉默了好几秒钟,什么睡意都飞到了神舟之外,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在我的卫衣帽子里发现了一枚雪花斑的卵泡。”曲白重复:“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帽子里。师兄,我应该怎么处理?”
阿兹尔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见鬼了,我竟然不是在做梦。”他舔了舔唇,迅速地思索,同时操纵飞行器加速,“你没事吧?我马上回来。”
“没有,我一切都好。”
“没事就好。你别碰那玩意儿,千万千万不要跟它有直接接触。算了,你赶紧到宿舍外面等我。”
曲白却问:“不进行即时观测吗?”
阿兹尔已经冷静下来,迅速地接受了见鬼的事实,“曲白,任务之外,我们不负责观测和研究。这是寻光院那帮人的责任。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选择帮忙。但是现在情况未明,你自身的安危更加重要。”
“可是我很好奇。师兄,我不为责任,也没打算帮谁。”曲白依然有些不舍,“不知道这些卵是活的,还是死的。”
师兄冷下脸,“听话,离远点儿,离开宿舍楼都没事。否则,我会在你的评估报告上写不合格。”
起初的惊骇恐惧被压下去之后,曲白的好奇心活跃起来,并有燎原之势,“评估什么?”
阿兹尔也没打算瞒他,“评估你是否能成为我的队员。”
曲白犹豫片刻,将卫衣放回地上,站起来,“好吧,那我到楼顶等你。”
“我需要打几个通讯,打完之后再联系你。”阿兹尔感到头疼,在中止通讯之前,最后说:“你是不是没穿鞋?把鞋穿上再出去。”
曲白点头,按照师兄的话,穿好鞋子到顶楼等候。
但直到他眺望到飞行器不断放大的影子,终端都再也没有响起。
阿兹尔套着全套隔离服落地之后,也扔给曲白一套,叫他赶紧换上,“在医疗部协调的均码,会大一些,别露就行。我已经通知了后勤部的人,他们会带工具来回收,大概还有十分钟到。所以你是怎么发现卵泡的?”
“我关灯睡觉,但没睡着,然后就看到帽子在发光。”曲白飞快地穿戴好,带师兄回到自己房间。
晨昏之际,没有开灯的房间灰蒙蒙一片,唯一的一小团光芒自然地吸引了所有目光。
阿兹尔面对面清楚无比地看到了那枚卵泡,最后一丝悬着的心也死了,一想到即将要写的说明报告,就一个头两个大。而且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实在令他不解:“这玩意儿怎么回跑到你的帽子里?防护服全封闭,你回到游旗之后还在净化舱待了很久。”
曲白也不知道为什么,径直摇头。
阿兹尔只能叹着气将终端对准卵泡,开启摄像模式。他们观察了一会儿,卵泡没有任何变化,便尝试唤醒灯光。模拟自然光洒下来,盖过了卵泡的光芒,一下让它变得灰扑扑,轮廓与体表反而更清晰了一些。
曲白开始觉得无聊,他的热情与注意力都太容易被消耗,干脆坐到床上假寐。
阿兹尔这才发现,他屋里的布置和自己走之前几乎没有区别,奇道:“曲白,你的行李呢?不用全都收拾,至少得把被褥铺好吧,不然你睡哪儿?”
曲白摇头,“没有被褥。”
“没有?”阿兹尔发觉自己这个师弟身上的“惊喜”真是没完没了,见识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那你两大个行李箱装的什么?”
“源金。”
“全都是?”
“对。”
“……”一天之内遭遇各种打击太多,阿兹尔已经麻木,“行吧,随你。明天我再带你去采购。”
话音刚落,他的终端就弹出通讯。
后勤部的飞行器已经降落在广场上,曲白下去接引。
带队的是曲白先前见过的雪里,他模仿师兄打招呼,“女士,你好。”
雪里微微颔首,让他带路,一面大步流星一面问清情况。然后把他留在走廊上,再把阿兹尔也赶了出来。
两人在门外等,曲白无论何时何地都站得笔直。
一分钟后,雪里宣布:“卵泡还是活的。”
又一分钟后,一通转接了两次的通讯请求被送到阿兹尔的终端,发起人来自天权区的寻光研究院。
“你看,麻烦这就来了。”阿兹尔唉声叹气地对曲白说,刚刚接起通讯,光屏就被拉成垂着模式,并放到最大尺寸。
极其细密的光点阵列当中,是一个年轻女孩儿。
她应该才从睡梦中被叫醒,穿着米白色印卡通形象的睡衣,渐变的雾蓝色长发披在肩头,几绺垂落身前一直垂至屏幕之下,不知到底有多深。而前短后长的两层刘海像被刀切过一样平整,配上一双灰白长眸,平空显出十分的锋芒,抵消了她着装上的慵懒。
阿兹尔皱眉道:“不管你的职级是什么,都请不要侵入我的终端,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起诉你。”
“一个小指令而已,没有别的。因为你动作太慢,我不耐烦。”对方将“不耐烦”三个字咬得很重,“我不想说废话,是谁将这枚卵泡带回了神舟?”
曲白正在观察她,即时回答:“是我。”
“你?”女孩儿的目光透过光屏,将他打量一番,“那好,我有一些关于卵泡的问题要问你。请你认真回答,不得隐瞒,但也不要瞎编,拿不准的一律回答‘不知道’。”
曲白看向师兄,“我需要回答吗?”
阿兹尔脸色也不大好,但这是公务,忍一步能少很多事。
曲白见他点头,便转回光屏,说:“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