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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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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29加速远离,爆炸掀起的气浪轻而易举追上来,机体一震,却远没有曲白预想中的激烈。
他放下背包,掀开遮住眼睛的帽子,虚着眼眺望——只见炸碎的弹片四散坠落,半空弥漫着大蓬硝烟,当中似乎有星芒一闪一闪,在荡开一圈无色的波光后,迅速湮灭。
那波光吹到曲白脸上,就像无害的微风,甚至给他灼烧的眼周带来一阵清凉,令他舒缓许多。
他肩膀上,刚刚探出半个身位的透明物却被吹得颤颤,很快缩回帽子里,不再有动静。
曲白抹了把脸,擦干泪水,“没有装填弹药吗?”
“装填了20%的终末之尘。不过你应该知道,这玩意儿基本只对源质起反应,多装点儿还可能有用,20%约等于没装。”阿兹尔话里带笑,“投掷准头挺好,不愧是学年第一。我本来给你准备了一把火箭筒,可惜,没用上。”
曲白确认:“这是测试?”
阿兹尔:“有这么明显?”
“我受伤了,因为这个测试。医疗费可以报销吗?”
“这个放心,基地医疗全免费。等会儿到基地,我就带你去……呃,机叶好像故障了。”
曲白抬头一看,G29顶部旋转的四片桨叶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他再低头俯视空落落的脚下,直升机刚刚爬升了不少高度,目测接近3000m。他实在忍不住,问:“师兄,你考的飞行执照,是不是只需要能把飞机开起来就行?”
阿兹尔:“怎么说话呢?我这飞机才做了些改装,专门开它来接你,诚意十足好吧?现在故障,只是因为刚刚速度超限,导致发动机过热了。问题也不大,我正好给发动机加装了一个应急制冷,不信等着瞧,它过会儿就能转起来。”
“哦,试飞啊。”曲白叹口气,勉力睁大生疼的双眼盯着桨叶,期待它重新高速旋转起来。然而那几片金属叶子转得越来越费力,要不是还有自然风,恐怕立刻就要罢工,“……”
阿兹尔见状,把半自动操纵模式切换成全手控,轻咳一声,“没事,就算冷却来不及,九号岛就在前面,我们还可以滑翔迫降。G29别的不说,迫降还是很方便的,我也有经验。”
曲白木着脸,心想,他之前为什么会因为早到就认为这位师兄很靠谱啊!
直升机颠簸着向前,斜下方,一座被惯称为“浮空岛”的超大型浮空设施静静悬滞在空中。
它像一个倒置的圆锥,只不过直径远远大于高差。上底层是规划有致的建筑群,下方椎体表面质感类似地面铺满的火砂,也呈灰色,但遍布明明灭灭的红黑光斑,像一盆倒过来的没有烧透、随时可能复燃的炭火。
载着师兄弟两人的G29像只醉酒的鸟儿一样,打着转儿地飘到了它边缘的环形草坪带上,滑跑一阵,安全刹车。
阿兹尔长吁一口气,回头向师弟亮出终端上的时间,“17点55分,还没到18点!师弟,师兄还是靠谱的哈?”
曲白已经中止交友计划,不想费力说话,解开安全带、踩上地、“扑通”栽倒,一气呵成。他看着鼻尖的草叶,才反应过来自己摔倒了。但是他摔打惯了,痛觉时有时无,此刻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散架了一样,手脚都不太听使唤。
事已至此,干脆翻个身仰面朝天,闭上眼躺着歇会儿。
阿兹尔拎着两瓶水走到他旁边,蹲下来,拧开盖子喝了口水,润过喉咙,才一本正经地说:“师弟,欢迎你加入我们。你的伤势如何?”
曲白哑声道:“谢谢。只是轻伤,不会导致残缺。”
“那就好,你想先去部门食堂还是先去基地医院?”阿兹尔笑道,“不巧,这俩地方都不在这里,这座岛是后勤部的地盘。”
曲白听声辨位,抬起右手,想给他下巴一拳。
阿兹尔头一偏轻轻躲过,把另一瓶水的瓶盖拧松了一点,塞进他的手里。“别急嘛,急也没用。”
随即也席地坐下,唤醒终端,“寿灵,帮我接后勤部三号。记得只通话,谢谢。”在等待接通的时间里,继续道:“亲爱的师弟,新人第一课,你的指导员会教你认识世界,而师兄我会教你更加实用的东西。比如,如何委婉、巧妙而不失风趣地与后勤部打交道——嗨,美女。”
通讯另一端似乎很嘈杂,过了两秒才出现一道温婉的女声:“长话短说,阿兹尔。”
阿兹尔:“是这样,我和一名新人迫降在了你们岛上,飞机的发动机出了点小故障,新人也受了点伤,能不能马上来架运直把我们带回执行部?”
“送人可以。如果事故飞机是你那架老头机,我建议你直接联系E13区的博物馆,送它过去颐养天年。”
“火雨之心可以使人进化,当然也可以使老机械焕发新生,对不对?雪里女士,我认为你不会有偏见——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开它去接新人嘛。”
阿兹尔面上嘻嘻哈哈,底下赶紧捏了捏曲白的胳膊,“对不对,师弟?”
曲白已经坐起来灌了半瓶水,撩起一边眼皮,与师兄疯狂暗示的眼神对上,慢吞吞地“嗯”了声。而后目光错开,落到后面的G29直升机顶部,再往岛内移动……等等,他视线回移,固定在一点点往下塌的机叶上。
不管它的材质是什么金属,正常来说,它会软化吗?
“师兄?”他用胳膊肘推了推阿兹尔的腿,语气十分疑惑。
师兄的注意力在终端上,那位名叫雪里的女士显然不信他的话,直接弹出了视频请求,要求实时扫描飞机故障。
“这点小事没必要吧?我看你挺忙的,你叫人过来就……”
“师兄!”曲白打断他,扳着他的脑袋转了个方向,“你的直升机是不是要炸了?”
就这两句话的时间,机叶连带整个机顶都已经出现融化的迹象,周遭温度迅速升高,空气灼热得令人不安。
阿兹尔还在琢磨怎么糊弄同僚,闻言愣了一下,“怎么可能?卧槽!”
话没说完,曲白便扭身而起,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嘣——”
爆炸声和阿兹尔的惊叫一齐响起,与裂溅的机叶碎片和被炸翻的草皮沙石一起,噼里啪啦浇了曲白一头一身。哪怕师兄及时捂住了他的双耳,也令他产生了几秒钟的失聪。
待气波荡远,曲白甩了甩一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眩晕感挥之不去,视野里师兄的脸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他动了动嘴唇,还未在脑海里搜罗出骂人不靠谱的话,便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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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试难度设置过低,除了符合结业证书的身体素质与投弹水准,没有看出别的能力水平。他很敏锐,胆子很大,但好奇心很低,既没有问我为什么只单独接引他,在看出那枚流星弹是测试之后,也没有过问测试的目的……抱歉,目前的信息量不足以让我完成评估报告,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所有样本都要留存吗?好的,我会让医疗部连同综检结果一起送到您的办公室……”
“……啊,他要醒了,比预计的清醒时间快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应该说‘不愧是US类别的基因’吗?”
“嗯好,祝您任务顺利,平安返航。”
返航?
曲白在耳畔隐隐约约的声音里捕捉到这两个字,散乱的思绪组成一个模糊的念头——从哪里启航,又要返回哪里?
念头转瞬即逝。他睁开双眼,看到一片蔚蓝海洋。恍惚一刻,眼神聚焦,才分辨出那是师兄的眼睛。而他自己,正躺在一间单人病房的病床上。
阿兹尔依旧是那身红黑作战服,一尘不染,看着他笑眯眯地问:“感觉怎么样?你在疗愈舱里躺了五个小时,才被挪到这里。”
曲白坐起来,依次活动五官、脖颈、躯干和手脚,周身包括眼部的灼伤都已经全然消退。他先前穿的衣物经过清洁,和他的终端、背包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很好。”他在二划基地也经常泡疗愈舱,但恢复后多少会有些疲惫,远不及这一次精神充沛。果然高一级别的设施效果也厉害些?他戴上终端,再换衣服,顺便把之前没说的话说完:“师兄,你靠谱个鬼。”
“你这吐槽会不会晚了点儿?”阿兹尔屈指摩挲鼻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次纯属意外。”
曲白不信他的鬼话,换好衣服问:"师兄,我的行李箱在哪里?"
阿兹尔:“放心,它们好好的,我给你送到宿舍去了。顶着炸都没破烂,外壳加了源金吧?你可真舍得。”
“防的就是这种情况。”曲白觉得自己的价值点花得很值,跳下床说:“我现在是不是该去找指导员报道?”
阿兹尔一听,脸上露出恍然记起什么事的神色,“忘了说,医疗部顺便给你做了一次入职检测,让你多躺了十个小时,所以现在是12月1号上午10点。”
曲白看了看已经联网的终端,时间没错,警惕道:“然后?”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
“很不巧,为新人准备的训练营于每日早七点集合训练。我在你醒来之前联系了指导员,将你的情况告诉他,但他不打算等你。因为今天是第一堂课,他们这会儿估计正要出神舟,你肯定赶不上了。”
“……”曲白无语过后,渐渐摸到他的套路,“但是?”
阿兹尔哈哈大笑,颔首道:“但是,我跟你说过,新人第一堂课就是认识世界。虽然你赶不上训练营的新人大部队,但师兄可以带你上我们执行部的游旗。15点有个采集任务,出任务的小队队长是我的朋友,捎上你没问题。”
他停下话头,敛去笑容,神秘莫测地说:“你可以更加深入大世界,近距离地去观测本次采集的对象。”
“这么好?”曲白下意识怀疑有诈,“有其他要求或者负面影响吗?”
阿兹尔眉毛一扬,抱臂道:“你是不是把师兄想得太坏了?我是你的辅导员,有义务让你的进度和训练营的新人们保持一致。”
曲白纠结一刻,选择先相信,“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朋友?他们在哪儿?”
“现在应该在中转站,做任务前准备。”阿兹尔几乎有问必答,但脚下没动,“你很好奇神舟外面的世界?”
曲白极其自然地点头:“当我在二划第一次听老师说,我们所处的世界并非如我们所见的那样狭小,人类藏居在神舟之上,与无限大的源质世界相比,就像一羽蜉蝣飘荡在浩瀚沧海。我就很好奇,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无限’这个词又有怎样的意义。”
“难道师兄没有好奇过吗?”
“……你说得也是。神舟三千万人,再镇定的性格,在初次了解到真实世界的时候,恐怕都无法淡定。没有一点好奇,才更奇怪。”阿兹尔顿了顿,“是我太过在意了。”
曲白:“什么?”
阿兹尔再次挂上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个任务。你不饿么,我以为你会说先去宿舍检查你的行李箱或者先去食堂吃饭——你看过发给你的新人手册吧,每天中午和晚上,我们执行部的食堂窗口都供应新鲜蔬果哦。”
曲白并不因他的话所动,“我都记下来了。医疗部在七号岛,执行部在三号岛,如果现在回宿舍再去食堂,会不会来不及?保险起见,就喝营养剂怎么样?”
他提起背包,摸出几支乳白的营养剂,递向师兄。
这种营养剂口感很像发酵的奶制品,味道不算差,饱腹感也很足,而且各大基地免费供应,因此他经常往背包里塞个一两打。
阿兹尔当然也认得,拿了两支,顺手比个“OK”,“中间行程你说了算。”
曲白便将床上用品整理好,跟师兄一起离开。
医疗部的建筑普遍两层高,密度也低。他们所在的病房位于一楼,拐个弯儿就出了楼栋,没有遇见其他医护和病人。
绿植倒是随处可见。曲白观察它们,有的品种他见过实体,有的只见过图片。
历史课件上说,旧世界有很多种树木的叶子会随季节变黄甚至变红,春天开的花会在夏天凋落,在秋天变成果实。
神舟没有四季,所以也没有课件上描述的自然景象。
一架半新的开放式碟形飞行器停在远处的草坪上,那是阿兹尔把他那架G29送到维修站之后,被迫更换的代步工具。
“浮空岛之间有公共交通,但是要到专门的站点去等,麻烦。等你正式入职之后,可以申请一架飞行器用来代步。你喜欢什么样的飞行器?”
“能飞就行。”曲白坐上副驾,看着傻瓜式的操纵系统,感觉这种应该比较安全。
“没追求,虽然基地内部用的都是老东西,但它们的外形和气质也有高下之分啊。”飞行器起飞后就不需要操控,阿兹尔无聊得很,干脆逮着师弟讲他见过的老式飞行器们。
曲白抱着自己的背包,一心二用,边听边看经行了哪些地方,在心里与新人手册上的地图对照。
飞行器一直向北,天穹越来越低,云层越来越稀薄。
穿过一道无形的界线之后,全息投影覆盖不及,人工制造的光与风与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面难以用言辞形容其巍峨与宏伟的巨幅银墙屹立在天地之间,沉默地反射着投向它的大部分光线。
曲白放低座椅,不断地将头往后仰,也无法望到它的顶端,只能窥见一片灿烂。
“这是神舟的内壁,弧形的,你望不到尽头。”阿兹尔小憩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别光看上面,看看前面那个旋涡状的入口,像不像旧世界的‘银河星系’?就是历史课件上最著名的那几幅插图之一。”
他停了一会儿,等新人将目光放平,才说:“通过它,就能到神舟的外壁。我们把它叫作‘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