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决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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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和苏芳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不同，他其实意外的雷厉风行，只是大多数人都被他无害的修饰给欺骗了。
难以想象，在和平年间，竟然有新帝这么快地举行了加冕仪式。
按理来说，除非是战事吃紧的时代，不然的话为了能够使得新帝登基的加冕仪式足够隆重，新帝都是暗地里登基，明面上的加冠仪式要准备到来年。
苏芳像是在与时间赛跑一样，硬生生将一年的准备时间压缩到了不到三个月。
也确实是在与时间赛跑，我沉下眸子，想到了苏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状况。
“朕要使高华国，恢复裘那姆时代的荣光，不，是要超越任何一个时候！”
平日里温柔无害的猛兽，加冠仪式上，对着全天下，少有地露出了尖牙。
说不定，我和苏芳很像。
我开始感慨麒麟和王的某些选择标准。
我们，可能都是不轻易表露真意的人，所以才互相吸引了。
启祝参谋的揣测没有成真，我麒麟的身份还是藏住了，没有摊在明面上，取而代之的，我现在的身份是神官长。话虽如此，底下也没有小神官供我差遣，“空杆司令”——说的就是我。
不过也好，至少我不用一直躲躲藏藏了。
伊尔王的妻子曾是神官，但奇怪的是，先代的神道好像并不繁荣。后来经过打听我才知道，原来裘那姆时代——也就是先先代，苏芳祖父那个时代，绯龙城的神官们就被遣散了，王权彻底压倒了神权。
高华国过去是以龙神为主要崇拜对象的，神官们侍奉的也是龙神。
苏芳没有信教的迹象，册封我“神官长”只是正好合适，毕竟神官长按理来说地位很高，但是因为历史遗留因素，毫无实权，只是好看的花架子。
虽然如果苏芳命令我像原计划一样，变成原型四处招摇，我也不是不会听从，只是心里总归不大好受的。
现在这样，我倒是乐得自在。
神官长无所事事，我整天跟在苏芳的屁股后面。
苏芳对自己真的很狠，就连讨厌“篡位者”的我，也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称职的皇帝，无论从哪个角度。
感谢尤娜公主慌不择路下打翻的那盏油灯，现在民众都认为苏芳继位是万不得已，因为伊尔王和尤娜公主都在大火中丧生了。
这有好有坏，起码苏芳的口碑是保住了。
但不好的情况就是，对于不知情者来说，这个少年帝王总归还是欠缺些威严，总有人会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
五将军会议，这是高华国传统的最高级别的会议了。裘那姆王时代战争频繁，召开得比较多，到了伊尔王时代，因为伊尔王避战的主张，五将军会议也沉寂已久。
新帝登基，按照以往的规格，是要召开一次五将军会议的。
风之部族、水之部族、火之部族、地之部族和空之部族的将领齐聚一堂，等候着新帝的莅临。
我正大光明地跟在苏芳后面，旁听了整场会议。
五大将军齐聚一堂，暗流涌动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空气倒也没有那么沉重。
大概是苏芳的个人特征吧，他看起来很柔和，手段也趋于圆滑。
五大将军个个都是打太极的高手，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我虽然恶补了一些常识，但这桌子上的谈话还是太高级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一场会议下来，记住的东西不知道歪到了哪去。
空之部族的将领韩裘德将军脸上有一道伤疤，人很严肃，因为驻守绯龙城，想必早早就被苏芳收入麾下了，看得出来，比较拿苏芳当一回事，不过据说三十四了还是单身。
水之部族将领安淳义，长的有点像启祝参谋，气质上也很接近，感觉说得一套套的，但实际听下来，什么也没有说，表面臣服新帝，实际城府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火之部族的将领关守仁，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虽然很威严，但在听过启祝参谋对他儿子的血统的质疑后，我已经完全生不出畏惧之心了。算得上对苏芳敌意最大的一位，不过火之部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相较于这种直接的敌意，还是水之部族的那种捉摸不透令我觉得威胁性更大。
剩下的两位，地之部族的族长易君廷，褐肤金眸，看起来是比较不拘小节，性格豪放的武人，但头脑应该也不错，可能是因为其恩师是俞芳大人的缘故，对苏芳的继位没有恶感，但因为苏芳实在是太能装了，易君廷对不够强势的他显然有些失望。
最后的，风之部族的将领孙蒙独。虽然已经满鬓斑白，但还是能看出昔日身为与俞芳大人齐名“最强武将”的风采。只是这位老人看着苏芳，尤娜，白三人一起长大，如今只剩下苏芳，重重打击之下难免更加沧桑。
一场会议，只是混了个脸熟，什么有用的都没讨论出来。
五大将军身上事务繁忙，除了空之部族的首领原本就驻守绯龙城外，其余的部族将领在这场会议结束后便纷纷散了，启程回各自的封地。
高华国虽说曾经是一度和戒帝国齐名的强国，但是前任伊尔帝执政时期全面禁战，不断割地求和，如今高华国已经不复往日荣光，不但有戒帝国虎视眈眈，南边还有真、齐两国觊觎，可谓是四面楚歌。
更绝望的是，先帝伊尔王留下的烂摊子——五大部族面和心不和，各自为政。绯龙城空有首都之名，实际上弱中央而强地方，王族的统治摇摇欲坠。
仅仅是一场会议，但也足够我知道高华国内忧外患的处境。
苏芳在书房处理文书，从会议结束后开始到现在，他手上的折子没放下来过。
龙涎香淡淡地萦绕在宫殿里，我看着他一边咳嗽一边处理小山高的文书，有些于心不忍。
大厦将倾，非一木支也。
在我看来，高华国已经从内部腐朽发烂了，或许能够再勉力维持个两三代，但想要扭转倾颓之势，除非天人之力，要不然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哪怕苏芳为王的资质有多好，因着身体的拖累，他在他病死前的那么几年里，真的能做到把“高华国”这棵老树的蛀虫全部杀死，令它枯木逢春吗？
他这么聪明，我一个小鬼头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解，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又为何偏偏这么固执。
“苏芳，高华国没救了，但你还有救。”
是啊，苏芳还有救，只要他肯乖乖和我回柳北国去，他的身体便能痊愈，他为王的才智也能大显身手。
苏芳握笔的手顿了顿，尽管只是一瞬，但已经滴了一滴墨点上去。
他放下了笔，视线终于从山一样的文书中移开。
和大多数绝症患者听说自己有救的激动截然相反，性命攸关，苏芳提也没提，但却异常在乎高华国在他人心中的样子。
“你觉得高华国没救了？”
遵从内心的想法，我诚实地点了点头，但想到凡事无绝对，还是补充了一句 。
“除非，建国神话重演一次。”
苏芳笑了，即使是在吐露筹谋了多年的报仇计划的时刻，他的表情也没能像现在这般极尽嘲讽。
“高华国还有救。”
“我说过的，‘我要让高华国重获新生’。”
相同的话，他在加冕仪式上也说过。
“不需要天人之力，就靠我自己。”
他是认真的。
虽然他这话说得无凭无据，但我还是被他为王的气势给彻底压倒了，全身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王”吗？
过去在黄海中央，也有见到他国国王的机会。我见惯了小村尚隆嬉皮笑脸的样子，却无缘见到他正经的模样。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直面为王者的气魄。
说实话，我的膝盖有些发软，拜王时候的热血沸腾感再一次地淹没了我，但这次我却硬撑着没变回原型。
王——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想象里，他身着玄衣，头戴白玉十二旒冕冠，能文能武，宅心仁厚。
可这个“王”的形象始终太抽象了，我难以把他的具体样子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事到如今，我惊讶地发现，越是和苏芳相处，我想象中王的模样便越清晰——王就该是苏芳这样的。
苏芳看上去很纤弱，实际上因为生病的关系，但也确实不能算是魁梧。
他看上去成天笑眯眯的很好欺负，但却能一脸天真烂漫地说出最狠的话。
他处心积虑，杀了自己的叔父，害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我本来最讨厌不仁不义之徒，但看他成天为高华国殚尽竭虑，不顾病体操劳的样子，虽然还是有成见，但心中已经隐隐生出了佩服。
种种种种，我全都如数家珍。
这大概是一件坏事，因为即使苏芳在高华国病死了，即使我回到了黄海中央，即使有新人来升山，我也选不出新王了。
因为我想象不到，除了苏芳以外，王的模样了。
作为麒麟的我，选出了最好的王。
但带不回去的王，相当于选不出王，不，或者说更糟糕——因为有苏芳在前，后来者也断绝了希望。
苏芳的视线又重新转回了文书那里，我很庆幸。
因为这个时候的我太丑了，连眼泪都控制不住，泪水不争气地滚落，怎么也停不下来。我慌张地用衣袖去擦，可没一会儿，衣袖都殷湿了。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再敢出声打扰那位大人。
我已经，不配轻松地说出“放弃高华国了”。
他的意志如磐石，我身为这位大人的麒麟，嘴上说不过，难道还要用眼泪来羞辱他吗？
「不离御前，不违诏命，以此誓约，尽献忠诚。」
即使这份忠诚，最后会以短短数年后王的病逝和十七年后我的死亡为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决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