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宫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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６、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从未有像今天这么讨厌阴雨天。
上天总喜欢开玩笑，明明白天的时候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景，结果到了后半夜血腥味便开始在空气中飘散。
麒麟是仁兽，闻不得血腥味。
据说景麒当年被伪王所擒，原因之一便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血，被逼着陷入了虚弱状态，再之后又遭了同为麒麟的塙麟的封印，口不能言被抓去当做了人质。
作为麒麟，我尚未成年，因此对于血腥味的抵抗力尤弱。
就我我所知，不流血的政变确实有，但屈指可数。
不管前期准备多么滴水不漏，谋划得多么缜密，一场宫变若想成功，人命的代价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身上的被子长度不够了。
我又变回了麒麟的原型。
尽管如此虚弱，但我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我要把王带回柳北国。
与王给人的初印象不同，苏芳显然对这次宫变有所了解，甚至我隐隐怀疑他就是这次宫变的主谋。
麒麟是仁兽，我从本心里排斥挑起争斗的人，但无可奈何，尽管我对苏芳已经有了很大的偏见，但还是必须拖着病体去找那个人。
没有办法，王必须活着。
老实说，我很担心，担心这个看起来笑里藏刀的家伙聪明反被聪明误，结果自己死在了自己布下的棋局里，到时候人死了，我又要在黄海中央等新王多久呢？
我才十三岁，按理来说，还有十七年的余地，可是柳北国等不起了。
“矔疏。”我蹭了蹭矔疏的鬓毛，示意它带我去找苏芳。
矔疏见我难受，也不跟我斗嘴，乖乖地带我去了中庭。
果然，麒麟的样子还是太显眼了。
我藏在草丛里，亲眼见证着这场宫变的高潮。
被黑发少年单手牢牢抱住的是眼神失去高光的红发公主。
白天的她像娇嫩欲滴的红玫瑰，可现在的她，开始枯萎。
公主精心梳妆的妆发已经散开，华美的衣裳上溅到了点点血迹。
那是她父亲的血，被眼前这个男人一剑刺穿了胸膛。
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明明今天差点就要吐露爱意，可在误入的那个房间里，他亲手把一切都毁了。
在父亲身死与苏芳篡位的双重打击下，尤娜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
尤娜放弃了求生的意志，但那位“高华国的雷兽”并没有。
普通兵士双手全力托举，也不一定能拿得起来的长戟被他单手挥舞得游刃有余。
作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他以一敌千都不会紧张，但是怀中少女的情况，却令他紧张的失色。
“尤娜……”
他下午和苏芳提起过王宫的异样，他也确实加大力度地去排查了可疑人士，但结果一无所获，夜晚的王宫还是发生了血案。
这是做作为护卫的他的失职，白不想做任何的狡辩。
他千不该，万不该——过于相信那个人。
白视那人为无话不谈的挚友，为可以誓死效忠的主人，甚至愿意把尤娜交给那个人。
“苏芳——”
白此刻，像真的“雷兽”那样，嘶吼着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小时候作为胎果，我长在蓬莱，深谙这种戏码——众叛亲离的公主带着骑士亡命天涯，而一切的元凶却是过去最为相信的友人。
每每到了揭晓幕后黑手的时候，幕后黑手都会跳出来，坦诚布公地将一切全盘托出。
站在白与尤娜面前的是苏芳。
苏芳的衣袍上同样也沾到了血渍，假若是平日里的那个贵公子，与这血自然是格格不入的，只是今夜的他，眼神出奇的冷酷，他身上的血渍更衬得他心狠手辣。
被团团围住的公主护卫，站在包围圈之外的篡位者。
“宾满。”
我悄悄把宾满叫了出来，毕竟虽然人数上处于不利，但那愤怒的雷兽确实有可能反杀苏芳，我必须要确保苏芳的安全。
宾满能够附在人身上，万一真的到了短兵相见的时候，宾满附身的苏芳也能有招架之力。
实在不济，我也顾不得暴露了，麒麟速度是公认的快，大不了我把苏芳驮走。
月明星稀，风大得吓人，吹得树叶漱漱作响，深夜的蟋蟀在悲鸣。
短暂的质问与僵持之后，黑发的护卫理智尚存，边打边退，从刀光剑影中护着公主成功撤退了。
苏芳沐浴着月光，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他可能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可能是我比较敏感，我对于人的情感直觉比较准。
在马厩的时候，那三个人的笑容毫无虚伪，他们曾经，确实是最好的朋友。
“四十米长刀”能护着公主全身而退，一方面确实归功于武艺高超，另一方面，苏芳的手下留情也是一大原因。
我还是很虚弱，只能躲在草丛里。
但苏芳一个人孤零零地罚站的样子实在是太具有欺诈性了，我又是容易心软的仁兽，难免心生同情。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方便现身，于是我想了个法子。
影子里悄悄窜出了一只妖兽。
那是宾满。
宾满是需要寄生的妖兽，它本身的形态像是液体，极其不显眼，更遑论是在晚上。
苏芳在寒风中站了很久，久到月光都开始偏移。
他的身子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恰在那时，妖兽的影子乘机潜入。
苏芳一愣，他这么机敏自然是发现了宾满。
但无伤大雅，宾满还是成功了。
“你没事吧？”
我通过宾满向苏芳传音。
语言是如此无力，但仅仅是形式上的关怀，已经是我对这个杀人犯最大限度的同情了。
宾满没有动作，因为我命令它盯着苏芳，叫他不要自杀。
至于心灵上的拯救，我也束手无策。
但出于意料的，这个男人没有我想象的脆弱。
“哦呀。”传音过来的苏芳有点惊讶。
“是麒麟的能力吗？这可真是便利呢。”
“不是麒麟，是麒麟的使节，像下属那样的。”
我垂下了眼眸，因为麒麟与使节的契约大概并不是那人想象中的君臣关系，而更像赡养老人的子女与遗产的关系。
但我没打算解释。
我以为苏芳会不堪重负，或许会把我这个局外人当树洞的，但这个男人与外表不符的坚韧。
“今天，是十六呢。”
“虽然望月是十五，但是不是有一句老话叫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我倒是觉得，今天的月亮比昨天的更大，更亮呢。”
我对此不置可否。
抬头望了望天，与常世不同，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颜色也不是血澄澄的，而且确实如他所说，圆得不可思议。
这个地方果然神奇。
但我却开始想家了。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但对话还在继续。
“麒麟小姐，你在附近对吧？”
苏芳猜出来我在附近控制宾满了。
我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今夜风大寒气重，好孩子可不该在外露宿。”
事到如今，他在表现得如此无害体贴，着实令我害怕。
“不用，宫殿里血气大，才令更我难受。”
雁王常说，“马鹿”是不会感冒的。
虽然六太因此生气，但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作为马鹿的结合体的麒麟，确实并不容易生病。
这世上，麒麟唯二害怕的病症 ，大概就是“失道之症”与超时选不出王的死亡了。
“是吗……”
苏芳感叹到半途，脸上的神情却突然不自然了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虽然捂住了嘴却掩饰不了身体的颤动。
我赶忙联系宾满，确认王的身体状况。
“台辅，王在咳血。”
这一下可把我吓坏了。
大概外面空气比较流通，血腥味散得很快。
我的身体也逐渐摆脱了虚弱的状态。
救人心切，我一个箭步冲到了苏芳的面前。
大变活人又一次上演。
刚刚从原型变回人的我自然是什么也没穿。
麒麟再像人，本质也是非人，回到黄海中央之后，作为胎果的那几年就像假的一样，我已经遗忘得差不多了，泰麒失踪，黄海中央只有我一只麒麟，女官们对我溺爱过了头。
有时候这份溺爱会过度，我为了从这份无孔不入的关照中喘息片刻，常常会溜出去玩。人迹罕至的黄海中央，在溪水边洗澡，不穿衣服是我常干的事情。
我本人并没有相应的羞耻心理。
看到这样的我，苏芳咳地更厉害了。
怎么办？王又咳血了！
我学着蓉可在我吃饭噎着的时候的动作，轻轻拍着苏芳的背部，希望他能好受一点。
苏芳一边咳着嗽，一边把外衣脱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
“苏芳殿下！”
远远地，传来几声呼喊，这声音不大不小十分尴尬，明显是想要寻人又怕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只能偷偷地高喊要找的人的名字。
不，现在应该喊“苏芳陛下”才对。
我在心中暗暗纠正。
“是红发公主身边那个叫‘明素’的侍从。”
宾满提醒我和苏芳。
我对这个清秀的侍从还有点印象，只是实在想不通这人又怎么会和苏芳扯上关系。
苏芳显然是不想被找到的，只是我在身边，他带着我实在不大好躲。
明素发现了我们。
他一路小跑，小喘着向苏芳行了个礼。
对于我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当然在一开始显示了应有的警觉。
“没事的，她是知情者。”
苏芳回护了我。
明素这才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苏芳殿下，您的身体……怎么可以在风寒里站一晚上呢！”
明素语焉不详，但我已经知道他是在说苏芳生病的事情。
他很自然地握住苏芳的手进行诊脉，不知道这种场景发生了多少次，苏芳十分配合。
不知道苏芳的身体怎么样，可再怎么看咳血都不是普通的小毛病而已。
恐怕苏芳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而这更加坚定了我带苏芳回去的决心。
苏芳是胎果，只要他回到原本应该出生的世界，他就能渐渐脱去在这里的伪装，焕然一新，就算是不治之症，只要他回去，一旦有了神籍，只要不失道，他就能长生不老。
只要，他回去——
这一晚太长了，长到我忘了竟然有天亮这一回事。
见到拂晓的红霞，我竟然有些感动。
不成器的追兵还在追捕尤娜一行人，公主一行人生死未卜。
我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尤娜能够平安无事。
这样的话，高华国的继承人，就不止苏芳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宫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