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拜王 ...
-
4.
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王相遇的场景,在心中构筑过无数次的拜王,但不管哪一次,我都把自己想象成威风凛凛地救人于水深火热的盖世英雄形象,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该是梦想成真的时候会是这么的狼狈。
本来一切都进展的如我所料,我在空中交接成功,顺利跳上了虢里的背上。
虢里脚步轻缓地降到了飞檐上,之后就打算跳落地面了。
可惜就在这时候,士兵们的脚步声不期而至。吓得我赶紧叫虢里躲到了我的影子里,而因为过于手忙脚乱,被卫兵们发现的时候就像个小傻子一样,呆若木鸡地立在了房顶上,一点要掩人耳目的意识都无。
我的内心是绝望的。
本来按照十二国的记载,麒麟的速度和流星一样快,而且可以做到踏空,完全不需要任何的坐骑。
然而我是个山客,被找回去已经十岁了,难以化成麒麟的形态。因为有着泰麒的先例我完全没有紧迫与异样感,蓉可反倒因为我与失踪的泰麒的相像更加对我爱屋及乌,这助长了我的怠惰。
如今,苟利,十三岁,仍旧还不能变身。
这造就了现在我和卫兵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惟有泪千行的尴尬境遇。
这个当口我是万万不能动用使令的,不然就坐实了一开始门卫给我贴上的“异乡人挑公主诞辰携带凶猛的奇禽意欲行不轨之事”的标签。
许是看我只是个孩子,又难以确认我的身份,卫兵里的首领对我做了一个不要害怕的手势,接着就派着年轻的卫兵爬上了屋檐,叫他抱我下来。
感谢蓉可,黄海中心的女仙都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家政能力,让我看起来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让这位头领错认是哪个来贺寿的领主的女儿。
就在我从高空中回归大地,为脚踏实地而满足的吸气的时候,拐角有马蹄声起。
是很熟悉的喘气声,长吁短叹一看就知道是在耍小脾气的矔疏。
矔疏可是能踏空的妖兽,它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大的脚步声,它之所以故意踏出这么大的声音无非就是在提醒我——王来了。
讲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任何的影像,世界一片漆黑,万籁此俱寂,只是有一抹白光,在我一丈之前播撒开来,星星点点的,那个人全身打上了一层柔光,我连他的衣角都瞧不清楚,心里就暖洋洋的。
身边的侍卫稀稀疏疏地跪在地上,我本来以为自己肯定已经反应不过来了,却不想自己竟然已经和那群卫兵一起跪下了——我的膝盖只能用来跪王,这件本来甚是稀奇的一幕在乌泱泱的跪倒的一大片中竟然变得毫不起眼了。
我的眼睛渐渐的又能视物了,这一回我清晰地见着了我的王。
和我猜想的一样年轻,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值得矔疏评价“摸不透”的地方,头发是我羡慕已久的淡淡的栗色,湖畔旁的垂柳映在水里的眼眸,翠得发亮,身着白衫,浑身上下都沁着雅致的贵公子。
我在心中稍稍舒了口气,因为我觉得这样的一位大人是如何也与那些血腥的宫闱政变搭上边的,他的长相极其符合我对于仁王的渴求。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请说我宽恕。】
我张了张口,却最后欲言又止。
我看见矔疏亲呢地向我低头,它将自己柔顺的白毛压在了我的手掌下,温顺得不可思议。它一向臭屁又难以捉弄,怕我弄乱它的毛,对这类接触能躲就躲,现在却一反常态。
我自然是明白它的良苦用心的,它试图阻止我的鲁莽,做出会使自己后悔的事情。
矔疏可以说是至今我的使令中除了虢里唯一一个有着情谊的存在,当然这与它本性不坏也有关系。虽说我有时着实嫌弃它,但我与它的情谊是不假的。
我被麒麟的本性冲昏了头,但眼下确实不是良机。我垂下眼帘,打算暗中观察。
很早我就已经暴露了,我是个喜欢谋划的小姑娘,虽说我是麒麟。
“这是你养的吗?它很亲你呢!”
红发的公主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与惊诧,她之前也想骑这美丽的白色珍禽,但矔疏脾气贼大,最讨厌有人把它当马,自然没有成功。
“是的,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小混蛋。“说着,我对矔疏蹙了蹙眉,暗指它爱讲闲话。
矔疏把脸转了过去,不给我撸毛了。
“你们感情真好啊。他都不让除你之外的人动它呢!”尤娜公主笑着感叹。
“那是因为让一个重得可怕的女孩坐上去,不管是老虎还是狮子的脊柱都会断掉的吧?”
黑发的少年以一种毫无声线变化的口气说着令公主气到脸红的话。
其实公主一点也不胖,只是婴儿肥罢了,娇俏可爱的少女为了今天的生日而用心打扮,现在看来就更加像一朵占着晨露的娇艳待放的花蕾。
“白!“
黑发少年一边做了一个捂住耳朵的样子,装作被尤娜的声音震得耳朵疼,一边又继续挑动着少女脆弱的神经:”啊,发火的样子真可怕——”
旁边立着的少年也笑了,他噙着笑意,“白和尤娜的关系真好啊。”
我深以为然,并且沉迷王的美色。
“哪里好了!”
异口同声的回答,让被夸奖关系好的两个人更加感到感到火大。
因为我一直猛盯着少年的缘故,我没有错过他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阴翳。
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的以为是两位小伙伴关系亲近而使第三人感到落寞,完全没有料到之后的各路展开。
随着两人争论得越来越投入,我和矔疏和少年彻彻底底地像成为了隐形人一般。
我也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打定主意要与王结下深厚的友谊。
“我叫苟利,你的名字是?“我还是个半大孩子,自然可以不用那些繁琐的社交辞令直奔主题,这可是特权。
他俯下身,与我齐平,与我对视的眼中,我看见了风暴,可就这样,他仍旧是笑着的。
“我是苏芳,尤娜的表哥。”
奇怪,我明明与他齐平,但我却隐隐觉得他是压了我一头的,在他身上我见着了刚柔并济,这一罕见的气质。我开始明白了矔疏对他“捉摸不透”的评价,他的美貌确实是个具有很强的欺骗性的东西,我差一点忘记蔷薇下的荆棘。
尤娜和白的争论渐行渐远,远到听不见。
苏芳没有去追,他此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查明宫廷中来历不明的人。
刚刚不知跪后解散去了哪里的乌泱泱的卫兵再一次地聚集,将我和矔疏团团包围住,我注意到卫兵头领的眼神,他在下达包围我的命令之前瞄了一眼苏芳,等到苏芳微微颔首,他才下达包围的命令。
我的心情有些不那么美妙,因为我觉得苏芳和我想象中的仁王的身影开始不那么契合了。
他们的动作很快,将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拎住,又有四人拦在矔疏周围,防止这头奇珍异兽出什么乱子。
整个场景就像是在管教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路人看了也最多打趣谁家爱闹腾的小孩。
手段很高杆,连我的哭闹都算计在内。
矔疏偷偷问我要怎么办,它随时听候指令,可以去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万死不辞。
我没理它作怪,安慰它别轻举妄动,之后就再没了声音。
很快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窗帘紧闭,明明是白天却点着蜡烛。
我们等了很久,我听到那个卫兵首领阻止苏芳的声音,以为他不会来了。
却没想到,最后推门而入的不是乌泱泱的一片士兵,而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被丢进这里之前,我和矔疏已经由宫女进行过搜身,确认没有带任何危险的凶器。
此时我敬佩苏芳的不是他直面可能是刺客的人的勇气,而是他的威压,他竟然能够压下那些不赞同的声音,这是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的品质。
不愧是我挑的王。
虽然我觉得你用在你的麒麟身上有点不太对劲。
他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态度端得大方得体,可我半点如沐春风的感觉都没有。
“就我所知,没有哪个贵族家的女儿叫做苟利,而且我也没听到过有哪个人家的女儿是金发金眼,养着一头从没见过的马。”
我明白我的漏洞百出,可我从不会因为露了马脚而失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对全国各地的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姑娘了解的这么清楚。
“我是来找你的。”
事到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输。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本就缺乏应有的信息量,再碰上这么个老滑头,我这个小滑头是再多劲都没地使,还能怎么办,只有打直球这一个方法了。
苏芳没有作声,我知道的,他不会有那么容易相信,他恐怕觉得我在信口开河。
我们之间谁都没有打破沉默。
他会是个好君王的,因为他比身为仁兽的台甫,也就是我,更加能忍,或者说蛰伏。
最后沉不住气的是我。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请说我宽恕。】
我在他的面前跪下,头叩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闷重的声响。
兵行险招,这是一场豪赌。
我听蓉可说过,本来不会化为麒麟的泰麒在遇到泰王后终于学会了化形。
我没钻研过,但我想在这种紧要关头,我身为麒麟的能力应该能被激发出来,因为麒麟与王乃是天命,总有无形的运道在为我保驾护航。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苏芳露出不解的眼神中我的身形逐渐变化,最后变成了一头金色的未成年的麒麟,头上的角在昏暗的屋子里发出像月光般皎洁的光芒。
苏芳的目光由不解变成了惊叹,最后变成了连我都无法解读的复杂。
我等了很久,没有听见那三个字。
心中焦灼万分,这一刻我的头重万钧,压着整个柳北国,重得我抬不起来。
我的声线几乎是近似颤抖的:
“请说我宽恕。”
我在恳求,以我此生可能最为虔诚的姿态。
我的心渐渐下沉,地板上的冰冷从四肢以及额头传遍了全身。
良久,就在我以为我要长跪不起的时候,有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宽恕。】
我几乎被迫和他玩了一次心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