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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1、

      很多年前,昆仑山还是下界修炼的地方,那里有座玉虚宫。
      昆仑山山高入云,玉虚宫便在山顶,若寻常人想去那地方,就得跋涉上千万里,越过石林迷魂沼夺命窟等等重重阻碍,九死一生而至仙境。

      “说那昆仑山上,住着一群杀妖降魔的尊者,他们掌管下界,连皇帝老儿都得礼让三分!”扇子一和,两手发抖:“玉虚、玉虚宫里——”
      他周围阴暗处围了一群小鬼,正在桀桀怪笑,一声比一声凄恻,一声比一声阴厉。
      尖锐的嗓子催促他:“快、快,接着说!”

      “住着位顶顶有名的高人,人皆唤他…”说书人浑身发抖,磕巴起来,大殿内阴森,那人坐于上首阴暗处,面容模糊看不太清。
      但说书人几乎能辨认他周围一圈暗红雾气,仿佛成千上万只冤魂,围着他,散发出险恶而黑暗的气息。
      “唤他什么?”男人嗓音低沉,似还藏了戏谑。

      曾经的玉虚仙境,已然变为地狱阎罗殿!
      说书人紧紧闭上眼睛,一手捏住另一只小臂,强迫自己镇定,他已经抖成了筛糠。
      “唤他紫、紫…”说书人好像看见,一瞬间,那人周身血红雾气涨大,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正对他虎视眈眈。

      “说!”一只小鬼尖叫。
      “说!”数十只小鬼厉喝。
      “说!说!”成千上万小鬼,尖利嚎啕此起彼伏。

      说书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裤.裆处湿了半块,他哭着、哆哆嗦嗦地喊:“紫微君凌胥——”
      说完,两眼一翻,口吐白沫,上身直挺挺栽倒在地。

      一只小鬼自黑暗里跳出来,不过半人高,青面獠牙,四肢短小腹鼓如球,瞪着两只丑陋的青蛙眼,蹦蹦跳跳跃至说书人旁边,踩到他胸口,转了两圈,朝黑暗里那人恭恭敬敬地稽首:“大王,他死了。”
      活活儿吓死的。

      昆仑山山脚下。
      正道之师浩浩荡荡地集结了上万人,甚或连人间的皇帝,都派来军队襄助。
      乌泱泱的人群,结结实实地围住昆仑山,保管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正道领袖姓徐,修道百余年,老而不死,功法修为人间翘楚,得了个称号半仙。

      徐半仙站在临时搭建的祈天台上,他虽然不死,却是老了,须发尽白。
      半仙扬手一挥,台下乌泱泱人群鼎沸嘈杂声戛然而止,数万道目光投向他。
      “在场诸位!”他疾声厉喝:“百年前,昆仑承天宗灭于魔头渊玄之手,自此,下界失去庇佑。百年来,妖魔横行人间,百姓流离,天下大乱,我修道之辈更难偏安一隅!”

      众人纷纷应是。

      “今日到场,有南梦北唐,临安杨家,边西元家,三湘苗家,皆是数一数二的宗门世家!”
      “诸位在此集结,不为名利,不求富贵,凡所为者,是为我天下苍生!纵使今日百死无生,也必要处尽妖魔,卫我人间正道!”徐半仙几乎在咆哮了,灰白的胡子迎风飘扬,仿佛旌旗。
      群情激愤,众人高举兵器,此起彼伏地呐喊:“斩妖除魔,卫我正道!”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毫无畏惧,更多是从众心态,大家都在吼,只要谁声儿大,谁就真和魔头们动刀动枪了似的。
      台下,不服徐半仙的人不少,南梦宗主薛璞玉冷笑:“姓徐的,你尽管带人去送死,今儿来的都是些年轻后生,你看几家大宗长老愿出面的?!就凭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崽子,你也想赢他渊玄?!”

      吼叫声稀稀落落地低了下去,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的确,那魔道至尊渊玄,可非寻常人。昆仑承天宗宗主,曾不吝夸他乃百年难得一见之奇才,他甚至是紫微君凌胥最得意的徒弟!
      他叛出昆仑后,修恶鬼道,有人说他曾进过鬼门,不仅进去了,还好端端地走出来。

      渊玄此人,无耻至极,毫无道德廉耻。
      南梦前宗主曾随人间皇帝使者上昆仑,向他讨饶,俯首称臣,都说两军相战不斩来使,他把前宗主和皇帝使者通通杀了了事,扔下山来,狠狠羞辱了南梦宗和皇室。
      之后,他踏平道法界,稍有不顺意,便放他那些个魑魅魍魉侵扰人间,灵修、道修、佛修均是敢怒不敢言,凡他小鬼军过处,必是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无人能治得了他,渊玄功法高深莫测,早已接近上古神族。
      魔尊当道,天下大乱。因这滔天魔气充盈天地,人间已整整十年无雨,干旱让河流干涸、草木不生,人间起瘟疫、闹灾荒。
      皇帝亲自上昆仑,三跪九磕,求他高抬贵手。他渊玄倒好,把关在地牢里的俘虏通通拖出来,放了血让小鬼们带去人间,中原腹地下了整整三天血雨,腥臭扑鼻。

      魔尊渊玄行经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他作恶多端,只手遮天,人间没了昆仑承天宗庇佑,泱泱众生,不过他手下蝼蚁。

      此等恶魔,能叫人不怕吗?南梦宗主薛璞玉此话一出,那份恐惧自每个人心底油然而生。
      “徐半仙,你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树功德立功业?!”薛璞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明知我们毫无胜算,却不愿再等时机,你是急于收了魔头,助你突破化仙境!”

      徐半仙气得脸红脖子粗,薛璞玉没说错,破化仙境需要机缘,斩妖除魔于修道人就是最好的机缘。只要能破化仙境,他就真的成仙了!
      此刻被薛璞玉一针见血地戳破,眼看大势不对,徐半仙立即调动唇舌,满面决然:“天下苦渊玄久矣,难道你薛宗主还要像你爹那样,对他渊玄俯首称臣吗?你就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薛璞玉气极,两个人唇枪舌剑互相掰头。一场战前临时动员会,就变成两人骂架现场。

      角落处,一个人呆着兜帽,怀抱一把古朴长剑,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唇边勾起一丝凉凉笑意。就凭这帮乌合之众,除非老天爷降下天雷,亲自来收他渊玄,否则这天下,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那人叹口气,转身离去。

      恰时,蛰伏已久的小鬼们横地里冲了出来,扑向还在看戏的人群,鲜血溅射开去,惨叫、惊慌、呐喊、嚎啕,昆仑山脚下,顿时化为地狱血海,惨状连连。众人再顾不得争吵,拿出法家用器,被迫抵抗起来。

      人魔之战,突如其来。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四天。

      渊玄的妖魔鬼怪大军,把所谓正道打了个落花流水,死伤无数。
      后来史书上记载着那一天,血水染红昆仑山脚下的河流,就连半山腰,都是断肢残臂,大多数人死的并不舒坦,小鬼们性情阴戾,抓到活人,必百般折磨,凌.辱至死。
      可这场战争,赢得却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界大军。

      原因无他,那天,大魔头渊玄兴致勃勃出了玉虚宫,据说他刚听完说书人讲故事,山底下打斗声音传来,他便溜达出门,远远观望,凑个热闹。
      谁知一道惊雷当空劈下来,不偏不倚,正正儿地劈到渊玄头顶,咔嚓,纵横三界、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身消命陨,死的干脆利落又猝不及防。

      下边人魔大战尚未结束,他提前被天道收了去。

      渊玄一死,群鬼失去主心骨,上赶着内斗起来,鬼瞧不惯妖、妖瞧不惯魔、魔瞧不惯鬼,没人从中镇压,妖魔鬼怪当机立断背刺队友,惨遭正道反杀。
      历时十四天的昆仑大战,终以妖魔鬼怪作鸟兽散而告终。

      那之后,人们提起渊玄,除了想在他坟头蹦迪,也只剩下唏嘘。

      大魔头渊玄死的很不甘心,天雷劈下来的时候,他还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是凉拌鬼脑花,还是清炒妖怪肝。
      啪,天雷下来,全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可他魂儿还没消散干净,在自己坟头徘徊呢,人界的狗东西们,拖家带口,呼朋引伴,带上唢呐揣上锣鼓,欢天喜地在他坟头蹦迪。

      唢呐吹了三天三夜,渊玄恨得牙痒痒。

      第四天,唢呐终于消停片刻。大魔头吸吸鼻子,躺回坟头,阳光来了,他该魂飞魄散了。
      渊玄同志四十五度仰头望天,张开双臂,以热情的拥抱迎接即将到来的朝阳。
      等会儿,阳光有点刺眼。他闭上眼睛,狂风吹散他凌乱的头发。

      魂飞魄散前一秒,他荒凉的残碑枯冢前,竟来了个人,没有吹唢呐,可谓稀奇!
      渊玄放下拥抱太阳的双臂,斜倚石碑,视线冷冷扫向来人。
      正是那天戴着兜帽的男人,他已不再年轻,须发皆白,左侧脸颊一道疤痕,面皮枯黄,眼底却射出恨意,这种眼神渊玄见得多,人间的每个人都畏惧他、憎恨他。
      不同的是,此人眼底却多出一份悲悯,以及嫌恶。

      渊玄挑了下眉毛。

      “哈哈哈——”男人猖狂大笑,脸部肌肉抽动,指着渊玄的孤坟:“报应,都是报应!”
      “你竟被天雷劈死……哈哈哈——”他看不见渊玄魂魄,直笑到声嘶力竭,眼圈全红,竟生生流出半滴泪,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悲痛所致。

      “定是师尊在天有灵,将你收去。”男人神情阴鸷,咬紧牙关:“师尊对你多好,渊玄,你却杀了他!你叛出昆仑后,是他不眠不休地奔走各地,恳请各门各派,留你一条性命!”
      “他本是世间唯一凤凰遗脉,何等尊贵清高,却甘愿为你,跪地磕头!”
      “他教你修炼护你周全。”
      “他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却因你愿下厨做一碗羹汤,他伤了手,可你也不知道。”
      “你闯鬼门,他替你拦下罪责,受天下人责骂……”
      男人哽咽起来,过往历历在目。
      “南梦要凤凰血,他放了自己心头血给人家,病倒数十载!若非师尊放血求情,你真以为你能逃出七大宗门联手围剿?别他妈做梦了你!”

      渊玄不再倚靠石碑,站直身体,面无表情。阳光普照,他半边身子已开始消散了。
      师尊?那是个少见的美人,凤凰化形,美貌震慑九天。可渊玄对他,心里却只有恨,无论凌胥那张脸有多好看,渊玄都难以忘记,师兄鲜血溅在凌胥脸上时,那份阴森可怖。
      艳丽的脸,和艳红的血。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他曾跪在凌胥面前,磕破脑袋,血水滑过眼睛,哭声嚎啕,声嘶力竭,求他不要杀师兄。

      多少年过去了…渊玄快不记得,也许快一百年了?连恨意都变淡,只记得自己那时候恨透了凌胥。至于现在,却连这份恨意都快想不起来。
      只是凌胥死后,他愈发肆无忌惮,整个九州,被他搅成了人间地狱。

      面前的男人愤怒至极,连语气都颤抖起来:“你杀了他…他来见你,你却杀了他!”

      凌胥死的那天,天降暴雨,世间仅存一只凤凰遗脉,倒进大魔头怀里。
      渊玄将他抱起来,他本想让凌胥尸骨无存,但不知怎地,最终没下手,抱回玉虚宫深处,守着他的尸体,直到眼睁睁看着仙人身化为白骨。渊玄亲手为他的白骨披上白衣,可他魔气太盛,那白骨在他触碰瞬间,化为齑粉。
      渊玄伸手,抓住一抔骨灰,塞进自己嘴巴里。他恨的人,彻底死了。

      那两年,渊玄没有带他的虾兵蟹将们出来作恶。他只是坐在黑暗的玉虚宫里,在凌胥尸身旁,召来说书人,一遍又一遍的听故事,听他讲凤凰遗脉紫微君少时、年轻时,及至后来病倒,再上昆仑,死于他手。

      凌胥死后,人间十年大旱。

      现在轮到他了。渊玄也没什么好留念,爱的人死了,恨的人也死了,至于亲戚朋友,早已化为尘土,独留他一个,实在无趣至极。
      光线穿透身体,罪恶滔天的大魔头闭上眼睛,狂风袭来,带来阵阵酒香。那年杏花微雨,师兄酿了好酒,埋在桃树底下,等来年开春,撅出来启了封泥,漫山遍野都是酒香。
      他路过瑶台,凌胥蓦然回眸,渊玄笑着喊他:“师父!”他抱上怀里好酒,朝他扑去。

      可一转眼,是滔天火海,他突破禁制闯入鬼门。这世间无一人知晓他在鬼门里看到了什么,只是出来后,他废寝忘食地修行,不惜一切代价提高修为。
      有人说,他看见了不可企及的未来。
      渊玄睁开眼睛,一声漫长叹息,余音渺渺,历经百年光阴,似乎道尽他罪恶滔天的一生。
      他屠城杀人,满手鲜血,侵占玉虚宫放出阎罗鬼,他毁了凌胥元神让他永无转世,杀尽亲友屠.戮无辜,九州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刀疤男人终于看见他。
      灿烂朝阳下,十恶不赦的魔头抱臂而立,形容冷漠,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但他才是那个死人,他的下半身已消散干净,那透明逐渐蔓延至上身,这个人、他的魂魄、元神,在这世间存在的一切,除去惨痛记忆,都要消失了。

      “渊玄!——”男人怒吼,时隔多年,仍无法淡化这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拔出长剑冲向他。
      渊玄一动未动,长剑穿过他身体,劈入虚空。
      只一眼,渊玄看清了,那是凌胥曾经的佩剑,山河流云剑。

      “叶平川,莫费劲了。”渊玄轻扯嘴角,那剑尖大概穿过了心脏位置,假如他有实体的话。然而他没有心,奇怪的是,心口位置竟会无端生起疼痛,他低下头,脖子以下明明已经消失。
      心疼?他哪里来的心?活着没有,死了更没有。

      “凌胥没有转世了。”渊玄淡淡道:“我毁了他的元神。”
      叶平川扑了空,脚下趔趄,扑倒在地,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以头抢地,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囚困在绝境中嚎啕哀鸣的野兽,那样绝望又悲凉。
      长风呼啸。

      “我也没有转世了。”渊玄说,毫无留恋。
      “鬼门已由我摧毁,我死后,人间再无魔道。”

      叶平川猝然回头,视线如钩,紧紧攫住他。

      渊玄闭上眼睛,他杀了凌胥那天,数万道魔气同时刺穿师尊身体,紫微君仍旧屹立,不悲不喜地看着他。渊玄冲上前,凌胥倒进他怀里。
      过往种种,仇恨,痛苦,孤独,和他的身体一起,消弭于灿烂千阳之下……他终于可以死了。

      大魔头渊玄死了,无亲人吊唁,无好友送酒,只有坟头上百支昭示正道胜利的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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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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