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5、005

　　这厢鸡飞狗跳之际，太子的书房中，气氛却甚是凝重。

　　“冷宫？”听了沈公公的禀报，玄泠震的手指轻轻一颤，纸面上的字顿时模糊了。

　　“说是被冷宫那该死的奴才们克扣了月钱和吃食……”沈公公一边低声细气地秉明，一边挑起眉角察言观色，只怕自己做错了一步，说错了一句，惹太子不悦，“那小东西精明得很，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撞破了脑袋，奴婢也不好继续逼问，怕世子那边有意见……”

　　“撞破了脑袋？”玄泠震闻言眉头一皱，心里浮现出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不知怎地，他隐隐有些难受，像是被丝线勒紧了心脏。

　　万一，那小太监真的是她……

　　不，那个“小冷子”不是她，不能是她！

　　那个孩子，不会那么瘦弱，那么单薄，也不会那么怯懦，那么卑怯。

　　更不该，在他的东宫撞破了头！

　　顿时，玄泠震看向沈公公的目光闪出了一丝寒意，吓得沈公公脖子一缩。

　　“暂时将人放世子身边，派人盯紧，看看他和冷宫有什么联系。”玄泠震目光炯炯，一字一顿地说道，“好好看护，不得让他再有所闪失。”

　　“是！”沈公公低声应道，摁住了心头的好奇，不敢多问。

　　……………………

　　把被自己吐了一身的宋世子交托给宫女们后，柒柒总算寻了个机会逃出东宫。

　　她低垂着头，沿着宫里的偏僻小道，匆匆逃回冷宫。

　　一头撞进翠湖观，她飞快地关上了院门，像是怕放了什么豺狼进来似的。

　　摸摸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柒柒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以许答应的名义发誓，以后再也不出冷宫乱跑了！

　　可惜了那些被宋枫晗扯掉的糕点，那本是她们这几日的口粮呢！早知道，应该先多吃几口的……

　　柒柒心里有些难过，转过头，却见里屋门虚掩着，顿时心虚地摸了摸脑门上的纱布。

　　她在外耽搁了太久，很显然，碧桃已经回来了。若是让碧桃看见自己受了伤，定是又要唠叨许久。

　　柒柒的脚步有几分踌躇，缓缓挪到屋门口，透过门缝看进去。屋子里光线昏暗，依稀可见一个消瘦的背影坐在桌子边。

　　碧桃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掩着脸，肩膀微微颤抖着，时而发出几声抽吸，好像是在哭泣。

　　“碧桃姐姐，”柒柒见状顾不上其他，急忙推门而入，凑到碧桃身前，“你怎么了？你不是去浣衣局了么？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殿下……”碧桃不敢看她，急忙抹着眼泪别过脸去，“没事……奴婢没事。”

　　“你哭了？是因为我偷偷跑出去了？是我不对，你别哭……”柒柒又换了一边拉扯她的衣袖，看清那张凄凄惨惨的脸。

　　碧桃的眼睛红肿着，眼角发红，泪痕未干，叫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殿下，你额角这伤是怎么了？！”这时，碧桃也看清了柒柒头上的纱布，果真被吓了一跳。她一把拉住柒柒的手，神色紧张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有人打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柒柒没敢把实情全部告诉碧桃，只道自己今日去东宫偷吃，不小心摔落了窗台。

　　也不知碧桃信了没有，只见她神色有几分异常，双眼怔怔，嘴唇微颤，口中不断念叨着：“是他们……他们真敢……”

　　“碧桃姐姐？”柒柒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晃了晃她的胳膊，“什么他们？他们是谁？”

　　“殿下……”碧桃避开了她的目光，忽地站了起来。

　　她嗅了嗅鼻子，止住了抽噎，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奴婢想来有东西落在浣衣局了，殿下稍等，奴婢去去就回。”说罢，她擦干眼角，起身就朝门外走。

　　柒柒急忙追上去，却见她脚步急促，裙摆倏地拂过门槛，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柒柒虽然觉得碧桃今日的表现有点古怪，但碧桃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为人聪慧，她从不质疑碧桃的任何决定……直到这日餔食送来时。

　　餔食是碧桃自己拎回来的，她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发丝微乱，衣领虽是齐整，却也稍稍翻起了皱。

　　而且，今日的餔食和往常不同，竟是用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装起来的。

　　打开食盒，看着那冒着热气和香味儿的蒸粢、肉羹，还有两样精致的素食，柒柒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起来。

　　“碧桃姐姐，你到底去做了什么……”她掐紧了手指，抬眼看向碧桃，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碧桃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心虚，却故作镇定，笑道：“殿下莫担心，奴婢年纪也不小了，打算和浣衣局的王公公对食，这些都是王有才送与奴婢和殿下的。”

　　表面虽是笑着，碧桃的心里却一片苦涩，通红的双眼又泛起了水雾。

　　今早那姓王的小人堵着她的路，说要与她对食，被她拒绝后，便图穷匕见，竟拿小殿下的性命来要挟她。

　　她本想拼死一搏，去玉坤宫向皇后娘娘求助，可还没下定决心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就看见小殿下脑袋上缠绕着纱布回来了。

　　她的心防瞬间就决堤了。

　　无论是不是小殿下自己摔的，那伤就像是在提醒着她，她们的脖子上时刻横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她怕自己前脚刚踏入玉坤宫，回来就看见小殿下倒在血泊里，怕自己无力救回这个孩子的命。

　　要在这吃人的冷宫护着小殿下活下去，她就必须有所仰仗，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哪怕代价是她自己。

　　“你要和那老东西对食？”柒柒小脸煞白，她立即就明白了，这样的晚餐是用什么换来的！

　　“殿下，不是什么大事，宫里对食的宫女太监也多得很。可别浪费了，来尝尝吧……”碧桃给柒柒盛了一碗肉羹，递到了她的唇边。

　　若是往日，这肉味儿入了鼻子，肯定要勾动她肚子里的馋虫。可今日，一嗅到这肉的味道，柒柒就能想象出王公公猥|琐可憎的样貌，一股难以自抑的恶心感就涌了上来。

　　比之前在东宫吃包子的反应更甚！

　　“呕……”柒柒忍不住，又撇头干呕，憋得眼睛通红。

　　“殿、殿下？”碧桃吓得脸色一白，随即眼睛更红了。

　　她一把抱紧了柒柒瘦弱的身躯，无法自抑，叫泪水漫出了眼眶：“殿下，对不起……是奴婢无能……”

　　宫女与太监对食，往纯洁了想就是搭伙过日子，但如果遇到像王公公这般，虽是净了身，心里却依然六根不净的，便会使出百般花样来折磨羞辱宫女。据说曾有宫女不堪其辱，悬梁自缢的……

　　碧桃不敢泄露内心的恐惧不安，但怕小主子嫌弃自己脏了身子，急忙解释：“殿下放心，王公公今日并未对奴婢无礼。殿下还是吃一些吧，别浪费了这上好的食粮。”

　　柒柒擦了擦唇角。她人虽小，却明白很多。王有才和管理冷宫的李公公一样是姜妃的人，怎会真的护着她们？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羞辱玩弄碧桃罢！

　　可是碧桃为人矜持、性子刚烈，哪怕只是被他亲了几下，都会觉得自己不干净，若他日后再过分一些，只怕……

　　柒柒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寒光。

　　碧桃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决不能让人欺辱碧桃！

　　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