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46、046

　　九月末，秋风起，满城金菊次第开，便是风吹来，都裹挟着一阵菊花清雅的香气。

　　距离京城四十里之外的鹿鸣湖是赏菊的绝佳之处，湖畔遍地金黄，拥着碧绿如玉的湖泊，如同一块金镶玉嵌入了漫山红叶里。

　　公主府的卫兵早已来此清了场，湖边连一只野兔都瞧不见。

　　出城的小道上却不同寻常地热闹起来，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时不时传来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

　　一架灰白朴素的骈车，远远跟随在车队后头，极为不起眼，仿佛随时都能被乳白色的山雾吞没。

　　应柒柒的要求，玄泠震没有给她安排过于气派的四驾马车，她的穿着也十分俭朴，想着能低调地隐匿于人群里。

　　可没想到了地点，小德子刚刚将她搀扶下车，无数双眼睛就冲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是谁？没见过啊……”
　　“长得倒是俊俏，看年纪还挺小，怎么现在就来赏菊宴了？是家里人太急了？”
　　“这么漂亮的小公子，不会是急着找个大门大户入赘的吧……”

　　议论声不绝于耳，令柒柒的两道秀眉都拧了起来。

　　眼看周围人都穿得光鲜亮丽，她这一身质朴的白玉儒袍，倒反而显得突兀显眼了。

　　失算！早知道就该听宋大哥的，穿那身耀眼的金丝云纹直裰来了。

　　“这位公子，敢问尊姓大名？”这时，一名贵族少年走到柒柒面前，虽然言语没什么冒犯，但神色却显得有几分倨傲和不屑，似有几分高高在上。

　　柒柒盯着那少年的眉眼，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见她不答话，那少年便少了几分耐心，稍稍让开身子，指向自己身后的贵族公子们：“浪哥想请你上前问个话，随我来。”

　　说着，他朝着柒柒一挥长袖，便要领着她向前走，可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少年顿时沉下脸来催促：“快些，别磨蹭！”

　　浪哥？柒柒思索着，该不会是中秋宫宴上遇见的那人吧……

　　“既然是那位浪公子要问话，为何不是他来见我？”柒柒身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负手而立，神色俨然，显出了几分高位之人的气魄，想把那少年震退。

　　周围的人都为之一怔，眼力好点的都看出了她的与众不同，顿时收敛了目光。

　　可惜，那少年并不是个有眼力的，见此状况依然冲着柒柒趾高气昂地呼喝：“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敢让浪哥来见你？你可知，浪哥是出自定永侯府……”

　　“好了，枫旭，不可对这位贵客无礼。”忽然，有人打断了少年的话。

　　人群中走出一青年，身着一袭深红长衫，头戴玉冠，腰佩金丝锦带，挂着串串玉玦，眼下一颗红痣格外醒目。

　　果真是中秋那日遇见的萧浪！

　　“见过七殿下！”萧浪双手抱拳行礼，但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柒柒，显得无礼又放肆。

　　“他……他是七皇子？”名叫枫旭的少年脸一僵，退后一步，结果双腿一软跌坐于地。他摸了一把脑门，已是满头冷汗。

　　之前对柒柒多有议论的众人也乖乖闭了口，生怕方才自己的胡言乱语惹了七皇子不快。

　　“你……认得我？”柒柒一皱眉，面露疑色，装作把中秋宫宴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萧浪目光一滞，眼眸深处投射出的情绪仿佛也凝固住了，但他仅沉默了一息，嘴角便又漾起笑意：“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中秋那一晚，殿下与萧某可是在长廊里共赏过婵娟的……”

　　“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柒柒继续装糊涂，心里却道这人脸皮生得好厚，把话说得何其暧昧！

　　谁和他共赏婵娟了！怎不说清楚当时还有一个八皇子在场呢！

　　“殿下忘记便忘了吧，不碍事，反正今天这赏菊宴就是为了让大家关系走得更近点儿的，萧某正好与殿下再续前缘……”萧浪上前一步，直逼得柒柒把后背抵在了马车上。

　　他低头望着她，乌黑的眼中映照她略显窘迫的模样。

　　“殿下气恼的样子也可爱得紧，”萧浪在她耳边轻浮地低笑，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暧昧不清的玩笑话，“瞧瞧殿下这眉眼、小嘴儿，若是惹哭起来，怕是比在场那些娇媚的小姐们更惹人怜爱……”

　　“你！你胆敢……”柒柒瞪圆了猫儿眼，咬牙切齿。萧浪却不知悔改，甚至抬起手，眼看就要摸上她的脸颊。

　　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情愫。

　　柒柒警觉地避开他的魔爪，眼看就要炸毛时，一阵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萧浪身后戛然而止。

　　“殿前司都虞侯戚淞，见过七皇子。”来者音色略显沙哑，但极为雄浑，开口便震慑住了所有人。

　　萧浪眯了眯眼，停滞的手指微微颤动，柒柒也就趁机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她朝着声音来源之处望去，只见面前一人单膝跪地，虎背熊腰，犹如一尊钟鼎。

　　他虽然穿着一身儒袍，但一双犀利的鹰目透射着令人心惊的寒芒。空气中似乎都因他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叫人心生畏惧，不由得退避三舍，空出了一大片。

　　“原来是戚将军，快快请起……”柒柒急忙去扶戚淞，却没拉得动。

　　戚淞环视四周，以眼神逼退了萧浪等人，这才顺势起身。他高大如山的身影顿时笼罩住了柒柒，柒柒这才注意到，这位将军几乎有两个她的高度。

　　他的手臂孔武有力，肩膀宽厚，浑身透着血光杀气，似乎随时都能将她的骨头捏碎。

　　柒柒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威严勇猛的武将，顿时有几分紧张，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摆。

　　“见过护国公世子！”这时，小德子甩开了拉着他的萧家人，上前给戚淞行了一礼。

　　他这一提醒，柒柒才恍然大悟。

　　当今的护国公是戚皇后的亲兄长，那眼前这位护国公世子，便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太子的表兄了。

　　那应该是自己人吧？

　　戚淞低下头，略微弯腰，凑到柒柒耳边轻声道：“七殿下，太子殿下命我前来护殿下周全。”

　　这无疑又给柒柒送上一剂定心丸，打消了她的疑虑。

　　“多，多谢护国公世子！”柒柒彻底放下心来，感激地向戚淞一拜。

　　戚淞抱拳回应，目光落在柒柒的身上，皱起了眉头。

　　这位七皇子的身子骨似乎单薄了些，好像比太子殿下还瘦弱……东宫那群奴才，难道连怎么照顾主子都不会吗？怎么大的小的，都照顾得跟豆芽菜似的？

　　看来下回狩猎，得往东宫多送点野味补补！

　　这时，凑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公主府的侍女们拥了过来。

　　她们手脚麻利地铺展开席子和屏风。上首高台之下，席位被分作左右两边，中间以蒙纱屏风遮挡。

　　男宾女宾分别坐在席位两侧，只能隔着那道纱，看见对面朦朦胧胧的人影，犹如雾里看花。

　　“殿下，我们也入座罢。”戚淞挑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坐下，用衣袖拂净身边的席面后，便招呼柒柒坐到他的身侧。

　　这位置远离众人，深得柒柒的心，只是她不免担心，戚淞陪她坐得这么偏，还如何“赏菊”？听闻护国公世子年纪也不小，却一直未成家，自己不会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吧？

　　与戚大世子的低调不同，萧浪自然是大摇大摆地在前排入了座。刚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四处找寻，却发现那娇小的身形几乎要被威风凛凛的戚大世子完全遮挡住了。两人之间，如隔山岳。萧浪的脸色不免又沉了沉。

　　“浪哥，原来他就是七皇子，我们还是算了吧……”宋枫旭心有余悸地道。

　　看萧浪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就知道，萧浪对七皇子动了心思。

　　这让他压力山大！

　　父亲派他与萧家走动，他原以为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只要跟着萧浪吃吃喝喝便好。但这些日子下来，他却发现这看起来人模人样、玉树兰芝的萧家公子，却行事乖戾、手段阴险，还特别喜爱身形娇小的柔弱之流，且男女不忌！

　　倘若只是平日里那些惯会伺候人的妓子小倌也就罢了，哪怕是今日来参加赏菊宴的那些小家碧玉，以他定永侯府的实力，倒也能手到擒来。

　　可为何偏偏要看上一个皇子！

　　虽然那七皇子长得的确小巧玲珑、娇弱阴柔，在朝中也没什么背景，但好歹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皇子啊！皇室血脉，哪里能随意侮辱？更何况，他还是养在了皇后名下的，论正统地位，也就仅次于太子。

　　先前他的兄长宋枫昱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太子才被申饬的吗？若是因为萧浪，害得他也被皇家严惩……宋枫旭的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可任他着急干瞪眼，好说歹说，萧浪也没半点放弃的意思，目光一直贪婪地盯着柒柒，仿佛一条毒蛇。

　　“怕什么，七皇子又怎么了？又不是太子……”萧浪伸手摸向怀中，掏出一物，悄悄塞给宋枫旭，“你找个机会把这东西给陈家小娘子送去，她知道要怎么做。”

　　“浪哥，你是要……”宋枫旭接过东西的手颤抖着，说话都有点结巴，“那，那可是七皇子……”

　　他太熟悉手里这东西是什么了，把这东西用在堂堂皇子身上，一旦东窗事发，怕不是得牵累九族！

　　“怕什么，又不是下毒，只是给七皇子助助兴而已。说不定日后七皇子还得感谢你给做了个好媒呢！”萧浪朝着柒柒的方向斜眼望去，不耐烦地道，“你到底去不去？”

　　“去，小弟这就去……”宋枫旭怕萧浪不高兴，擦了把冷汗，匆匆退下了。

　　“就是不知这位七殿下会不会是个初哥儿，能不能吃得消陈家小娘子那浪劲儿！”萧浪满意地仰起头，贪婪地舔了舔唇，冲身边一众纨绔笑道，“到时候，萧某就去扶他一把，也算是帮了他一回，不是吗？”

　　闻言，身旁众人都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萧浪轻笑一声，回头瞥了柒柒一眼，眼里并无半点猥.亵神色，却闪耀着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