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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仵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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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柔摇头:“小女子因孝期常年待在家中,虽与胡家比邻而居,却不甚相熟。是以有些好奇胡大娘生前所得何病,瞧着应当很是痛苦。”
众人看向床榻,胡大娘还保持着死时的状态,睁着的眼睛里仿佛还残留着怒气和痛苦。
屋内药味浓重,倒是盖过了其他味道。
季承光被尸体吓到,拉着秋禾就往外走,到了屋外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秋禾摇了摇头,无奈叹气。
来胡家之前,他们大致了解过这家的状况。
胡大娘自三年前生了场病后,便瘫在床上,再不能走路。
家中有二子,大儿胡大围早年在码头做工时不慎受了伤,不仅腿瘸了、丢了营生,媳妇还和人跑了。自此开始酗酒好赌、游手好闲起来,邻里乡亲们见了他就躲,生怕招惹晦气。
二儿胡二围倒是出息,考中了秀才,如今在书院就读。照料胡大娘的事也都由二儿媳妇在做。
这时去厨房烧水的二儿媳妇胡王氏端着茶碗走了进来。
她双眼通红,将茶碗递给知县后,局促道:“家中只有粗茶,还请县老爷您别嫌弃。”
“无妨。”蔺和安转眼瞧见屋外的平安眼巴巴盯着自己手中的碗看,便先递给了他。
季承光接过,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末了满足地长叹一声。
其他人默默咽了下口水。
他们方才在县衙里都没来得及喝茶。一来茶水滚烫,二来报案人来得太过及时。
胡王氏明显松了口气:“那、那民妇再去倒一碗给县老爷,还有给、给宿主簿和差爷们……”
“倒是不必如此客气。”
蔺和安让众人自己去厨房倒水,随后看着胡王氏:“有些事情,本县想问问你。”
报案人家住胡家隔壁,因未时三刻听见胡王氏的叫喊声,过来查看情况。这才知道胡大娘过世了。
据报案人回想,在午时七刻的时候曾听见胡家传出争吵声,随后便看见胡家大儿从家中跑出。
胡大瘸子脾气向来不好,常与人发生冲突。对于他气死老母之事,报案人觉得是早晚的事。
“你今日不在家中?”
“是、是的。明日就是九月九了,民妇近来都在采办祭祖要用的东西。”
“你回到家中见到的便是如此情形?可有动过尸体?”
“不、不曾。徐妹子让民妇不要乱动,一切等官府的人到了再说。”
听到这,蔺和安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徐之柔。
后者开口道:“家父说过,在仵作来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动。否则容易阻碍到仵作验尸。”
“老夫来了、老夫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一老翁正从高铁胆背上爬下来。
老翁站定后捋了捋胡子,笑道:“多谢高捕头特意将老夫背过来了。不然以老夫这两条老腿,能走到天黑喽。”
这声“高捕头”可把高铁胆给膈应坏了。
但他又没法迁怒于他,毕竟对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捕头的事。
“老陈,老陈……”有个捕快快速跑到老翁身边,小声道,“你往后可别再喊他‘高捕头’了。他现在不是捕头了。”
“什么?!高捕头不是捕头了?!”
“……你可以再喊大声点。”高铁胆咬牙切齿。
老陈立马闭上了嘴,讪讪一笑。
“噗嗤——”狗剩没忍住,笑出了声。
狠狠瞪了他一眼,高铁胆朝着季知县和宿主簿行了礼:“那小的就回县衙了。”
“去吧。”
待他走后,老陈朝着新知县行礼:“小老儿姓陈,名徇礼。衙门众人都喊小老儿‘老陈’。”
蔺和安颔首。
他还想再问问旁人,为何高捕头不是捕头了,却听宿主簿急了:“老陈你快过来验尸啊!还站着作甚?!”
“哦……”
这小老头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连忙将背着的箱子提了提,抬步往屋里走去。
如此这般检验了一番,见是宿主簿在拿着册子记录,他视线在四周搜寻了下,奇道:“今日验尸官不在吗?”
白了他一眼,宿林道:“这职位都空缺多久了。你这记性,得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了。”
老陈脑袋空白一瞬,随后恍然大悟:“哦!因为久不开工,都忘了验尸官空缺这事了哈哈哈。”
他们县衙是真的很缺人。
蔺和安再次确认了这件事。
“不过——”老陈又有疑问了,“就算验尸官不在了,也不该由您来记录啊?”
宿林脸更臭了:“那几个都告假回家准备明日祭祖的事了。”
要不是得迎接季知县,他今日才不会在衙门里!什么命案,统统给他推到重阳后再说!
况且他要是能想到今日会发生命案,肯定就不放那几个小吏的假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记录这些东西。
要知道他们山陵县已经好多年没人来报命案了……
想到这,宿林眉头一跳,悄悄抬眼打量起新知县来。
刚上任就出命案……这任知县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三年……
待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他一个激灵,转头低斥老陈:“别再叨叨了,赶紧的,继续验。”
老陈再次闭上嘴,仔细检验了一番尸体,随着口中最后一个音落下,他发现身后有些安静得吓人。
“怎么了吗?”他转头,看到好些人都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一小姑娘,奇了,“你们都盯着人小姑娘作甚?没得把人家看得不好意思了。”
“呸呸呸!这话在你嘴里咋那么难听!”有捕快啐他,而后解释道,“这姑娘方才也验过尸。”
“哦,也验过啊……”老陈捋了把胡子,待反应过来,拔高了音量,“也验过?!”
“是啊!跟你方才说的一字不差!”
“可以啊!”老陈眼睛一亮,“小姑娘你跟着谁学的这手?要不要来衙门做事?要不要跟在老夫身边当仵作?你要是来衙门,将来老夫把毕生所学都传授与你!”
“……”
“你干嘛?你干嘛?”宿林扯住他,眉头皱得死紧,“这衙门是你说得算吗?就在这里招人了?再说她一个女子,进衙门做事像什么话?”
“啧啧啧——”老陈摇摇头,“宿主簿您这话就不对了。”
“验尸这事,旁人都觉晦气。就连小老儿那不孝子,宁愿去开棺材铺,都不愿跟着学验尸。”老陈讲到这,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又道:“如今看见个会验尸的,小老儿自是要好好招揽。甭管是男是女,反正会验尸就对了!这之后再好生教导一番,往后就能独挑大梁了。不然等到小老儿归天之日,衙门里缺了仵作可怎么办?”
宿林听着轻哼了声:“你倒是挺为衙门着想的。”
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以前老陈身体还算硬朗,他们倒也没怎么担心过这问题。可近来老陈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他们就有点急了。
找了几个人跟着学,结果个个都苦着脸请辞。
他也确实很担心老陈要是走了,以后验尸该怎么办。
见他不再阻拦自己,老陈继续朝着徐之柔道:“小姑娘,在衙门当仵作,每年有四两工银钱!四两!”
说得好像四两银子很多似的。
徐之柔有些好笑,只挑着他第一个问题答:“家父是仵作,小女子跟着学过一些。”
“至于进衙门做事……”她转眼看向静立在不远处的男人,“还得看知县的意思。”
她确实有意进县衙。
不仅因为他们缺少仵作,更是为了报答当初知县夫人给她的银两。
没了那些银两,她的母亲就只能草席一裹,埋进一处荒凉地了。
母亲生前没享过什么福,她不愿她死后依然要遭受这些本不该遭受的苦。
蔺和安颔首:“若是徐姑娘愿意的话。”
如此,徐之柔便是县衙中的仵作了。
那些衙役们就算腹中有再多的牢骚,也只能憋着。
“娘!娘!”
姗姗来迟的胡家两个儿子一前一后地踏进了家门,他们脸上都带着伤,衣服沾了尘土,明显打了一架。
很快,跟在他们后头的两个衙役以及胡家小子也进来了。
站在外头的人侧身让他们进屋。
其中一个衙役来到蔺和安身边,小声道:“小的们在赌坊找到的胡大瘸子。一开始他赌上头了,不相信小的们说的话,也不愿意跟小的们走。结果后面胡秀才带着儿子过来了,见到他就一拳头朝脸砸,把小的们都吓了一跳。”
此时那两人跪在床边,神态不一。
胡大围瞧着还有些恍恍惚惚,看着床上的母亲,愣愣出神;胡二围则肩膀颤抖,口中不断喊着“娘”,失声痛哭起来。
胡王氏站在丈夫身边,默默垂泪。
唯独年仅六岁的胡家小子胡沁阳一脸的茫然,扯着娘亲的手问道:“娘,奶奶为什么一直看着房顶啊?上面又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又想把爹拉起来:“爹,爹你为什么要哭啊?爹你不是说男人不能流眼泪吗?你为什么要哭啊?”
没人回他的话。
哭声回荡在屋内,屋内外的人听在耳中,悲伤的人越发悲伤,沉默的人则越发沉默。
“啪——”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的是一道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散落在地上的蜜饯滚了两圈,停在了蔺和安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