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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管理员A的保险 ...

  •   归零,归零,归零。
      “郝燃,郝燃!你接一接你那电话行不行?没完没了的吵死了……”张思睿放下手里的计算器,冲着浴室的方向高喊。
      “什么呀——”郝燃打开门走出来,手里拿着擦完头发的毛巾。
      张思睿被铃声烦得头昏脑胀,索性把郝燃的手机一把扔进他怀里。“你现在是用电话接单了吗?赶紧接赶紧接,我脑仁疼。”
      郝燃把毛巾搭到肩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就把电话挂掉了。张思睿沉浸在终于到来的宁静中再次拿起了计算器,没有注意到郝燃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
      “……诶?你怎么不接?”
      “估计是买保险的吧。”郝燃走回浴室挂毛巾,他的声音又从浴室传出来,“三儿,别管你的窗帘了,把车借我开一开。”
      “让你别叫我三儿你怎么听不懂呢?多二!”张思睿气得又按了一次归零,从沙发上挣扎着爬起来找车钥匙,“我看你不是去做任务的样子,你这么不务正业是住不上三百六十度江景房的!”
      “是是是,我不务正业,到时候你挣够一个亿分我五千万买个三百六十度江景房就是了。”郝燃把玄关鞋柜上的面具拿了又放、拿了又放,最后到底还是没戴上。张思睿更加确定郝燃不是去干正事的了。
      “你干嘛去?”张思睿把车钥匙递给郝燃,“你该不会是谈女朋友了吧?”
      “你瞧瞧你这格局,三儿,格局啊!哦对了,眼镜不能戴。”郝燃摘下眼镜,犹如去掉封印般反常地手舞足蹈起来,“难怪把人家鸥小姐逼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疗养了……魏子由和柯糖的喜糖呢?你该不会全吃完了吧?”
      张思睿被连环戳心后气得直瞪眼,大喝一声“你给老子滚”就拿着他的计算器和账本回房间了,最后还不忘狠狠甩上门表达他的愤怒。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郝燃放下穿了一半的最新款球鞋,这才给刚才挂掉的号码发了条寥寥几字的短信。
      客厅里乱糟糟的,只有那只大蜥蜴对着郝燃发出了超越生命与物种的凝视。他翻箱倒柜了一阵,终于在一堆卷宗里找到了剩下的唯一一盒喜糖。魏子由和柯糖的大日子他怕抛头露面就没去,他们的喜糖也因为成天忙着搏命没来得及吃。幸好张思睿不怎么喜欢吃糖,这盒喜糖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怎么都落灰了……”郝燃用衣袖三两下抹了抹盒子的表面。
      张思睿突然打开房门探出头。“喂,你。”
      “又——怎么了?”
      “我劝你还是把脸遮上,”张思睿翻着白眼说道,“最近风声紧,就昨天,那条哈士奇抓了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好像叫什么……OK?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大学生以前在我们这里干过一票,你懂的。”
      “哎唷——三儿,还是你关心我。”郝燃扬起眉毛,把喜糖盒子揣进兜里,又开始穿鞋。
      “去你大爷,我是为了不被你牵连!”张思睿再次甩上房门,这一次的力道没有上一次重。
      郝燃最终还是放弃了面具,选择了口罩。现在街上戴口罩的人多,多他一个不稀奇。
      他走出家门时才想起来他刚才为什么要洗澡。迟到的愤怒与悲恸笼罩了他,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口罩也会掩护他。
      郝燃又梦见李大明了。那个疯狂的男人用锤子疯狂地砸他,一下又一下。最后他被砸死,来埋葬他的是戴着眼镜的小燃。
      “哥,我的指纹解不开这副眼镜。”小燃说。
      一铲一铲的土落到郝燃身上,小燃的脸还在他面前晃悠。
      “怎么办啊?”小燃问。
      郝燃悲伤地发现,鲜血和泥土是洗不掉的。

      “亲,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郝燃站在岸边,迎着猛烈的江风高声问道。他并不想再往前走了。他脚上的球鞋是昨天刚收到的,它已经脏得够够的了。
      蓉门童半个身子泡在江水里,冻得瑟瑟发抖了也没有走回来的意思。她好像说了句话,郝燃并没有听清。
      “你要知道——你死了之后——你的钱还是归我的——”郝燃声嘶力竭地大喊。他向来是暗夜里沉默地行走的人,好久没有这么大声说话了。
      蓉门童还是不为所动。郝燃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想到他还有钱买更贵的球鞋,一下子就不怎么心疼脚上这双了。
      他一冲进江水就后悔了。蓉门童大概是个铁打的人,大冷天站在江水里这么久也不觉得冷。
      “你这是想干嘛?”郝燃一说话就是好几个颤音,要是现在唱起歌来绝对和撒微笑有得一拼。
      “A,正好你来了,”蓉门童小声说,“钱你还没退,赶紧推我一把。”
      “不是——你干嘛——非要寻死啊?”
      “关你屁事!”
      蓉门童大吼的样子让郝燃想起了一个有点俗气的词:野玫瑰。他们到底是同一类人。
      于是郝燃的劲上来了。他使出杀人时的力气拽住蓉门童的手臂,直直把她拖上岸,两个人都摔倒了。她是真的有点瘦。郝燃瞥了一眼自己的球鞋,默默地为它念了三秒钟的悼词。
      “活着不好吗?!”
      大吼大叫显然不能带来温暖。一阵更猛烈的风吹来,郝燃差点被吹飞。
      此时蓉门童已经冷静下来。“你一个买凶杀人网站的管理员跟我谈‘活着不好吗’?你确定?”
      “怎么不确定?怎么不确定?”郝燃想要蹦两下,却发现滔滔江水使他增重了好几公斤,“这位亲我告诉你,我现在有钱了喜欢照顾买家,我就喜欢吃力不讨好收一份钱干几件事!”
      蓉门童气笑了,她笑起来比她哭丧着的脸好看得多。“你现在还喜欢反复鞭尸?”
      郝燃也暴躁得不行,索性扯下了口罩,“你就不能往阳间的方向想一想吗?”
      “不能。”蓉门童紧锁的眉头松开了。
      郝燃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算了,钱退你算了,小爷我又不是没有钱……”他嘀咕着再次确认了一下已经没救的鞋子,“你现在总不会寻短见了吧?”
      “退钱。”蓉门童漠然地伸出摊开的手掌。
      郝燃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走走走,我先送你回去——你要是怕我把你卖到山里去,你可以不跟来,但是你肯定没钱回家了,我呢又正好开了车……干我们这行的没有退钱这回事,我算是为了你开先例了……”
      郝燃觉得自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他很久没被人唠叨过了,他也没有唠叨过别人。
      “我不怕,我就是被拐的孩子。”
      路灯下是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蓉门童的眼中依然没有光。郝燃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连自己的唠叨都是罪恶的。
      “我也……差不多。”郝燃无意识地说。
      他看到街对面有个卖热干面的小摊,袅袅升起的炊烟让他愈发觉得身上冷了。
      “人生呢,最重要的还是开心。亲,要不我下——买面给你吃?就当是先给你退点钱了。”
      蓉门童不说话,用冷静而绝望的眼神看着郝燃。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郝燃这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放开那只冰凉的手。
      “……随你便吧。”蓉门童别过头看向夜风里的江水。江的对面也是灯光的世界,郝燃第一次没觉得这城市的繁华讨厌。
      “寻找妻子,两个女儿,妻子麻花辫,柳叶眉,高鼻梁,双眼皮,离家出走时身穿碎花白衬衣,蓝裤子……”
      郝燃没想到到了这里他还得大吼大叫。“老板!来两碗热干面!”
      “好嘞!”老板吆喝一声,目光落到郝燃身上时愣住了,“哎唷,小伙子,你们这是刚刚游泳回来?”
      “……是的,”郝燃索性顺着说下去,“忘带泳衣了。”
      “到底是年轻人……哎,小伙子,你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啊?”老板和颜悦色地问。
      郝燃瞄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老板,城东有个叫丽发皇宫的舞厅你知道吧?我在那里见过一个唱歌的姑娘,跟你女儿有点像。”
      “真的啊?我……谢谢你哦,小伙子!谢谢你!谢谢你!我找了她们十几年,十几年,整个M国都跑遍了……”老板好像想做点大幅度的动作致谢,又放不下手里的汤勺,只好不停地说“谢谢你”。这样的人唠叨起来才对味,郝燃这种人是不配唠叨的。
      “没事,不用谢我。老板你给我们打包吧。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怎么好收你的钱……”
      老板拼命摆手的样子很有老态,突然就让郝燃想起了李大明来。他立刻浑身一激灵。
      “不行!”郝燃豪迈地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灶台上(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把钱放在裤袋里),“大冷天的,你也不容易。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吧。”
      “真是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老板揩了揩眼睛,“你们的面好了。你们也快回家吧,天气这么冷……”
      郝燃把两碗面拎到手上,对正在神游的蓉门童说,“走吧,我送你回去。哦,等一下,你先拿着。”他把面交给她,她倒是没拒绝,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你看你这么瘦,别冻着了。”
      蓉门童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挤出来一句话,“你也不胖。”
      “我?嗨,我可是——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郝燃此刻无比庆幸他停车的地方不远,不然他就该改名叫郝灭了。车里也是冷冰冰的,蓉门童坐上副驾驶,怀里抱着两碗热干面,盯着挂在后视镜上摇晃的中国结发呆。
      “那个是我家三儿挂的,”郝燃没话找话,“图个吉利。”
      蓉门童望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不说话。直到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时,她才开口。
      “A。”
      “亲,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你今天来救我真的只是为了钱吗?”
      “不然呢?亲,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完了。郝燃暗叫不好,他怎么把张思睿损人的话脱口而出了?
      “……A,我不想死了。”
      “……这不就……好了……吗?”
      蓉门童转过头来。恰好此时红绿灯变成了绿色,郝燃踩下油门。
      “我想弄死你。”
      “别别别,亲,不要开人命的玩笑。”郝燃尬笑起来。
      蓉门童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她指了指郝燃的脸,“你怎么满面绿光?”
      郝燃实在无法缓解尴尬,只好把自己的厚脸皮搬出来。“亲,你笑了。”
      今天晚上还真是魔幻,就连堵车都堵得恰如其分。郝燃平时最恨堵车,张思睿更是路怒症晚期,但今天他忽然觉得堵车也很美好。中国结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小,真吉利。
      “你看,开心点不是很好吗?奖励你糖吃。”
      蓉门童看到糖时,笑容刹那间消失了。盒子是喜庆的红色,又像是血腥的猩红。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吃糖……”
      蓉门童的眼睛里有奇怪的东西闪过。她没有揭穿郝燃即将破碎的谎言,而是选择接过糖果,再次勾起嘴角。
      “谢谢你的糖。”
      郝燃觉得蓉门童的强颜欢笑真不好看。

      蓉门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小兔子在唱歌,糖果在桌上跳舞,摆在床上的新裙子一件一件地穿到她身上,压得她走不动路。那个人大笑着走进她的房间,问她穿了裙子是不是想要玩游戏。
      “小甄,我最喜欢你了。”
      “那不是喜欢!那不是爱!快跑!”郝妹妹撕心裂肺地尖叫,她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煤灰,尖利的声音像一把刀把蓉门童砍成两半。
      “小甄,你不是个好女孩了……”
      郝妹妹的头发那么黑那么长,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她站在暗道的尽头,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
      “郝妹妹,我不想玩游戏了。”
      “别穿裙子,你不穿裙子就可以不玩游戏了,甄姐姐,不要穿裙子……”
      好多烟花啊。蓉门童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美丽的烟花……
      “甄姐姐,这算什么呀?MG城的江边每年新年都会放很多烟花,比这里的好看多了!你想去看吗?我带你去,好不好?”
      郝妹妹笑起来真好看。看着那样的笑容,蓉门童把很多事都忘记了。
      “好啊。”她说。
      可是郝妹妹留在烟花里,不能走了。蓉门童拼了命地拉她的手、拍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不动。
      “郝妹妹,你不要吓我……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烟花吗……”
      熊熊大火烧起来,蓉门童却不觉得呛。穿裙子的小女孩是不允许穿袜子和小裤子的,她总是冷得打颤。可是现在多么暖和呀,郝妹妹一定是暖和得不想起来了……
      小兔子的歌谣又在唱了。蓉门童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她用头拼命地撞墙,可是连撞墙的声音也掩盖不了歌声。
      “都是你的错!小甄!都是你的错!谁让你穿裙子的?”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郝妹妹让她不要穿裙子,她很想听郝妹妹的话,可是她麻木的双手已经无法听从大脑的指挥了。
      “蓉蓉,蓉蓉,你还记得我吗?”
      谁是蓉蓉?她不是小甄吗?
      “蓉蓉,我是小祺呀!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谁啊?”
      那个模糊的人脸叹了口气。蓉门童知道她又让人失望了。
      “对不起……”
      “没关系,你总会记起我是谁的。”
      蓉门童觉得自己做不到。她花了毕生的力气记住郝妹妹对她说的话,除此之外她把一切都遗忘了。像她这样的人不会有值得记住的过去。

      “寻找妻子,两个女儿,妻子麻花辫,柳叶眉,高鼻梁,双眼皮,离家出走时身穿碎花白衬衣,蓝裤子……”
      “大叔,您能关一下这个喇叭吗?”张高级吸了吸鼻子,寒风化作他鼻子里的鼻涕。
      大叔颤颤巍巍地关掉了喇叭。“警察同志,我没犯事啊……我就是想去找我的女儿……”
      “哎呀不是,我不是来抓您的,”张高级摸出了口袋里揉得皱巴巴的郝燃的照片,“您见过这个人没有?”
      大叔愣了一下,指着照片问,“这人是谁啊?”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张高级笑笑,“就是一小偷,偷了无名岛美术馆里一幅画。”
      大叔摆摆手,“没见过没见过。警察同志,我要是看到他,一定打110。”
      “哎,好,谢谢您啊大叔!”
      张高级转过脸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把照片塞回口袋,拿出手机来拨通了电话。
      “喂?哎,别找了别找了,又白忙活一场。那小瘪三又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管理员A的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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