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白］白夜行》彤鹤

14、BE番外 戒断反应

　　郝燃的墓地在MG城外的一处山坡上。这片墓园被修葺得很好，放眼望去一片青山绿水，着实是个休养长眠的好地方。在买下这块墓地之前，张思睿特地打听了李大明下葬的地方，得知不是在这里之后才放心买下。柯宸的墓碑在郝燃的后一排，他们俩也算是邻居了。
　　郝燃的墓碑比这里所有陌生人的都要简单。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配偶、没有子女，只有他的名字和生卒年，当然还有张思睿这个立碑人。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他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去，什么都没带走。张思睿每每在家里看到那一柜子鞋，总会觉得郝燃还在。
　　他大概是跟他女朋友到某个岛上双宿双飞去了吧，谁知道呢。
　　事实证明张思睿的直觉无比精准。从郝燃浑身血气地从霄云大酒店回来时，张思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非要这样吗？”他当时这样问。
　　郝燃当时佝偻着身体，抬眼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值了。”郝燃低声喃喃，像是在告诉张思睿，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到底是当局者迷。张思睿这个局外人觉得一点都不值，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遇见过让他觉得值的人吧。他没想到郝燃会愿意为那个女人去寻死。郝燃理智地做出了最不理智的事，他表现得越冷情冷性就越疯魔。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张思睿发现自己不忍用“蛊惑”这个词，因为他对郝燃最清楚不过，后者是不会被“蛊惑”的。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心结，抑或是单纯的爱也能达到那种程度吧。想得多了张思睿就不想了，人都没了，越想越乱。
　　张思睿回过头望向云层密布的天空。有一两只鸟飞进林子里，颇有岁月静好的感觉。现在倒是真的岁月静好了。赏金猎人网站被彻底关闭，张思睿去做了好好卖窗帘的守法企业家。他常常在各种官方通报上看到郝燃的名字，也曾在各式各样的电视节目纪录片里无数次看到被撞成烂铁的车，越看他就越觉得陌生。那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郝燃吗？是吗？不是吗？
　　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了。那个女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把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张思睿闲着的时候就去翻她的芒果圈，把上百条内容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不，是有的。有一张很久以前的宴会照片，张思睿认出了角落里钢琴师的背影，那大概是他们有交集的唯一证据。郝燃给这张照片点了个赞，连一条评论都没有留下，比蜻蜓点水还要平淡无奇。
　　郝燃总是很擅长演戏。小时候他演戏是为了让弟弟过得更好，后来他演戏是为了让那个女人过得更好。只是他的演技越发拙劣，张思睿看透了也只能保持沉默。郝燃希望他装傻充愣，他就装傻充愣。
　　起风了。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四周却不是寂静的。张思睿颔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隔了一排的地方吃糖。糖装了一整个饼干盒，她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地吃着，就算是吃到水果硬糖也是直接嚼掉，丝毫不顾忌发出咀嚼的声音，和她脸上虽不是浓妆艳抹但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极不相符。她的眼神空洞，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蓉门童，或者说，蓉大小姐。
　　她今天倒是没穿白衣。墓碑和天空是灰色的，山林是墨绿色的，她红色的围巾在寡淡忧伤的色块里格外显眼。那不是血红，而是火红，像一把能燃尽山中生命的熊熊大火。张思睿见过那样的红，郝燃有一条围巾的颜色和它一模一样。
　　张思睿忽然想起来，又快过年了。这样想着，他心头忽然生出许多不甘来。蓉门童现在的模样不值得任何人为她抛弃生命；或许是张思睿心里有怨，他不知道。
　　“蓉门童。”
　　开口叫她时，张思睿的心里却是平静的，他甚至勾起一抹礼节性的笑。
　　蓉门童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并没有被任何东西充满。她目光下意识聚焦的地方不是张思睿的脸，而是他身后墓碑上郝燃的名字。
　　“你好，先生。”
　　蓉门童的声音被糖滋润得很甜。她把脸微微缩进围巾里，让张思睿想起了一个词：我见犹怜。她在郝燃面前永远不可能是这样。
　　沉默。他们静静地四目相对，仿佛他们都有能力从眼睛里读出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来祭拜我父亲。”
　　这话属实有些欲盖弥彰。她怎么会祭拜甄霄云呢？他就是她让郝燃杀的。张思睿默默地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发觉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质问她。可是他又能说什么？比起对不起郝燃，他宁愿对不起自己。
　　“是吗？”
　　张思睿还是没忍住，尽管他很清楚自己什么也不会知道。
　　蓉门童笑了，没再说话。她合上了旧饼干盒，里头已经没有多少糖了。
　　“你不后悔？”张思睿又问。他向来擅长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就算郝燃为这个女人牺牲了一切。
　　蓉门童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眯起眼睛，并不是出于轻蔑，而像是在直视太阳。
　　可是没有太阳。
　　“是我欲壑难填。”
　　风几乎吞噬掉了她的声音。这大约就是蓉门童的回答，她什么都不会再说了。哪怕她愿意说一句抱歉，张思睿也不至于这样不甘。他以为自己还算是个理智的人，现在却在期待蓉门童能说点不理智的感天动地的忏悔之语。
　　但现在张思睿只剩下满心平静。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孤寂。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了，他们都得向前走。前路一片迷茫，身后是万丈深渊。
　　这叫什么事啊？
　　唉，没办法，都是自找的。
　　张思睿回过神来，蓉门童已经走了，没有道别。饼干盒里剩下的糖果随着她的步伐晃荡，红色的围巾也在晃荡。她好像比以前更消瘦了，身影就像一株枯草，风却吹不倒她，那样子真像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灵。
　　那抹红色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永远消失在满山绿意里。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