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甜糕》韩金书

15、没有脸

　　高甜没有立即做决定，她迟疑了一下。

　　她的心里是偏向于不带宁曜去的。

　　康奥医院比省医院还要大，那边是合资医院，接收的病人非常多，最出名的是心脑血管方面的治疗。

　　本来宁曜对医院就有一定的抵触心理，康奥医院的人比省医院的人还要多，高甜担心宁曜过去会觉得不舒服。

　　正好廖康跟医生谈完了过来，高甜就跟廖康商量，让廖康带着宁曜先回去。宁曜一个人回家她不放心，想着让廖康开车先送回去。

　　谁知道廖康还没开口，宁曜却表示他不回去。

　　男孩子的眼神特别坚定，为了让高甜同意，让廖康答应他去，平时少言寡语的男孩子这会儿说的话都多了起来。

　　“廖老师，高伯伯对我很好的，他现在有事，我很担心他，我想过去看看他。我没事的。”

　　宁曜不仅仅担心高父，他还有些担心高甜。

　　高甜这段时间工作没有那么忙，每天睡得也比之前早些了，宁曜有注意到，高甜的气色与状态明显要比之前好多了，可见不熬夜还是很有好处的。

　　可是，在接了这个电话后，肉眼可见高甜精致柔美的眉眼上添了担忧和焦急，她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可从眉眼间，从紧抿着的嘴角，从死死抓着手机的点点细节上，宁曜看到了高甜的着急和不安。

　　宁曜从病症复发起就是被照顾的一方，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被人照顾的多一点，可后来好一点了，他也会在福利院里用他的方式照顾年纪小一点的小朋友。

　　廖康没想到不过两个月，他又看见了宁曜担当的一面。

　　廖康同意了：“高医生，你带着宁宁过去吧。没事的。”

　　宁曜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他们照顾他帮助他，将他送到高甜身边，不就是希望他能好起来么？至少是要恢复到从前的水平，现在宁宁能主动表达对身边亲近的人的关心，廖康的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宁宁不可能永远九岁，也不可能永远十九岁，他迟早要长大，迟早要做一个走出过去的成年人。

　　廖康还盼着他能正常的去上大学，正常的读书，正常的跟人交往，乃至于以后能够跟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彻底的摆脱过去的阴影呢。

　　廖康不想拦着。

　　高甜还要赶到康奥医院去，她没有时间过多停留，还要给宋琳那边打电话说一下她爸的情况，宋琳一会儿也会赶过去的。

　　宁曜现如今的状态已经很好了，在看过了福利院的老师和小伙伴们，虽然他哭了一场，但明显先前有些沉郁的心结解开了一些，只要不刺激到他，宁曜轻易也不会发病。

　　简单同廖康点点头，高甜就带着宁曜走了。

　　车上，高甜跟着急打电话过来问的宋琳说了她爸的事情，宋琳那头就丢了手头的事情让司机开车送她去医院。

　　高甜不想说话，又怕气氛过度压抑会影响到宁曜，就开了音乐。

　　很快，车内就响起了又轻又缓的音乐声。

　　她听音乐不拘什么类型什么风格，喜欢的都会听。有时候听摇滚，听那些声嘶力竭的歌唱也能共情，只是从带了宁曜在身边后，怕影响到宁曜的心境，车里就没再放过那些歌了。

　　放的都是舒缓一些的歌曲，能引起共鸣，也能让人的心情宁静放松。

　　高甜心里有一个猜想。

　　从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她爸是陪着一个女人去的康奥医院。

　　除了宋琳之外，她爸这么些年都跟别的女人没有任何生活上的交集，有也只是同事关系而已。倒也不是没有扑上来的女人，但她爸都是躲着，要么干脆拒绝，从没有接受过。

　　自从她爸接了钟千碧的电话，后来一段时间总有些怪怪的，但高甜都没往心里去，尤其是这几天，她爸主动说先不联系，这就很奇怪了。

　　现在回头再去看，高甜越发觉得，那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钟千碧。

　　钟千碧又缠上了她爸，她爸大约是怕她们担心一直瞒着，结果到头来还是瞒不住。

　　宁曜没有认真听音乐，他一直都在看着高甜，高甜专心开车陷入沉思，压根就没注意到他凝在她脸上的目光。

　　可能是职业的关系，所有人在看到高甜的时候，首先被吸引被注意到的就是她的温柔与可靠，她的专业性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依赖她信任她，因为她能带给人强大的安心，能让人有安全感。

　　尤其是她的病人，会觉得高医生无所不能，能替他们解决所有的问题与疾病。

　　但很少有人，或者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高医生身材娇小，她压根没有如大山般高壮的模样，甚至她的脸上就是那双眼睛特别大，像一汪沉静在高山上的深泉。

　　别的，都是小小的，可爱的模样。

　　看见她这样着急不安到隐去自己的职业性，露出的那么一点点自我，让宁曜不由自主的想起高伯伯曾经给他看过的照片。

　　不知道是不是他敏感，他总觉得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张照片，似乎并没有高伯伯说的那么开心和高兴。

　　那会儿的高医生面容比如今瘦削些，眼睛里的光有些利，像是幽深森林里的一团迷雾，看不清，却总有些幽暗的光芒闪动。

　　福利院里的小伙伴们不是个个都幸福美满的，有心理问题的很多，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不也是在黑暗中挣扎了近十年的光阴么？

　　被黑暗吞噬的人，被黑暗吞噬了光芒是什么滋味，宁曜是很懂得的。

　　照片里的女孩子笑着，可是笑容在遮掩，掩盖着她内心的挣扎与不安，宁曜觉得自己看见了，可瞧见高伯伯那样怜惜温柔的目光，他闭紧了嘴巴，压根没打算说出来。

　　只是后来画稿做娃娃，用紫色的线绣了她眼睛里的高光，想给她填上真心的笑意。

　　娃娃做的漂亮又可爱，宁曜也看见了自己的内心。

　　他希望高医生能开心，能真心的快乐，她那样温柔的人，他愿意交付自己信任和依赖的人，他忍不住生出想要保护她，怜惜她的心思。

　　哪怕只有微薄之力，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她。

　　康奥医院人真的挺多的，宁曜从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周围人多嘈杂他还是会觉得不适。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状态还不错，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被装在一个厚厚的玻璃罐子里，可以冷静客观的面对这个世界，旁人无法再轻易影响到他的状态，他又能专心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高甜身上，除了高甜，他眼睛里也看不到别人了。

　　宁曜今天来医院，把这两个月以来做的娃娃都带过来了，都是他重新做的老师和小伙伴们的模样，刚才全都一个个送出去了。

　　宁曜习惯了抱着娃娃出行，那样会让他安全感倍增，手边的娃娃都送出去了，现在手里头抱着的是个素体娃娃，就是还没有绣脸纹样，也没有头发，只有面皮包裹了棉花缝起来的娃娃。

　　这个娃娃是用来试穿衣服的，做的体型偏胖，软乎乎的抱在怀里很舒服，宁曜是非常喜欢的，就连睡觉都会抱着。

　　娃娃没有脸，谁也不是，却好像是他自己的化身，宁曜对它简直是异常的喜欢。

　　高甜很快就找到了她爸所在的病房。

　　这边因为高周还在做检查，高周被安置在了医院的急诊留观区，这边还有几个病床，上面都躺了病人。

　　留观区这里人还是挺多的，但是除了病人和家属，其余人等是不被允许进来的。

　　高甜一来，就被护士引到了医生这里，医生正巧给高周做完了检查，一看高甜，当即目光一亮，是熟人啊。

　　“高医生，是你啊。”

　　急诊男医生挺亲切的，“你放心吧，你父亲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他的晕倒也不是因为心血管方面的疾病。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焦虑恐惧过度引起的。咱们这边只是给他做了个系统检查，具体的还需要精神科去检查。这方面你是专家啊，我就不插手了。”

　　“哦，对了，你父亲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不过，他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这一段时间可能睡眠不太好，血压有点高，你要注意一下。我们给他输液后，血压降下来了一点。”

　　高甜连忙说：“谢谢师哥。”

　　这是她同门师哥，比她大了七八岁。去年在外地培训的时候遇见过。之前一直在县城的医院里工作，没想到调到市里来了。

　　急诊医生忙，跟高甜说不了两句话她师哥就被人叫走了。

　　床前有椅子，高甜让宁曜挨着她坐下来，她这才细细去看她爸。

　　她爸比之前走的时候瘦多了，人脸颜色也不好，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精神状况不好。

　　精神压力过大，焦虑恐惧到晕倒，能对她爸有这么大影响除了钟千碧还有谁呢？

　　高甜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想哭的，可是看着她爸就这么躺着她实在忍不住，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连呼吸都是这么缓缓的，她心里难受。

　　滚烫的眼泪将要滴落的时候，有人伸手用指腹接住了它。

　　一点温热擦过高甜的下睫毛，泪眼模糊间，高甜望见了宁曜黑亮眼眸中深深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