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章北海］星星的声音》水周堂下

1、星星的声音

　　我跟随章北海做事的时候，两人都是个谁都看得透的小毛孩。

　　每次陪着人去看章老，他都在和当年的老同伴说着些我向来不太喜欢的政治大事。虽然我站得远，但有北海立在我身旁的功劳，时不时也会得到老人家几句提点。

　　老人在疗养院也不忘去想军人的事，后来出了外星人灾难，那些讨论变得隐晦、深邃，这时我想去听懂却是大半听不太懂了。不过，北海与我相反，他听得很认真，看上去就像是将那些言语咬碎，沉默吞进了脑子里，丝毫风都没漏出来。

　　我只能转身，背着人静静抽完一支烟，一边暗暗将那些对话记下来深夜琢磨。

　　地球需要信心，也需要胜利。
　　就是不知道章北海的心思，能不能在这些信念上，与我等同。

　　——我想胜利，带着人类胜利。

　　—

　　“语之，你怎么想？”
　　一天，参加完未来史学派的会议，章北海忽然转过头，问了我一句。

　　我说不出那种大道理，但会议下来，收获得东西不可谓不多。一时间脑内乱哄哄的，靠着前所未有的信念在疯狂地思考如何向前迈步。
　　我掐灭了烟，大概是多年相处下来被人影响，说话也言简意赅起来。
　　“必不可少，我会多来。”

　　见人又无言地转回头，本以为这场交谈就这么结束了，他又开口：“父亲也这么说。”

　　“……那就一起来呗。”我笑他年纪轻轻这么沉稳，但心里也在羡慕，这种沉稳我实在怎么学都学不来，“未来的事，说不准呢，章政委不会听了会议开始有新想法了？”

　　“有。”他道，“投注未来是个不错的方法。”

　　“你要怎么在未来上赌博。”我对他的设想猜测起来，“将未来人类变成三体人？”

　　“三体人拥有不了我们的思想。”

　　我被这话题憋得慌，“总不能发明个时光机到未来几百年后上战场吧，上去基地里，对着后人们敬军礼喊，‘我是历史名人章北海政委，请让我参战’，你信吗？”

　　“我的想法与时光机类似，但不同。”章北海忽略掉我那些忍不住冒出来的玩笑，提醒道，“时光机的主意有点太夸张了。”

　　“……”
　　我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却觉得压力甚大，忍不住往衣兜里掏烟，却没摸到一根能拿来缓解心情的东西。
　　而且，时光机夸张这个话，有点诡异。
　　敌人都是高度文明的外星人了，未来冒出个时光机我都不意外。

　　投往未来的人。
　　我忍不住地去想，这个注进了所有人类希望的人们，会不会像那位叫罗辑的面壁人一样自暴自弃。
　　但有一点是，如果这几人有章北海，那他肯定是自我选择一条路，坚韧地走下去。

　　直到尽头，直到所有人都胜利，直到所有生命凋零成看不清的模样才会罢手。

　　章北海有静默里谁也看不出来的狠劲。
　　我夺过人递过来的烟，在对方好笑的目光里，狠狠地吸了好几大口。
　　“我可不想听见星星的声音，那声音在宇宙可是和死亡挂钩的，一点都不浪漫。”

　　—

　　后来看到他真的选上了为未来而生的队伍的报告，我惊得烟都呛了好几口。
　　意外的是，我也有。
　　我忽然不能理解这道命令的下达，照理来说，我是最不适合前往未来的人。
　　待在现在也不适合，让一个整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作为队伍里的一员，我半夜睡觉也能困惑到直接清醒。

　　除非上头的人看出我只是表面划水的态度，但我没那么容易被看穿才对。
　　我忍了忍，思索停不下，但最终，还是没继续抽烟。

　　在章北海说过一次后，我不想再碰烟这种东西。然而思考一过头，还是需要什么来压一下燥郁。
　　让我加入支援队伍？操他妈的，在想什么。我咬碎了牙，边骂边进了休眠仓。

　　什么智子、外星人、上头的人，都黑死了。

　　章北海拍了拍怒到面色呆板的我，“别想了，好好躺着。”

　　我闭上了眼，又对他展颜。
　　“真希望我们睁眼的时候，人类已经赶走了我们所要面对的威胁。”

　　“梦想很好。”
　　章北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但这时，他突然低下头，与我额头紧贴。

　　他很紧张，又有着很多说不出的抱歉。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我的脸说不出来的烫，还有忍不住的泪意。
　　最终，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未来见。”

　　我强制将泪忍下，对他轻轻回答。
　　“未来见。”

　　我们一同坐进了可能在未来某日会被打开的休眠仓，最后合上眼。
　　静待着某日，醒来的我们能重新见到未来的希望，或者说，由我们为那时的人们带去希望。

　　—

　　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反而对现在的未来很茫然。
　　两百年很长，科技的进步让人类已经有了不惧怕三体人进入太阳系的自信。但我怎么看这种自信都觉得慌到了顶点，更别提培训时向后人们问有没有烟的时候，得到“没有”的答复。

　　明明是光明的未来，我的心情却更糟了。

　　往右一看，章北海学得像修仙一样屏蔽周遭，连午餐都能忘得一干二净。看着快成培训修仙人里的愣头青，我的心情更是进入了有史以来的低谷。
　　成吧。
　　我多吃了几口饭泄愤。
　　他会死的话，尽力兜着。

　　我和紧急未来培训的几人很快被送去了迎接三体人的战场。
　　作为防止有舰长带船逃跑的一道关卡的公元人。

　　我看着这任务，觉得唤醒就为了这事真的是操他娘。然而，面对眼前这位完全什么危险都没觉察到的舰长，我默默将那些问题都咽进了肚子。

　　——面对未知，应留后路。
　　这些人就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面冲吗。我挥了挥手，将舰长们都驱赶开，准备一个人静个几分钟。

　　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的默契，我下达完行驶命令飞向太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另一艘齐平行驶的飞船。

　　火种不能熄灭。
　　我按住我颤抖的手，没有去给人发送什么信号，慢慢地，我被能在里头呼吸的冰蓝液体包裹住了全身。

　　等醒来后，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人类的舰队被毁灭得只剩下我、章北海、以及追着我们跑出来的六艘，总计6794人。

　　章北海静静地算着完全不足够所有人前往新居住地的燃料，我看了眼他手上的稿纸，直接问道：“要下决定吗。”

　　他的手抖了一下，缩回了指尖，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没去看他匆忙收起来的草稿，低头想着也正在沉思的事情。

　　“我也是军人。”
　　我忽视掉他微微发颤的唇角，道，“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我无法接受你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加信念。”章北海拧着眉，似是在生气，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暴露，“你要做什么？”

　　食物、水、燃料，继续前进也只是所有人一起迈向死亡。
　　草稿上的算法，是六艘船集合加起来的资源，而这些资源足够一艘飞船迈向我们所有人守护的未来。章北海要做什么？十几年的相处，猜出这件事对我来说太简单了。

　　“今天……”章北海忽然转了口，“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讶异看向他，嘟哝了声，“你居然记得？你结婚给我戴的戒指都锈了。”

　　“到那里再买吧。”

　　我沉默了会儿，想到这拙劣到想要我活下去的谎言，笑得想哭，“好，等你。”

　　2000年的航程，买新戒指？
　　也不用个能让人信得过来的理由。

　　我转身去了自己那艘飞船，没再去看章北海的神色，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宇宙中。

　　到了我那艘战舰，我下令人们筑上对其他战舰人的防备，而后像以前一样混水摸鱼起来。

　　我与他，必须存留下一个。
　　应该说，为了人类的延续，六艘战舰里，必须只留下一个。
　　——谁活下来，都一样。

　　但次声波□□来得太快，“终极规律号”的舰长自杀后，我来不及将早就备好的武器发出，只能坐在通红到发着警告通知的地方发出苦笑。

　　我想起了适才与章北海断开的通话，想到轰隆的爆炸声，又想到他嘴边那句好笑的谎言，将准备发送武器的手指收了回来。

　　我微笑着、低头静静看着那枚早已生锈的结婚戒指。

　　在红到刺眼的闪光里，我的心情安定下来。就好像曾经也这么无忧无虑地对着戒指快乐过。

　　我听到了战舰上的人的奔走声。
　　我听到了我心内为来不及而感到抱歉声。
　　我听到了周围轰隆的爆炸声。

　　最后，我听到了浪漫的、属于星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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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水：
自然选择不被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