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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人该如何才能看见自己 ...

  •   人从未停下过看见自己的脚步。不管是出于对美的热爱,对于世界的好奇,人总是试图在一切东西里看见自己。小到房屋内不可或缺的镜子,像素越来越高的前置摄像头,大到将一切事物拟人化了的文创产物,都是人的这种冲动的证据。

      刀剑男士也是这样的存在。身为器物被赋予了心智与人形的身体,各异的性格,思考的能力,他们像是一群降生时就已经成年的婴儿,因此,也需要审神者这个人的存在来作为他们的引导者。

      照顾孩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更不要说有那样多个孩子,但真正让审神者感到困扰的却不是刀剑男士,而是她自己。

      人该如何了解自己呢?她了解她自己吗?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审神者很久了。

      审神者的童年是复杂的——相比起不幸,她更喜欢用复杂这个词汇去描述那些日子。于是,她自幼便分化出了不同的模样,仿佛是变色龙为了保护自己而表现出的保护色。

      在家里,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如同在角落被遗忘的一张旧沙发,只在有事需要她来帮手时才被想起。而那些事情,通常是照顾弟弟妹妹,或是做家务,成为情绪的收纳桶。

      在学校,她是活跃的,但那活跃总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因此,时常叫她感到疲惫。于是再后来,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敏的机器,将一切社交关系整理归类,并分别做出不同的表现,至于在那之外的部分,一概省去。

      然后她工作了,成为了一名审神者。

      若说起他们的主君是什么样的,这群刀剑男士或许会说,她实用主义,她能干精明,她老年人派头,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她是个温柔的人。

      审神者或许是唯一对此质疑的人。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或者说,她或许对什么是温柔都存疑。除此之外,之前的所有评价,她也抱有疑问。她真的是别人所评价的那般吗?那真的是她想要表现出的样子吗?她的内心,究竟是何等模样呢?她未来想成为什么样呢?她不止一次地想触摸自己,可总像是身处一团浓雾,一切都朦朦胧胧,无法定型。

      她初来本丸时是什么样的呢?反正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在成为审神者之前,她从未做过什么领导者,在学校里她规避社交,在家中,她是永远的底层。

      这个世界是无法躲开预设偏见的,审神者早就知道这点。当初始刀加州清光被降灵时,他眼中的惊讶被她一眼看出。虽然不常表现,但因为自己过去的特殊性,审神者对于人的情绪,情感相当敏感,只要稍微察觉到一点不对,便会如同程序启动一般分析眼前对象的内心,她对于人很了解,而加州清光只是个初获人情的小孩儿,分析他并不难。

      前主人为优秀的少年剑客的打刀是没有想到,自己如今的主人是如此一位年轻又柔弱的女性。

      审神者的个子算比较高挑的,在人前也注重仪态,虽然没有穿正式的巫女服,但也身着她喜爱的女式西装,身姿挺拔。可是,似乎身为女性,就会被套上柔弱这一形容词,更何况,她又生着一张温婉的脸。

      她明白,对方并没有任何恶意,但一切的惊讶都可能导向质疑,尤其是女性几乎不在社会中占有市场的日本更是如此。而若是初始刀都开始质疑主君的能力,那么后续的管理将是大麻烦。

      审神者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没有人知道,在那短短几日内,审神者是如何恶补了成为一个管理者的知识,如何通过狐之助给出的那点稀少的资料揣摩出合适的规章制度,如何列出大致的发展规划,如何不吝惜灵力的扩充人口。

      从什么都没有开始努力是她常常遇见的情况,过去饱读过的书籍成为了她的后盾,她回忆着读过的日本文化的知识,整理出了许多如何与他们沟通的方法,并努力用一种方便自身行事的风格嵌套起来,一边硬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对待不断现形的刀剑男士的种种试探,一边用隐晦而又温和的方式来调|教他们和赢得尊重。

      保留已经被淘汰的等级制度,对所有刀剑男士一视同仁的同时将自己定义为拥有距离感的君主,营造宽松但边界明显的本丸生态,制定简单但严格执行的规则;比起要求与说教,更多的是用种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事物勾起部下的好奇心,并使其自发学习现代的规则;言不轻信,诺不轻许,克己守礼,不做出格之事,不行不义之举,为了部下争取权益,但也不停下打磨精进自己实力的脚步,不刻意宣扬强大,只是几次不带任何威吓性质的举重若轻,彰显自己的力量足以。

      她就这样磕磕碰碰的,成为了这样一个主君,温柔,强大,内敛,有能,自律。

      可她是这样一个人吗?

      当公务之余,抬头望望天,或是坐于马上,小跑至后山纳凉时,审神者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自我。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小时候,她喜欢翻墙爬树,爬到十几层高的楼顶放风筝,她还会拎着铁锹找人打架。她会躺在好朋友的腿上,慢慢地读书,等她把自己的头发编的满头小辫。她从初中开始喝酒,小大人一般帮一些不胜酒力的女孩儿挡酒,然后趁着酒劲,大晚上跑到高速公路边上放孔明灯。她喜欢表达,唱歌,聊天,大喊大叫,都喜欢。

      她绝不是现在这个端庄内敛的样子。

      那个在迷雾中自己的影子若隐若现着,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要找到感觉了,可她总要回到天守阁,回到那个主君的座位上,于是,一切便戛然而止。

      杜梨之下一杯杯端上来的酒让她不合时宜的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自我,她将最后一支杜梨花留给自己,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了胳膊。

      啊啊……好累啊……

      她流了泪,却不知为什么而流,只是怅然若失一般,昏沉睡去。

      在梦里,她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到不知何处的孤独,于是第二日,她打通了友人的电话,梳洗打扮出一个不适合主君的模样,第一次不是因为公事而离开了本丸。

      她去找了应|召女郎,因为她曾经看过一本女漫画家因为太过寂寞而点了蕾丝应召女郎的漫画。她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除了一起做了头发,买了新衣服以外,她第一次知道了嘴唇被亲吻的触感,以及身体被另一个人拥抱抚摸的感觉。她也很喜欢,尽管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

      本丸内的刀剑男士们各个有着年轻又美丽的外表,忠诚又各有风|情,身为一个审神者,出去寻找这种抚慰似乎是一件蠢事,但审神者有自己的判断。她认为,权力的差距会压抑人的真实情感,这也是职场上性|骚扰频发的原因,而她努力建构的本丸虽然气氛融洽,却毫无疑问有着极其森严的等级,若她透露出这种私心,无法确保会发生什么。

      说到底,审神者不过是一份工作罢了。

      说来也凑巧,审神者自幼便从未被什么人特别看重,她总是被驱赶,殴打,嫌弃,质疑,故而对于人的一切负面情绪格外敏感,动辄便如同野生动物一般警惕着种种威胁,随时准备控场,对于好感却迟钝的可以,而至于倾慕之情,更是如同瞎子一般,根本看不见。

      所以,当龟甲贞宗突然在她愤怒之时说出那些表白来时,她着实惊讶了一把,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因为,她可以答应他,仅仅是出于一种想要宣泄解压的需求,却不会理会他的心意。

      但她最终还是忽视了她的愧疚心,点了点头。

      谁料到之后会变成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

      只要不动摇她制定的规则,审神者其实什么都无所谓。而且,她那时有更在意的事情。

      她似乎,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气息。

      审神者正不断地发现,真实的自己与对外界表现出的自己有多么不同。她制定规则,却漠视世俗公序,甚至对于夜晚进入天守阁的付丧神来者不拒;她看似和善,却对于一切都缺乏耐心,就连自己的皮肤都想舍弃;她似乎温柔,却在战场上那样冷漠,对待一场场悲剧毫不手软,对于战争中隐藏的一曲曲人类悲歌视而不见(这也被刀剑男士们归类为有能);她好像坚守底线,在时政要求她开启寝当番时,(她明确的知道那是为了将她绑在审神者的位置上而使出的阴招)她为刀剑男士们激烈反对,协商至她来定义寝当番的内容为止,却在后面证明,她只是不喜欢有什么东西忤逆强迫她而已。甚至,哪怕明知众多神明臣下爱慕她时,她也在认真思索两年合同满后是跳槽还是续约的问题。

      常来本丸装修的一个男人和她关系不错,当然,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时政的工作人员而言。那个男人因为时政对她的隐瞒而愤怒不满,他告诉她了许多以前不曾知道的常识,必如暗堕,比如神隐,比如她的本丸其实相当靠近时空中的战场,因而风险远高于其他本丸,以前镇守此处的审神者都死亡率失踪率极高,不是倒在了战场上,就是栽在了自己的臣属手中。

      那时候她是如何回答的?她点点头,说:“哦,这样啊。”倒是那个男人一副着急的样子,要她千万小心。

      她感谢他为她着想,可她似乎并不在乎。她正处于距离自己的家乡百余年后的未来,与本丸对应着的现世中,不论是她,还是她的友人,家人,她所熟知的一切都不再存在,可她却从未怀念过它们。她早就发觉自己真名被泄露,却假装从不知情,更别提生出什么恐慌的情绪。她不看重自己的生死,不是已经看淡,而是根本无所谓。

      她的未来,毫无规划,一片空白。

      她似乎是冷漠的,残忍的,享乐主义的。

      可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审神者困扰于此事,直到遇到了那个看起来与她完全相反的狼尾草审神者。

      那个人,正在如流星一般燃烧,也正如流星一般坠落。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迷雾散去了,审神者看到了自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如每一个年轻人一般迷茫又勇敢,强大又软弱,疯狂又畏缩的青年。那是她憧憬的模样。

      她被点燃了。

      啊,我的人生是如此平淡,不值一提,就算继续活下去,也出现不了什么闪光点,产生不了多少价值。可那个人不一样,那个人应当继续活下去,如果她活下去,一定会比我活得更有价值。如果把我的人生交给她的话,一定会比现在更好。是啊,那就这样做吧。

      审神者的心中燃起了如此疯狂的想法。

      可同样,她心中的孤独,不舍,怀念,热爱也一并被点燃了。那些东西一直都存在,只是如同幼年的她待在角落一般,也被暂时遗忘了而已。

      她竟然在决定放弃自己未来的这一刻开始,感受到了对生活的热情。

      但是她已经下了决定了。她说一不二。她撕破了所有伪装,做出了绝对出格的举动,她身为主君,却使得臣下慌乱起来。她回了家,找到那些故人,用自己的方式与他们一一道别。可她对于生的热情却又让她下达了那个奇怪的命令。

      这是一次危险的赌博,可审神者却并不慌张,她甚至在想:我不会后悔,这是一个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很完美的事情。如果我不值得被神隐,我的人生将就此终结,所有虚妄都会消失,而我平庸的生命却能带回一个炙热的人;如果我被神隐,我将拥有如付丧神一般悠久而又漫长的生命,我能够慢慢品味我心中被唤醒的对生活的渴忘,我会活的更有趣,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步步为营,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如那个人一般,明亮如流星。

      她怀着眷恋和决心踏上了那个凶恶的战场,脑海被种种忐忑,期盼,猜疑所占据,然后,燃烧全部的生命。那滋味可真是太美妙了。

      她是个被爱戴的主君,所以,她用被神隐的方式活了下来,成为了付丧神的同类。她找到了天职。

      杜梨花将每年盛放。

      她如何才能看见自己?

      纵身一跃,跳入尘世。

      她看见了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许许多多年都被当作器物对待的人类在被器物的神灵同化后,反而真正成为了一个拥有自我的人。嘛,假设和探索人生活的种种可能性,这是我最近的兴趣所在。人嘛,生来种种拘束,但其实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加自由。
      本篇的主线大概是在此结束了,我这个人喜欢有始有终的东西,本来想着就写写平凡里带点有趣的日常,但是日常写起来真的没完没了,然后我才写了十章不到就陷入了焦虑。所以我选择用埋伏笔的方式进行细小的主线呼应,时间进展的差不多了就收尾。日常的脑洞还是有一点的,比如审神者的文化衫,审神者觉得莺丸无聊就像你的老祖母觉得你冷一样不讲道理,以及一些寝当番意外……但我就是找不到感觉,摸不出来。刀乱玩了半年多了,从它在我玩第二周给我在战扩里掉落掉到疯狂,让我被哄得很开心决定产粮以来,现在完全进入了佛系状态。等吧,等一个契机。
      关于狼尾草审神者,那是另一个故事,一个绝对出格的大小姐,一个敢于背负和抛弃命运,狂气到嘲弄一切,也嘲弄自己的狂徒审神者的故事。然后也会出现跟这篇文里呼应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边:有大事,但是我们要把日子过得像好像没大事一样,只专注在这座本丸内发生的事,一切纷争在进入家门后就停止,这叫生活;那边是:本来就有大事,然后我还嫌大事不够多,创造大事搁了劲儿的造,这叫作死。我有这个脑洞,也摸了一些大纲,但目前总是摸不到感觉,也不知能不能写下来。
      不过可千万别有什么宏大叙事的希望哦,我只专注于个人,也就是审神者身上,一切剧情为了角色服务,角色的成就和定格才是故事的结局,至于世界在怎么跑火车,关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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