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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荒唐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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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月压根就不给人留反应的机会,自己先割破了手,放任鲜血滑落。
掌下的树根果然跟闻到腥味的恶犬似的,耸动着身躯,从泥土中抽出利爪。
易子朔面露愠色,厉声道:“绛月!”
眼看纤瘦的红影被树爪合力缠住,他没有犹豫,就近抓住了一条根须。
树爪来去迅猛,绛月也不曾反抗,所以眨眼间就被卷入地底。
周身被缠得极紧,勒在脖颈上的根须更是毫不留情地将人绞晕。
当绛月再睁开眼时,仍是一片漆黑,恍然以为自己还未苏醒。
她动了动有些不适的头颈,仔细打量四周。
果然深土之下别有洞天,此刻她整个人被悬吊在半空中,头顶是无数向下垂落的根须,脚下是空旷死寂的黑暗。
绛月撕扯开两三条树根,分明没用多少力气,手脚竟有些发软,像失去依仗的秋千般往边上荡去。
她迎面撞上一个同样被根条包裹住的“茧”,但不如自己的牢固,松动中露出一截白骨。
绛月心里一沉,忍着晕眩及时扒住了它,指尖都在轻颤。
在树绳的晃荡下,勉强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干瘪腐朽,甚至有虫蚁在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动,瞧着已有些年头。
绛月松了口气,但让人疑心的是这种死法,就像浑身血肉被吸干了似的……
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狠狠去扯身上剩余的树须。
从腰腹到脚踝,一圈一圈的束缚似乎被清除干净了,但仍然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她伸手探向后背,摸到两条粗细均匀的树根,正微微鼓动着,无论方才怎么颠簸,都与自己紧紧相连。
她毫不犹豫地拔出一根,拉到身前,触目一片殷红,顶端长有数条细小的根须,还在贪婪地吮吸着颤颤巍巍的血珠。
“嗬……”绛月边吐息边用力一攥,废了这根树须。
也不知昏迷时被吸走了多少妖血,就这么活动几下气力都在不断外泄,此刻只想躺在平地上睡个昏天黑地。
她缓了缓神,撑起眼皮,摇摇晃晃地往下看。
不算高,摔不死。
绛月闭上眼,将身上最后一条树根拔去,顿时往下急坠。
她太累了,深藏于幽冥的隐秘以及陶婉婉的安危皆被抛到九霄云外,恍然坠入了梦境。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躯稳稳落在了一片宽厚的云上,有股好闻的气息将她环绕。
但后腰与腿弯处一直被牢牢拘束着,好似树须还在纠缠不休,恼得她上手抓挠。
——“别动。”
有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妄图制止她的行径。
绛月嗤之以鼻,奈何挣动间扯到了自己的后背,疼得直皱眉。
周围安静半晌后,五根树爪似乎又贴了上来,这回倒是很自觉地绕开她的伤处。
紧接着人声又响起:“你总是行事鲁莽,不计后果……”
怎么数落起她来了?
眼皮愈发沉重,勉强撑开一道缝隙,只见模糊一片,似柔白的云霭又似素洁的衣绸。
她眼睫颤了又颤也没分清,索性仰首,朝天上矜傲一笑:“就说赌没赌对吧。”
那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绛月满意地蜷缩回去,再阖上眼时,隐约听见一声清浅的叹息。
……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后就看到一截衣摆——白底,缀着银丝绣成的云纹,跟梦的延续似的。
视线再一路往上,是易子朔冷峻的面孔。在昏暗的光亮下,他的五官显得尤其深刻,好似用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容姿无暇,但也少了几分人气。
果然梦境最为荒唐,她岂会安然躺在这臭道士怀里,甚至冲人傻兮兮地笑?
绛月莫名松了口气,她揉了揉额角,起身时才发觉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外衫,还沾着一丝极为浅淡的清气。
她顿生警觉,于是低头检查——原本的衣襟整齐,只有后背那处布料早已被树根扎破,本该空荡荡的,却摸到一截细布。
绛月彻底清醒,转动着酸痛的脖子,望向对面那人。
易子朔用萤石照亮她脚边一簇细小散碎的根须,能看清上面除了血红还掺着点异样的深色。
“妖树不但吸食血肉,还会渗出毒汁,所以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绛月捏起一小段根须,凑近鼻尖细闻。
看来她并没有失血过多,先前迟钝昏沉的症状有了解释。
易子朔说得坦然,绛月听得也平静,过了片刻后她点点头,拎起方才枕在头底下的包袱就往黑暗里走。
“去哪?”
她一手攥紧身上那件多余的外衫,头也不回地答了两个字:“更衣。”
脚步渐远,幽暗的地下再次寂静无声,好似空无一人。
易子朔垂眸,左手背上几道还未消去的抓痕又映入眼帘。
他面上清冷如常的神色有些松动,终是不自在地撇开眼。
绛月走到远处,从自己包袱里随手扯出件衣裳换上,中途触到包扎在腹上的那段布时,气得直磨牙。
但能怪谁呢,这地方就两个大活人,难道她还有的挑?
藏在衣内的乾坤袋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绛月取出后便扔了这条破旧的红裙。
它静静躺在地上,皱成一团。
绛月恶狠狠地盯视一会儿,又踢远了——眼不见为净。
方才没有闲心在意……这片暗土有些凹凸不平,偶尔会踩到硌脚的硬物,形状不像是寻常石块。
也不止她察觉到了脚下异样,等回去时,已有一两处不起眼的小土包被易子朔清开,露出许多散乱的骨架。
绛月细看过后,又仰面而望。
遥遥悬在天顶的根须结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地下则是一座天然的坟冢。
妖树将人拖入地底,用根须深深扎入血肉,直到人成为皮包骨的骷髅,再无“食粮”可供。经年累月,树根松动后,无用的躯壳也被摔碎在地,落入尘泥。
好在满地的骨头架没有一具属于陶婉婉或是吕氏姐弟。只要不命丧于此,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她从易子朔口中得知自己昏睡了快有一个时辰。
虽然被解了毒上过药,但短暂的休息无法让身体恢复如初。而易子朔的脸色比她好多了,估摸着伤势不重,方能维持一副体面模样。
也是,人家有霁月护身,自然清醒得早。
绛月暗暗瞥他两眼,一时间牙根都咬得有些发酸。
易子朔很是忙碌,等探过四周,又拂去袖上尘土,才得空与她相视。
“地上没有多余的痕迹,以青柏他们的性子不会坐以待毙,或许另寻生路去了。”
“一个个都有伤在身,寻路何须三人一起?”绛月话音幽幽,“怕是被地底什么妖魔鬼怪给掳走了罢。”
易子朔默然地打量她。
被红衣衬得苍白虚弱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实则暗中竖着刺。
他揉了揉眉心,念及对方的伤势,最后决定道,“我们原地修整一下,再往深处……”
“不必。”绛月冷冷打断他,自己服下两颗止血丹,提步就走。
地底到处是污泥的浊气,难以从中分辨出人的气息,绛月忍着心头烦闷,指尖悄然散出两三缕白烟,飘向黑暗尽头。
下一刻易子朔便追了上来——修养良好的正道之光不会让伤患探路。
他施法将手中萤石悬于半空,随身而动,照亮前方景象。
虽是地下,但仍有花草生长,处处透着诡异的生机。
散漫的藤条垂落到耳侧,似乎只要一瞥眼就能发现毒虫在上头缓慢爬行。而脚下是细细密密的苔藓,散发出幽碧的光点,平添阴森之气。
二人对于“幽冥道”早有预料,皆是波澜不惊……再说了,倘若轻易就能被吓退,他们也不必费尽气力地找下来。
绛月取出一只草药香囊挂在腰间,易子朔周身的异香更浓郁了,虫蚁纷纷退避三舍。
他们交谈甚少,一路上各凭本事。
当绛月又掐断几根蠢蠢欲动的尖叶时,终于有一缕白烟归来。
“右边有人的气息。”
易子朔虽不通晓对方的法术,但与其目的相同,姑且听之信之。
他们来到一处狭道口,绛月似乎对于同行人的步步谨慎早已不耐烦,瞅住岩壁与他之间相隔的缝隙,先一头钻了进去。
岩壁上尽是些扭动如蛇的枝叶,随时会吐出毒信,光是凑近些就叫人捏了一把汗,还好她步履飞快,左右不沾,灵活得像只让人抓不住尾巴尖儿的狸猫。
易子朔沉默地跟上去,眼含一丝他自己也难察觉出的无奈。
萤石不紧不慢地飘到绛月前头,刚好能让她细细探寻四周。
地下气味繁杂,但自她踏入这条狭道,就嗅到丝丝缕缕刺鼻的腥味,熟悉的躁动在体内翻涌。
约莫走了十来步,终于找到源头。
在一处光裸的暗土上,有一大团乌黑缩在角落,乍一眼看不真切,不过绛月直觉那是活物。
就在她凑近之时,头顶的光亮骤暗,双眼有一瞬间的失明,同时耳边传来细碎又尖锐的响动,好似扑棱着翅膀朝她袭来。
“小心!”易子朔站在后方,情急之下将她拽入怀中。
绛月也没闲着,出手狠抓了一记,眼前巴掌大的黑影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而攻击他们的不止一只,易子朔祭出霁月护在两人周围,舞动的灵叶将黑影纷纷绞杀。
待三五只落地后,左右再无动静。
一脱险,背后温热的气息就变得异常鲜明,绛月抿着唇,还未挪动半寸,肩上那只手倒是先一步松开了。
身后的修士应该取出了一颗新的萤石,白光再次洒在暗土上。
她最先看到死相狰狞的血蝠,神色怔了怔,又扫一眼灵叶上鲜少会沾染的血污,随后轻笑道:“想不到易修士还有这般凶悍的手段。”
易子朔顷刻间收起霁月,语气如常:“此妖以血为生,最是阴邪,必要斩草除根。”
绛月也是妖,修士嘴里那套灭妖宣言早已听腻,她兴味索然地移开目光,却瞥见地上有一摊近乎干涸的血迹。
若没记错,那处曾是发现血蝠的地方。
绛月脸色变得难看不少,而易子朔越过她,凑近查看了一番——
“不像是妖物的血。”
也就是说,这极有可能属于陶婉婉他们。
若是一个人流下的,那么他身上的伤势恐怕比绛月还要重得多。
她盯着那处被鲜血浸染的暗土,几乎能想到先前几只血蝠趴在上面吮食的模样,连鼻尖嗅到的血腥气都变得越来越浓重。
身处压抑逼仄的地底,几声异样的喘息轻易就能让人捕捉到。
萤石轻轻一动,易子朔注视着她的面庞问:“你怎么了?”
绛月半磕着眼,听到人声后顿了一下,才抬头望向幽深的狭道尽头。
“无事,”她终于挪步,目不斜视地路过那摊血迹,“走吧,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他们。”
易子朔同样担心三人的安危,思绪渐渐被牵走。
他低下头,端详着手中那颗冷硬的死物,面色凝重。
眼下谜团太多,就连萤石也暗得太过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