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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单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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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鱼上刑一样在陆燃身边坐下。
羽绒服摩擦的声响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分外清晰,过近的距离让人心生不安,只浅浅地坐了椅子的前半部分。
菜单从卫冕手上直接转到宋之鱼面前,宋之鱼神经紧绷,想都没想就戳到陆燃面前了。
陆燃昨晚打游戏打到凌晨,今天一来又被林涵削了一顿,身心俱疲。虽然后来连睡了三节课,但依旧还有点混沌。
眼前乍然被摔下一厚本册子,登时就醒了,“……”
宋之鱼也没想到自己拍个马屁都能拍到马腿上,眼睁睁看着陆燃电影慢动作一样转过脸来。
未醒的嗓音比平日里更为沙哑,带着浓浓的荷尔蒙像是能钻进人心底,意有所指,“干什么?等不及了?”
宋之鱼耳朵微麻,悄悄蜷了蜷手指,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等不及的意思。
不敢与他对视,宋之鱼退而求其次地看着他大衣上的第二课纽扣,温声回答,“没有等不及,就是..想给你看菜单。”
天色暗,即使是白天店家也开了灯。
无处藏匿的环境里,就连脸上细枝末节的抽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宋之鱼今天穿着余慧给她新买的那件白色羽绒服,为了方便里面套校服,特地买了偏大的款式。
她个子虽高,但身形偏薄,宽大的帽子搭在背上,与长发纠缠着绕在一起,有种躲在云层里偷看人间的软和。
陆燃斜睨着她,思考着该怎么在她这句服软的话里挑刺,但看了半天,看得他眼睛都酸了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卫冕和许归舟都知道他的口味,就算他睡到午饭上来前一秒为止都能保证不会委屈到自己。
然而望着这样一幅脆弱到好像戳一戳就会破碎的水墨画,别说烦了,居然连一声不需要好像都难以说得出口。
于是他找了个刁钻的角度,像是不把人惹哭一回心里那口气就咽不下去,嫌弃道,“你怎么这么腻歪?”
宋之鱼没有听懂腻歪这两个字的含义,小小地抿了抿唇,颊边酒窝难过地凹了一瞬。
两人的沉默影响着这一方的空气,桌上像是约好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
陆燃看着宋之鱼垂着眼,薄薄眼皮上那颗黑色的小痣跳出来,显而易见的失落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戳到了什么痛点,应该高兴痛快的时候,却因为对方从始至终的棉花态度,从嗓子里生出一副燥意。
在场的人里,柯怡向来不管他们之间的事情,柯妍小他们一级,所有的情报来源都来源于姐姐,而许归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出来。
只有卫冕,心知肚明。
眼看气氛越来越压抑,两个人一个不知所措,一个绝不可能低头,卫冕轻叹一声,再这么下去干脆饭也别吃了。
看不下去地压了口茶,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身体陡然涌上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勇气,干脆挑明了宋之鱼心里的炸弹,直面陆燃,“我说,你怎么还生气呢?”
“……”高频度敲击桌沿的手指倏然一顿,陆燃像是重新找到出口,傲慢又冷漠地扫了一眼卫冕,“你有意见?”
“不是,”卫冕笑了,“小姨到底说了什么啊你这么记仇?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小气啊?”
一提起这事儿,陆燃那点愧疚感荡然无存。
烦躁地将自己摔在椅背上,一脚踩着桌子底下的横杠,怒道,“你他妈不小气,你他妈不小气给老子写万字检讨,每天打电话给她背书试试?”
这是林涵对他开出来的新条件。
不仅要罚,还要罚在眼皮子底下,就防着他蒙混过关。
卫冕也没想到小姨这回火气这么大,视线在宋之鱼垂下的长发上瞟了眼,笑着给打圆场,“嘛,事情都发生了,我说你也不能只怪我们泡泡同学一个人啊。”
宋之鱼不敢直说的话,卫冕却没有顾忌,“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说话说半截儿,你指着谁都是我,说个头我就给你画尾!”
暗戳戳地夸了自己一波,卫冕见陆燃虽然脸色不好,但没有反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乘胜追击般,“我看你们各打八十大板,翻篇儿算了。”
陆燃:“……”
陆燃瞪他,“你他妈当包青天来了?”
“那不是时势造英雄吗?”卫冕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回头看看人家泡泡好吧?人姑娘总共才来两天,你给人吓得,都恨不得钻桌子底下了!”
听到这话陆燃果然回头。
对上宋之鱼可怜巴巴的眼神,凶恶的气势倏然一顿,语气更不好了,“你要钻桌底?”
宋之鱼想了想那个画面,模糊地拒绝:“……不,不要吧?”
陆燃骄傲地抬起下巴,胜利永远握在手心,“听见没有?”
卫冕真是无语了,“你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人家敢说真话吗?”
陆燃:“我杀气腾腾?”
宋之鱼这回懂了,立马摇头,“没有。”
“………”卫冕看着陆燃斜过来的利目,登时忘了自己的目的,几乎要吐血般地吼,“你不要惯着他啊!”
看清楚敌友啊喂!
“惯你姥姥,”陆燃冷哼一声,高大身形稍微一斜,将宋之鱼挡得严严实实,“那凶神恶煞的脸就别凑过来了,吓得人饭都吃不下。”
卫冕:“……”
随手将菜单甩到宋之鱼面前,陆燃单手搭在椅背上,像是完全消了气般懒散,“点吧,单独送你三个菜。”
宋之鱼下意识想拒绝,“我..”
陆燃侧目,“嗯?”
宋之鱼乖巧接过,颊边小酒窝可可爱爱,“谢谢大哥。”
陆燃:“嗯。”
卫冕:“………”
他就不该掺和他俩这破事儿。
***
也许是因为卫冕的舍身就义,也许是陆燃自己想通了,接下来的几天陆燃倒也真的没有为难过宋之鱼。
所有的混乱和威胁,似乎都以一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姿态消弭在了那方浑浊空气里。
夜深人静之时,宋之鱼对着日记捋了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陡然发现。
不管是硬要塞给自己200块钱也好,还是那三道菜也好,陆燃的大气和温柔似乎都包裹在那层名为暴躁的外壳之下。
离得远的人就只能看见一团火焰,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看见里面那颗柔软的心脏。
桌上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宋之鱼一手托着下巴,在自己刚写完的日记下挑了个空处,悄悄地画了个脸色超凶的小老虎。
嗷呜。
纸老虎。
……
平凡的校园生活终于拉开序幕,时间悄无声息,消失在上下课的钟声里。
这天宋之鱼放空着脑袋,一不留神拐错路口,走到一条从未经过的小路上。
稍显破旧的传达室前,长长的队伍从昏暗的窄门一溜排到停车棚。
近来校园内刮起复古狂潮,大家似乎一夜之间用腻了电子通信,转头投入了手写信件的怀抱。
这种古老的传信方式,带着时间的温度差,携着纸张和圆珠笔的厚度落在手上,有种别开生面的惊喜和期盼感。
宋之鱼也喜欢书信,奈何没有能够写信的人选,只能遥遥羡慕别人的欢喜。
排在队尾的柯妍正等得百无聊赖,一看到宋之鱼两只眼睛都在发光。又蹦又跳地朝她挥手,热烈又亲昵地打招呼,“鱼鱼鱼鱼,你也来收信吗?”
自从上次吃过饭后,宋之鱼偶尔能在学校里碰上柯妍,对她张扬而直接的性子习惯不少。
微微摇了头,温声道,“不是,现在要回去了。”
柯妍一个人排队正觉得烦躁,好不容易抓到个能排遣寂寞的自然不可能放手。撒娇一样扯着宋之鱼的袖子,“离午休还有好一会儿呢,你就陪我等一等嘛~”
宋之鱼向来对这样的攻击没有办法,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柯妍就像只不消停的猫般自动忽略了上个问题。
遥遥指了指她身后,“鱼鱼,你会骑自行车吗?”
宋之鱼顺着她指的方向回头,“不会啊。”
十一中作为一座老校,近几年虽然陆陆续续翻新了不少地方,但或许是因为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学生太少,以至于这一块一直都还保留着以前的风格。
为了防止自行车交错乱放,水泥砖砌的前轮固定架恰好卡着自行车前轮,牢牢地固定住,即使后轮飘在空中,也不用担心会倒。
柯妍指着其中一辆翘屁股的粉色单车,开门见山,“我想骑。”
宋之鱼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车,是你的?”
“怎么可能?”柯妍摩拳擦掌,已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鱼鱼你就在后面扶着我,你知道的吧,就是那些自行车初学者,不都是有个人在后面扶的吗?你就按照那个来!”
最后一个字还在嘴里,柯妍就要往上冲。
宋之鱼赶紧伸手把人拖住,“不是啊,这个不是你的车啊,等下被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啊。”
“哎呀有什么关系?!”
柯妍今年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就像柯怡最经常挂在嘴边骂她的那样,从性子到行为都比不过一个六岁孩子规矩。
想吃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撒泼打滚都要到手。
看着安静停在面前的单车,此刻心痒得仿佛有猫爪子在心里挠,根本听不进劝,随口安慰,“放心吧这块儿基本上没人,咱学校这么大,总不能我一干坏事儿就被抓包吧!”
“……”
“放心吧放心吧,就算要抓也是抓我,你顶多是个共犯!要是主人真的来了,再谈赔偿!”
柯妍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了这一通早就是极限,扒开宋之鱼的手两步就跨上了那辆小单车。
宋之鱼没办法,看着这头重脚轻悬在半空的自行车又怕她真的摔下来,只能跟过去,胆战心惊地抓着自行车后座。
看她哼哧哼哧地踩着踏板,过干瘾。
宋之鱼:“……”
唉。
转动的后轮发出机械的哒哒声,柯妍听得高兴,没一会儿就把自己踩的满头大汗。
堪堪两位数的温度里,她俩一个热的,一个慌的,皆是面色通红。
自行车座低,宋之鱼为了好使力气叉着腿还得半蹲。
想着自己现在的姿势估计跟母鸡下蛋似的好看不到哪里去,微热的脸颊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劝柯妍下来的话才开了头,那条不怎么会有人经过的小路上,忽地传来一道喑哑烟嗓。
疑惑而又嫌弃地打破了这一方‘和谐’,“你俩,干嘛呢?”
柯研此时正蹬得正上头,坐着已经满足不了她膨胀的自信心,早就站起来使劲地感受风的狂躁。
宋之鱼护得胆战心惊,又被这嗓音一吓,唰地扭过头去,眼睛瞪得比初生的鹿还无辜。
这一看才发现,陆燃就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小道上。
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着,淡淡烟雾从他指间升起,橘红的火已经烧到中段,显然就是已经看了一会儿热闹的模样。
晴天霹雳。
偏偏就是这种样子..
宋之鱼逃避现实般躲着他揶揄的视线,脑袋热得几乎转不动,却还没忘了回答,“骑,骑自行车呢。”
听到这话,陆燃绷着的脸再也挂不住淡定。极为短促地笑了声,轻而嘲讽的气息像一条细细的藤鞭,抽在脸上泛起一层疼痒。
宋之鱼被这动静吸引,悄悄抬起一只眼睛。
看见他慢条斯理抬起那只夹烟的手,食指中指并拢着在太阳穴边点了点,语气轻得像是怕刺激到她们发病,“脑子有泡?”
宋之鱼:“……”
宋之鱼不知道柯妍尴不尴尬,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被陆燃这枪打死了。
一片尴尬里,寒风刮过,挂下几颗如冰珠般的雨滴。
柯妍讪讪从自行车上下来,老老实实地喊了声燃哥,刚才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就像是一场梦,女王陛下此时正乖巧如鸡地跟他套近乎,“好,好巧啊~~”
陆燃嗤了一声算作回答,唇边还带着没完全收回的笑意,纤长睫毛微敛,像是还在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柯妍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胆子也大了起来,双手合十地拜托着,“燃哥燃哥,刚才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姐啊?就当作我们三个人的秘密行吗?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陡然有了秘密的人抬头望了眼天,细碎的雨点稀稀拉拉地掉下来,渐渐有了变重的趋势。
大拇指毫不在意往后一撇,陆燃眉峰微挑,“哪儿还轮得到我啊?那不是在那儿嘛。”
宋之鱼和柯妍就像两只听话的牵线木偶,同时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遥遥相对的高中教学楼,柯怡脊背如松立在二楼风口,周身绕着的低气压黑沉沉一片,犹如某人的未来。
柯妍哀嚎一声,拉着宋之鱼冰凉的手悔不当初,“鱼鱼,我要去受死了,要是还能活着回来,就来娶你。”
宋之鱼喉间一噎:“……”
不要立这种不吉利的flag啊!!
柯妍老气横秋地拍了拍宋之鱼的手背,长叹一声匆匆离去。早前排队的人也被这几点雨滴打散,落到看不见的人群里。
宋之鱼呆立在原地,黑发沾上几点如细砂糖般的细碎雨点,眉目被描得鲜艳。小心而又紧张地看着雨帘对面,再次挡在她归途路上的那道黑影。
烟灰落尽。
陆燃抽完最后一口,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动作。
稍急雨珠打在眉梢,狭长眼尾收成一线,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心地看着她刚和缓下来的脸色再度泛上一层晕开的水红色。
陆燃:“还没扶够?我上去踩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