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殅阁》偃小生

33、如梦如幻（2）名字

　　浮生这家伙似乎藏着很多的秘密，虽说留下望舒作为陪伴，却也并非事无巨细。
　　待到望舒渡劫过后身体渐愈，他就三天两头的不着家，感觉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故而，对于不愿与他沟通的望舒难免疏忽。
　　索性望舒也不搭理他，两人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像是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牵扯的同居人罢了。
　　而让二人关系转变的契机，则是从望舒的改变开始的。
　　那日，浮生难得闲暇在家，百无聊赖的喝酒发呆，突然混蛋附体，想到望舒还在家中，就想拉着他一起喝上一杯。
　　那家伙也是浪荡惯了，全然忘了，望舒也才七岁。（未成年禁止饮酒！）到屋头找人的时候，却发现那孩子不在屋中。
　　这倒是件奇事儿，望舒素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想不到还会出门？怀着疑虑浮生边喝酒，边盯着门口等他回来。
　　可望舒几乎到了日落西山，才姗姗而归。
　　开门进屋的时候，还被坐那喝酒的浮生吓了一跳，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平静了下来，恢复到那漠然的模样，朝他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屋里。
　　望舒的早出晚归提起了浮生的兴趣，他难得几天都待在家里，为的就是看看那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奈望舒的话实在太少了，头两天他们时常相对而坐，却是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但是望舒依旧早出晚归，回来的时候，虽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明显心情很是不错，渐渐的也与他有了些许的交流。
　　这反倒让浮生更好奇了，于是他趁着望舒外出，偷偷的跟在身后，想要查看究竟，不想还真就让他看出了些门道。
　　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人界的雎灵山，一个远离神魔两界，又鲜少人知晓的偏远山林。
　　先前浮生是特意选的这个地方，为的也是能带着望舒，躲过神魔两界的追捕。
　　令人惊讶的是，这座几乎没有的活人的山头，不知何时，在他们居住的屋舍不太远的地方，搭建了一个小木屋。
　　还没等他凑近了细看，就见到望舒与一个青衣少年从屋内出来，他立马躲了起来，避免跟踪的事情败露，不能再暗中观察。
　　少年的年纪看着不大，十七八岁左右，剑眉星目，气质不凡，却面带病态，一副短命鬼的模样。
　　二人坐在石桌旁，少年似乎在同望舒说着什么，嘴角浅笑，眉目舒展。
　　眼神里有一种连浮生都看不透的，既疼惜又眷恋的东西，而望舒则陪伴身旁，静静的听着。
　　浮生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了，之后他也断断续续的偷看过他们几回。
　　大多时候望舒都充当一个沉默的陪伴者，陪少年看书、钓鱼或是听少年说话。
　　那个少年会用藤蔓和野花编漂亮的花环；那个少年会用竹叶编制小巧的蜻蜓；那个少年会用树叶吹好听的小曲儿；那个少年会用温柔带着宠溺的语气唤他“阿朔”。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浮生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他家的崽子，似乎被改了名字，好像要成了别人家的。
　　可是望舒却没有一丝不悦，好似早就默认了这个名字。
　　少年的身体每况愈下，但还是坚持每天同望舒待在一起。
　　他们时常一起坐在满是青竹环绕的木屋阶梯上，那应该是雎灵山最大的一片竹林了，郁郁葱葱的青竹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斑驳印迹。
　　坐在木制的阶梯上，竹叶被微风轻轻拂动，那一缕檀香与阳光的气息弥漫，听那盛夏蝉吟，好不惬意。
　　少年时常拿着一柄长剑擦拭，并浅笑着同望舒说
　　“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的刀术还挺好的。”
　　那把剑看着还挺普通的，周身漆黑，使人看不清细节，在阳光的反射下，微微透着鎏金，这才显得像那么一把不错的神武。
　　听那个少年说，那把剑叫“朔月。”他很爱惜它，时常擦拭过后又会凝视许久，最后却见他亲手送给了望舒。还同他说道
　　“你可要好生练习，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可以一同切磋。”
　　听他说这话的时候，差点没把躲在暗处的浮生笑死，心想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少年，居然还妄想同望舒过招？也别等未来了，就是现在现在七岁的望舒，让他一根手指，估计他都打不过。
　　令他意外的是，望舒低目垂眸，接过了那把剑，轻轻的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同他在一块儿的望舒，虽然脸上表情甚少却很放松，有那么一丝那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模样。
　　得到回复的少年勾唇一笑，伸手想要揉一揉他的脑袋，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面色发白，颤抖着手掏出怀里的手帕，捂住口鼻，可洁白的帕子，还是渗出丝丝血红。
　　望舒抱着剑，眉头深深拧着，担心的唤了一句
　　“沐幽阳，你还好吗？”
　　沐幽阳一边咳嗽一边摆手安抚望舒，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断断续续的咳嗽，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息了下来。
　　后面的日子，浮生就没在跟着他们了。作为一个看客，他也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进行，却不会制止，也不会打扰，因为他知道沐幽阳命不久矣了······
　　而望舒也只能抓住，这最后的一些时日了。
　　那天，望舒外出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浮生从天光大亮等到暮落西山，后来又至大雨滂沱，望舒才带着一脸的疲态与泥泞，浑身湿漉的回来了。
　　他狼狈的像只小兽，看着这样的他，浮生知道沐幽阳应该是走了。
　　本来就是一个将行就木的人，能拖至两月有余，也算走运了。
　　目前他还是更关心有些沮丧的望舒，连忙拿着毛巾迎了上去，替他擦拭潮湿的身子，头发。
　　望舒就这般安静乖巧的任他摆布，好不听话，可是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却布满迷茫与空洞。
　　见状浮生反倒坏心眼的嘲讽起来
　　“小崽子你还知道回家？你爹我还以为你要同那少年一道去了”
　　他知道，以望舒的心思，一直是清楚他对于这件事的察觉。
　　他知道但他没说，他是一个喜欢把所有心事都藏在心底的孩子，意外的坚强，却似乎更惹人心疼。
　　望舒对他的阴阳怪气，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瓮声瓮气的说“我没有父亲。”
　　这倒是把浮生气笑了，伸手摸了摸了他半干的头发，把他搂进怀里
　　“行了，别强撑了，有什么委屈和你爹我说，今天任你撒娇。”
　　望舒一声不吭，浮生也不催促，就是把他像个孩子一般搂在怀里，轻柔的拍着他的背后，其实他早就应该这样做的。
　　怀里的孩子小小的一只，那么脆弱、纤细。他用冷漠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大人，用沉寂面对了母亲的死亡，可到底他还是一个孩子。
　　他需要关怀，也需要安慰，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察觉呢？想到此处，浮生有些内疚，把他搂得更紧了。
　　或许是这样的浮生太过温暖，让满是尖刺的望舒，慢慢的收敛了他的芒刺。
　　他窝在浮生的怀里，带着些孩子气的懊恼说道
　　“他不愿变成妖怪，他的剑也被他的家人带走了。”
　　浮生“噗嗤”一声笑了，望舒一定不知道，他这幅模样像极了，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接着浮生并没有过多的询问剑的事情，反倒是开解道
　　“妖怪是入不了轮回的，他们有强大的力量，恒长的生命，却没有能入得了轮回的灵魂，他们死亡之后会消逝于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他或许是希望能在永世的轮回里，与你再次相逢，或许望舒你一直被默默的疼爱着呢。”
　　“是这样吗？”
　　望舒从他的怀里探出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睛透着一丝的动摇
　　“当然啊。”浮生长叹一口气，把他又揽回怀里，抚摸着他
　　“不过人类也很自私呢，他们生命短暂又脆弱，他们随时都会死去，却只留下我们这些不老不死的怪物，在漫长的时间里，怀念，疯魔。
　　我们还是不要同他们一道的好，他们啊，太讨厌了。”
　　望舒在他的怀里沉默了半晌，最后轻轻的答应了一句“嗯。”
　　那小小的人儿，全身心的依赖着自己，偎依在自己怀里，那一刻浮生心底熊熊的父爱之魂燃烧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小可爱呢，他那过世的母亲还真的个妙人，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个骄傲又温柔的孩子。
　　骄傲到不愿呼救，温柔到不忍苛责，他想他一定要好好的陪着这个孩子长大。
　　那天望舒说他不想叫望舒，因为那是混沌给他的名字，他再也不要与混沌有任何的瓜葛。
　　浮生想了想说道
　　“云聚散离莫相劝，笙声空响一人闻，所有的缘聚缘散都是命中注定，到头来你只剩下自己”
　　“云笙？”望舒疑惑的问道。
　　浮生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非也，不全然。把“笙”换做“殅”吧。寓意复活，重生，脱胎换骨，一个全新的，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你。”
　　望舒在嘴边喃喃的重复了这两个字，最后还是说道
　　“表字为“殅”吧。”
　　这回换浮生疑惑了“那名呢？”
　　“朔。”望舒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
　　后来他们聊了很多，也说了很多。那是望舒第一次同他说那么多话，那也是望舒第一次向他打开心门，数千年的彼此陪伴在那一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