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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怦然 ...

  •   庭审结束,池漾与顾锦泽坐上回国的航班。

      飞机慢慢爬升至巡航高度,或许是飞机离地给了池漾终于离开这片土地的真实感,她刚才尽力掩藏的慌张与恐惧,在此刻如涨起的潮,寻得肆意之机,开始疯狂蔓延。

      她狠狠闭上眼,想要把这些情绪都清零。
      却好像见效甚微。

      这次来的匆忙,国内的案子一直压着。想到这儿,池漾打开手机,想要利用上面存档的资料来工作,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顾锦泽眼神往右一瞥,看见她手机上显示着的英文合同,微微蹙了下眉。
      然后二话不说,果断地从她手里把手机抢了过来。

      池漾不解地看向他。

      顾锦泽越过她身前拉上舷窗,“这案子来得及,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先睡觉。”
      池漾倏地笑了。
      机舱里很安静,他的这句叮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轻轻悬浮在半空。

      池漾看着他,故意打趣道:“顾总,您这心理素质可不太行啊。”
      顾锦泽挑眉看她。
      她接着解释:“太体恤员工,这可不利于公司价值的最大化。”

      “呵,”顾锦泽轻笑一声,“谁说我体恤员工了?我是想你休息好了,然后更好地为公司卖命,你也是合伙人之一,你要是累趴下了,那些活儿还不得让我干。”

      池漾笑了下,没继续坚持,但也没闭上眼睛。
      她想对顾锦泽说声谢谢,但又觉得,这声谢意,太过微不足道。

      顾锦泽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开玩笑说:“池大律师,大不了到时候我工作做得多一些,就当是作为这次美国之行的报答,所以不用觉得亏欠我,知道么?”

      就是这份大大咧咧的体贴,给池漾一种更加无处遁逃的感觉。
      她心里明镜般清楚,她哪里有资格跟他谈报答?

      顾锦泽和她一起远赴美国处理私事,推掉了多少工作另说,单就时间成本来算,她都承担不起。
      可这个人,像是无所谓一般地说出,我就当这次来美国是度假了,我享受着呢。
      全然不算自己的辛勤付出。

      机舱内很安静,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即使这样,池漾的声音还是引起了后座男士的注意。

      纵然她说话声很小,甚至小到几不可闻,但白清让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太相似了,太熟悉了,太不可思议了。

      头顶昏暗的灯光粼粼而落,无形中给整座机舱烘托出了一种怀旧电影的氛围,以至于白清让一时失神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时舷窗外暮色西沉,飞机正穿越北美大陆,沿着航线飞向西北。

      打破他睡梦的,是机舱内的一则紧急广播。

      没有任何预兆地,一道女声穿过电流,响彻在机舱上空,快速的播报声中,带着掩不住的焦急。

      “现在播送一则紧急广播。请问乘客中是否有医生,现机舱内有一六岁儿童,突发呼吸不畅,急需紧急救治。”

      接着是英文。
      接着又是中文。
      循环播放了好多次。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本来还带了些怨气,但听到播放内容的那一刻,所有抱怨又瞬间置换成了担心。

      池漾睡得浅,播报声一响,她就立马睁开了眼睛,关注着机舱里的情况。看着乘务长在头等舱跑了好几个来回,池漾猜测着她应该是和机长商量对策去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当乘务长再次从驾驶舱离开的时候,另一位乘务员着急忙慌地从后舱跑了过来。
      两个人在池漾后面一排的过道里站定。

      “最近的机场需要多久才能到达?”
      “最少也得一个小时,机长正在尽力与空管联系。”
      “可是那位病人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那怎么办啊?唉!怎么这么不凑巧,这次飞机上一个医生都没有。”

      这些对话悉数落入池漾耳中。

      下一刻,她突然侧身,举起左手示意了一下乘务员,然后轻声问了一句:“你好,我想请问一下,那个病人具体是什么症状?”

      不是梦!
      白清让瞬间反应过来,那个他刚才错认是梦的声音,不是梦。
      不仅不是梦,而且近在耳畔,近得触手可及。

      他条件反射般迅速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节细嫩如葱白的手腕,上面扣着一个精巧简约的腕表,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他的目光就此定在那一寸方隅,再也挪不开眼。
      尽管那节手腕早已放下,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乘务员已经走到池漾这一排,大概描述了一下小孩的特征。
      说完之后,她问:“请问您是医生吗?”

      闻言,池漾正解安全带的手突然顿住了,淡淡说了句不是。

      乘务员心间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瞬间消退了下去。
      顾锦泽全程目睹了这场对话,不知道池漾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时,池漾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把解开了安全带,“我不是医生,但我的家人是,我从小耳濡目染,有一点经验,现在飞机上也没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吗?”

      乘务员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乘务长大步走上前说:“那麻烦您跟我来。”

      顾锦泽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池漾站起身来,穿过机舱走道。

      与此同时,她的清秀身影,一帧不落地,拓进了白清让眼中。

      -

      过了大约十分钟,池漾才回来,顾锦泽问她情况。

      池漾说:“突发哮喘,本来孩子妈妈带了沙丁胺醇,但因为是喷剂在过安检的时候被没收了,好在飞机上备有哮喘急救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锦泽听着她镇定自若的讲述,放下了担心。

      但好奇心没有放下。

      工作这么多年,通过对方眼神看出对方内心的这点默契,俩人还是有的。
      池漾没等他追问就解释道:“我外公是医生。”

      “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是第一次,顾锦泽在她口中听到她外公。

      “去世了。”
      短短三个字,好像是从尘埃里升起来的那样,以至于在高空听来,极为悠远,又极不真切。

      池漾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苍茫的夜色。
      没等顾锦泽开口,她又主动加了一句,“不用说对不起,我没关系。”

      顾锦泽张到一半的嘴,硬生生吞进去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对”字。

      -

      十三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在京溪国际机场。
      飞机停稳后,顾锦泽就关闭了飞行模式,随即各种消息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纷繁复杂的工作事项里,还夹杂着类似“什么时候回家吃饭?”这种家常的问候。

      顾锦泽无心理会,直到看到置顶的工作群里的消息,他快速扫了一眼,然后转头对池漾说:“布鲁斯提前来中国了。”
      池漾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转移到工作状态,确认道:“唐智资本的布鲁斯?”

      顾锦泽点点头:“提前过来,应该是想私下谈判。徐律已经在来机场的路上了,估计是以为咱俩赶不回来。”

      池漾:“让他回去吧,这案子一直都是我盯着的,你让他把航班信息发给我就好。”

      她话音刚落,顾锦泽已经给徐滨松发完微信,顺带着拿到了布鲁斯的航班信息。

      一秒不差。

      顾锦泽在她面前晃晃手机,池漾轻抬眉眼,两人会心一笑,处处透露着不用言说的默契。

      下机后,池漾和顾锦泽站在行李传送带旁等行李,没等一会儿,顾锦泽就说:“行李我帮你拿,你先出去,看看布鲁斯的航班到了没?”
      池漾点点头,把机票递给顾锦泽,然后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出来的时候,到达点的人还很少。她一心张望着机场的航班信息表,无暇顾其他。

      “爸爸!”
      直到这一句奶萌奶萌又相当有气魄的叫喊声冲破耳际,她才忍不住低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一脸幸福地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盈盈的大眼睛,还有她伸展着双臂奔跑的样子,惹得池漾心间一颤。

      她没舍得挪开目光,下意识地低头追随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的身影,嘴角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喊,轻轻擦过她的裙边,笑着向后跑去。

      池漾收回视线,没再往后张望。紧接着,她的目光由地面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继续寻找着布鲁斯的航班信息。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心里有根弦好像颤了一下。
      喧闹的机场,瞬间归于万籁俱静。
      ——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

      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刹的怦然?
      是精心算计的百密一疏,还是跌入深渊的星罗棋布。
      好像都词难达意。

      池漾怔在原地,感觉全身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脚步动弹不得,目光也动弹不得。

      往来过客流逝成延时镜头,瞬间模糊,遁入黑白的胶片。

      悬顶的灯光把机场大厅照的光亮如常,那个人一袭黑色西装,孑然而立于熙攘人群中,任凭拔地而起的风把他的身形削得利落又笔挺。

      抓不住的似曾相识感,在她心间一晃而过。

      顾锦泽取完行李,看到池漾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以为她还没找到航班信息,于是开口提醒着:“布鲁斯已经到了,在A口。”

      “哦、哦、好。”她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随即匆匆地追上了顾锦泽的脚步。

      与此同时,白清让牵着白念笙走到席砚卿面前,叫了他一声:“砚卿。”
      结果,席砚卿像没听见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某处。

      察觉到他的反常,白清让也循着他的目光往同个方向看——忙碌的机场里,所有人都在赶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景象。

      最后,将席砚卿拉回现实的,还是白念笙的一句:“小叔,我接到爸爸啦,我们回家吧。”
      说完还拽了拽他的衣角。

      席砚卿这才瞬间回神,撂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会儿”就大步跑了出去。

      拐角那端,是面积更大的地方,数个到达点依次分布开来,穿着各司制服的工作人员和熙熙攘攘的来往乘客,正在进行着毫无规律可言的不规则运动。

      席砚卿找了很久很久,跑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好无奈折返。

      见他回来,脸上还带着罕见的落寞表情,白清让问了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席砚卿随便扯了个借口:“没事,刚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了声招呼。”

      白清让注意到他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摇了摇白念笙的手掌,话语间带着些微的愠气:“笙笙,你是不是又去公司找小叔了?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小叔工作很忙,不要随便去打扰小叔。”

      白念笙特别委屈地嗯了一声。
      随即愧疚地垂下眸来,两个马尾辫也恹恹地垂下,像霜打的柳叶。

      席砚卿笑着蹲下来,迎上她的目光,好声好气地安慰:“是小叔想笙笙了,才带着笙笙过来的,对不对?”
      白念笙没说话,只不过心里的那点委屈好像更深了。

      明明是她主动去找的小叔。
      小叔还要帮她说假话。

      她嗯也不是,那岂不成了撒谎的坏孩子。
      可是,她又不想让爸爸生气......

      于是,白念笙一边用余光瞄着爸爸,一边在席砚卿耳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谢谢小叔。”

      席砚卿被他这个小侄女逗得忍俊不禁,起身拍了拍白清让的肩膀,笑道:“行了,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就别端着了。”

      白清让笑出声来,二话不说就抱起了女儿,满眼疼爱地问:“想爸爸了没?”
      白念笙止不住地狂点头。

      说完又看向席砚卿,问:“公司最近忙不忙?是不是刚从会议上下来?”
      席砚卿替他拉上行李箱,说:“还好,会议开完才来的。”

      “你啊,别让自己太累了。”
      席砚卿笑起来,“你就比我大三岁,怎么说话一副老父亲的口吻。”
      白清让毫不留情地回怼:“我家笙笙都六岁了,你怎么还孤家寡人呢?”
      “......”

      这样的旁敲侧击,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席砚卿早已养成了充耳不闻的能力。
      可这次,他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儿,忽忽地往里灌着风。

      这风从何而来,他说不清。
      他只是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一下。

      那个拐角,依然像个冷漠的看客,隔绝了两端的风景,赶路人一错身,便再难觅踪影。

      刚才的对视,有多悸动,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失落。

      他生平第一次抱怨,一些无辜的设定。
      例如,机场为什么要把拐角设得那么近?
      近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任凭她消失在人海。

      这城市这么大——
      他们,还会遇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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