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生物研究所》1k21

16、太阳

　　“妈妈，饿了。”

　　这个人类小男孩戴着一顶金黄色的小帽子，穿着灰色马甲，宽松绒裤，以及看起来很暖和的黄色外套。他拉着女人的手站在门外，等着他的妈妈开门。

　　狭窄的楼道里，女人从包里掏出钥匙的手顿了一下。

　　“嗡嗡嗡……”

　　女人皱了皱眉头，问：“哪来的苍蝇？我记得咱们楼里没有苍蝇。”门开了，里面居然有人。一个男人左手拉着门，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给他们母子俩一个大大的拥抱。女人先是推开了他。

　　男人冲着她微笑，看起来很傻气。

　　“我是向聪。”

　　于是，这个叫杨慧的女人也跟着一起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但他们没人记得要赶苍蝇。楼道里的电灯泡微微颤抖，咯吱咯吱——滋啦滋啦，它比之前明亮得多了。

　　灯泡的照耀下一对男女重新拥吻。

　　“妈妈，你看。”

　　小轩指着灯泡，电灯泡立刻不笑了。我也吓了一大跳，撞到天花板上，带下来一大块蜘蛛网。

　　屋子里传来米饭的香气，这是一个对于向聪家来说十分普通的晚上。这个夜晚，地球人的夜晚，无数人失恋，有人相爱，有人失去亲人，有人找回自己的伴侣，有人死去，有人杀人。对于向聪来说却很普通，普通到他们忘记了我的存在。

　　这也是冷冰冰的计划，他说：“不能够让人类永远记得我们。”

　　“可是小曼记得我们。”我反对，“她对我们很好。”

　　冷冰冰摇头道：“小曼是小孩子，杨奶奶是老人。向聪是普通人，普通人最危险，会惹出大乱子的。”

　　我不知道冷冰冰哪里来的见解，但为了保险，我放任他去做了。他消除了向聪一家三口关于我们所的全部记忆，在这方面没人比他做得更干脆利落——

　　杨慧搂着孩子，亲亲热热走进屋去。

　　“新换的电灯泡，以后你回家不怕黑了。”向聪顺着孩子的目光说道。

　　“太阳。”

　　小轩嘴里突然蹦出一个完整的词，电灯泡吃惊不小，我按住他正在往外疯狂旋转的螺丝，否则他又得换第三个灯泡——“小太阳”。

　　门关上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晚上，现在，对于非正常生物来说，它不再普通。

　　“电灯泡，名字叫做太阳。”

　　我站在垃圾堆前面，冒着冷风跟老鼠汇报，从此，非正常生物的信息网里多了一名由铜丝和玻璃组成的成员，它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命名，名字叫做太阳。

　　“只要闪着光又温暖，即使在晚上出现，也可以叫做太阳。”郭芙说。这句话戳中了她的泪点，她又哭了——人类真是莫名其妙！

　　冷冰冰回到墙上休息，夏天到了，空调就从生物变成用来制冷的机器。他得去工作。

　　我还会时常去麻辣烫店看看，那里住着我们研究所的功臣刘畅。

　　她拒绝了加入我们的邀请，只想当一个普通店员，从这一点我认为她和杨慧很像。我拜托给她一件事，让她代为看护放学的小曼和小轩，以防他们被坏东西拐跑，或者被坏人赶跑。

　　她问：“小曼是谁？”

　　居然有人不认识小曼？我很不高兴地跟她讲：“瘦弱又单薄，常常一个人，但她的眼睛里有星星，整条街的小孩子的眼睛都没她亮！”

　　“那我知道了。”刘畅点点头，“我会调整自己的快门，找找她眼睛的亮度。”这才像个照相机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情对我来讲十分无聊，可郭芙的日记里却记载了大量这种无聊信息，还在上面画着心形。心形表示爱，由此可见你们应该喜欢——不喜欢也不要找我，去找活圣母解决问题。

　　有很多种人，就如同世界上有几百种不同类别的苍蝇。

　　男孩子真是和女孩子完全不同的物种。小曼的个子原本比小轩高一些，到了六年级上下，小轩却忽然直挺挺向上窜起来，就像一颗急于收获的葱。毕业典礼上他是发言的学生代表，穿着校服，杨慧和向聪坐在台下，女士高跟鞋外加大长裙，男士西装革履，怎么看都是完美的人类。

　　郭芙和火云邪神被拦在门口，他们说：“我是杨小曼的家长。”可是他们拿不出证件。就这样过了好久一个女孩走出来对他们说：“呀！姨夫和表姐，你们怎么来了？”才解决问题。

　　“孩子，你真聪明，我爱你。”郭芙眨着眼睛，把手指点在她眉间，“祝福你——”

　　“郭芙姐姐，我是小曼呀。”

　　郭芙的手瞬间缩回去了，我不会承认我根本没认出来这个人。她完全地成长了，她穿着粉红色的纱裙，锃亮的红皮鞋，头上挽起一个圆形发髻。她有着修长的天鹅一样的脖颈，还是一样过于枯瘦，脸蛋由圆形变成了椭圆形，脸色过于苍白。

　　郭芙盯着她几秒钟，小曼笑了：“我化了妆。”

　　原来是这样。

　　小曼会化妆了，她的奶奶却没看到。杨奶奶正在住院，这也是我们又在人类面前现身的原因。

　　不能有孩子经历一个人的毕业典礼。

　　“我知道你们会来，虽然看不到，但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永远会在。”小曼挽着郭芙的手，火云邪神背着手走在后面，雨晴小声道：“你家长好凶……”

　　“他们很可爱。”小曼挺着胸脯说。

　　我知道这是小曼本人。她的眼睛还是那样亮，还是那样看起来孤零零的，无论多少人在她身边，无论她获得了什么荣誉，无论她受到多少关注，她都好像是自己一个人。

　　“成双，你好。”当然，她也不会忘记我。

　　“科学家张秀兰现身红星小学，庆祝干孙女毕业。”
　　“红星小学杨小曼同学以优秀同学身份推优市一中。”

　　杨小曼站在孩子和成人的一道坎上，好像离我们更远了，这是属于一只苍蝇的伤感。

　　小轩当然没有发现我们，他看起来热情、开朗，完全一副万人迷的样子。这样的孩子最让我们放心。

　　当天晚上，在杨慧向聪结婚十六年纪念日上，他们家的报箱里出现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 杨慧女士：

　　你好！

　　很久不见，也许你不记得我是谁。但我们的礼节却不能迟到。祝您工作顺利，阖家幸福，生活美满！

　　非正常生物研究所全体员工

　　另，向智轩先生最忠实的朋友太阳，请您代他向向智轩问好。如果有危机情况，可联系杨小曼女士，我们自会出现。”

　　过了几天我在家门口收到了她的回信，是本人的笔迹，只有三个字：

　　我记得。

　　这封信我自己保留着，每年一封，和其他几封放在一起。没错，冷冰冰的消除失败了。

　　只要在规定时间之前，在房间内让刘畅照一张关于自己的照片，就可以永久保留这段记忆。她照的照片看似只有她自己，实际上却还有一只苍蝇……这是我作为动物的自私。

　　我们苍蝇也是有自己的能量的，我盲目相信了一个成年人，这是继郭芙、火云邪神之后的第三人。

　　尽管孤独，我还是希望被更多人记住，不是吗？

　　那天晚上我在红星小学流连很久，企图记住这所了不起的建筑，直到听见不远处的争吵声。

　　是火云邪神在吵架，这太正常了。郭芙在哭，和他战斗的是一个黑影。

　　他戴着头盔，黑色的；穿着紧身衣，黑色的。我也是黑色的，可我打不过火云邪神，这个“人”可以。

　　“嗡嗡嗡。”

　　我让火云邪神冷静下来并问他问题。他问：“你是人吗？”然后又挨了一拳。

　　这不能怪我们，能打过火云邪神的人类还没出现呢！

　　郭芙说，他们原本在这里散步，可是对面楼里传来异常的响声，接着，这个“人”就走了出来，冲着火云邪神攻击。

　　“你们在碍我的事。”他说，“快滚开！”

　　火云邪神当然生气了，于是他们撕打起来。火云邪神举起自己沙包大的拳头，黑衣人也抬起了腿！这时，天空突然扬起一片沙尘……巨大的沙尘，我迷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郭芙的眼泪也擦干了。

　　她微微笑着，双眼弯弯：“我的指法已经追踪他而去，大千世界，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现在他在哪里？”火云邪神余怒未消，“我要找他拼个死活！”

　　“你不如看看马路对面，有奇怪的东西在过马路！喂喂喂！”我在火云邪神耳朵边上大叫。

　　“啊……”郭芙坐下来，双手托着腮，“一棵树。明明是古树，非要伪装成小女孩的样子。我猜是杉树。”

　　“我们不用管它。”火云邪神冷笑，“它伪装术非常高超，自己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它刚刚从黑衣人的身后溜走了，就是他刚刚进入的那个房间，这也没问题吗？”我说。

　　“你是说，它和黑衣人有勾连？”

　　“我认为他们有危害社会的可能性。”我说，“作为所长我得出手，你们员工——得帮忙。一个小女孩而已，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更好的是，我刚刚看清了她挂在身上的学生卡，她叫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