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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嘴硬心软偏执秦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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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秦昼久违地参加了早朝,大臣们看见了龙椅上坐着的人,有人欢喜,有人提心吊胆。
秦昼哪管他们,随意靠在王位上,打量着一张台州进贡上来的落日弓,全然不像身处于朝堂之上:“今日依旧是晏丞相代我主持朝议,大家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不必管我。”
王就坐在上首,谁又敢轻忽。
大臣们恭恭敬敬开始议事,都没谁敢妄议争执,让晏回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待议事快结束之时,陈副将的手下王参军出列,朝着秦昼道:“王,前日子时臣等于佘山又发现了前朝余孽楚见深,如何处置,请王定夺。”
秦昼不语,看着晏回,众臣子把头低了低,用余光偷偷看着好戏。
晏回躬身道:“楚见深乃前楚王亲弟景亲王的嫡子,必定知道一些机密要事、楚王消息,不妨想办法将他活捉,严刑拷问。”
王参军面露不屑,鄙夷道:“他一个弱冠小儿,知道什么,照我说,该是将他直接杀了,以示秦王威严。晏丞相如此心慈手软,怕不是还惦念着前朝旧主对您的恩情呢。”
晏回神情冷静,虽然身形单薄,满身都是文人特有的儒雅气度,却不显弱气,站在那里却像是一座岿然不动、无法倾覆的山岳,任何来自他人的质疑轻蔑与讥讽,都不能撼动他分毫:“王参军说笑了。我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为王筹谋天下建言献策。具体处置方法,自然要由王来定夺。”
同是曾在楚朝为官的刑部尚书本就讨厌别人拿前朝说事,此时忍不住嘲讽王参军道:“佘山就在盛京外城不远处,放任楚见深在此活动总归不妥,不管是杀是活捉,臣建议尽早处理了他为妙。王参军也不要只是嘴上大放厥词,这么久了,您还没见到他人影呢,就喊打喊杀,未免令人发笑。”
“你!”王参军脸色涨红,恨不得当场骂人。
秦昼意味不明地看着台下各抒己见的大臣们,等他们吵完了才道:“楚见深那个耽于声色的混不吝玩意估计只知道哪家的青楼姑娘最美。晏丞相想知道什么,问他不如来问我,毕竟我可在大楚,当过十几年的质子。”
听见“质子”二字,后头看热闹的大臣们立刻慌了神,赶忙跪下不敢抬头,就怕殃及自身。
晏回倒是很冷静:“王您说笑了。”
谁都知道当过质子是忌讳,是奇耻大辱,秦昼竟然随口便说了出来,还朝着一直很信任的晏丞相发难。
说变脸就变脸。帝王喜怒,果然难以捉摸。
秦昼心中冷笑:“你们跪下做什么。当质子很丢脸吗?我的父母兄弟,可是很希望我永远留在楚国呢。我若是一直在楚为质,想来你们如今侍奉的君王,便是我那英明大义的亲哥哥——哦,不对,若不是被我亲手杀了,我贤明仁德的父王,应该也还健在。”
堂下无一人敢说话,殿内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无趣,”秦昼慢慢靠回椅背,“王参军,”
“末将在。”
“限你三天内活捉楚见深,否则提头来见。”
王参军额头沁出汗珠:“……是。”
其余大臣心中紧绷,晏丞相和王参军接连被责难,也不知王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目的达成,秦昼起身离开大殿,回到昭阳宫:“陈典,想办法将今日早朝关于楚见深的事情,透露给凤阳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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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日培植兰花的佘山土壤怎么一直没有送来?兰花不易成活,宫中土壤又不适合栽种,眼看着我负责照料的那些兰花都快枯萎了,若是宫中贵人注意到了,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楚见徵正在御景园散步消食,走到专门赏花的东篱园拱门处还未拐进去,便听见有个小宫女小声抱怨道。
另一个安慰她的声音稍显沉稳:“你没听到今日早朝传出来的消息吗?前朝余孽楚见深最近正带兵驻扎在佘山上,时不时骚扰京畿驻军和百姓,金吾卫为了抓他已经封山了,因此也没人敢上山取条件适合的兰花土壤了。”
“那怎么办呀,萍姐姐。”小宫女的声音急躁了起来。
“你别急,今早秦王不是下了军令,金吾卫三日内必然会抓到他的。到时候就能有土了。今日你先去尚食局要些鸡蛋壳来,晒干碾碎掺进种植兰花的土里。这是我嬢嬢教我的办法,能让兰花成活。”
“多谢萍姐姐!”
……
“楚见深?”楚见徵没去惊扰她们,绕开东篱园,沉吟片刻,问青枝:“楚见深是谁,名字倒与我的相似,是我这一辈的楚氏宗族子弟吗?”
抓个纨绔无能的楚见深竟用得着秦昼特地去上朝处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青枝迟疑了一瞬,回答道:“他是前楚国璟亲王的儿子。”
“那就是我的堂哥。秦王要抓他吗?”楚见徵脸上适时露出些忧色,叹了口气,同青枝诉说着她心中的压力与担忧,“青枝,你说作为楚国公主,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秦国王宫内毫无压力地逍遥度日?”
“可是对于失去从前记忆的我来说,楚国种种,甚至都没有只见过一面的秦王叫我觉得亲近有实感——我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了?”
青枝低声劝道:“楚小姐不必多想,奴婢觉得,您根据您自己当下的感受来好好过日子便够了。那些被您遗忘的家国情仇什么的,个中情由您均不清楚,又从何来判断何为是、何为非?又怎么知道,您现在的抉择,与您的本心是相悖的?”
青枝倒是个通透聪慧之人,看待事情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楚见徵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涉及到楚见深……我王兄的性命,最好还是弄个明白——晏丞相的消息,你问到了吗?”
既然秦昼想用楚见深来试探她,还大费周章地刻意把消息递到自己跟前,那她便顺势而为。
“问到了。”
次日,算着晏回每日进宫觐见的时辰,楚见徵带着青枝来到他必经的连廊等他。没多会,一个身影由远及近。青枝轻声提醒道:“楚小姐,那位就是晏丞相。”
楚见徵抬眼看去。
来者是一个身形单薄、肤色很白的男子,身穿重紫色官服,周身气势圆融内敛,不见锋芒,像是一块久经浪潮打磨的圆石,不争里带着些坚毅,跟楚见徵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举止谦和、书生气十足的少年公子不太相同。
来人并未刻意避开她,而是停步行礼,恭敬拱手:“公主。”
听见他的称呼,楚见徵心中讶异,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仍旧叫自己公主:“晏公子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怎么倒还以公主之名称呼我。”
来到秦国阵营之后,他应该已经明里暗里面对过过无数的好奇、怀疑、质问与轻蔑,此时听见楚见徵这个问题,也只是敛眸道:“微臣是楚民,曾拜楚王为君,奉您为公主,在楚为官,皆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并不是避而不谈便能消弭的。”
楚见徵讶异于他的坦荡,顺势问道:“既是楚民,又为何改弦更张,入秦为官?”
“秦国势大,楚国将亡,没什么好奇怪的。”
楚见徵否定:“晏公子并不像是那等趋利避害之人。”
晏回这才第一次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女子,但很快又低头拜了一拜:“微臣毕生抱负,不为君,只为民。”
楚见徵虽然没什么心忧天下百姓的心胸,但决计不会看轻晏回这样济世爱民之人,于是不再问了,而是直接表明自己的今日找他的原因:“我病了一场,前尘皆忘,您从前是楚国重臣,定然知道我的一些事情,便想请教您几件事,不知您可否拨冗为我解惑一二。”
“公主恕罪。您是前朝公主,又与秦王纠葛至深,臣这个身份,于情于理都要避嫌。”
说这话时,他眉目冷淡,好似所有风花雪月儿女私情都与他毫不沾边。
也是,她当年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如今时过境迁,这么久了,他想必也不再对她有丝毫思慕之意。
楚见徵又出言试探了一句:“若是心中坦荡,有何可避?”
“很多事情,岂是心中坦荡便能清者自清的?”
不愧是晏回,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固执模样。
楚见徵皱起眉头,沉默片刻,似乎在苦恼如何说服他,最后不得不让步道:“晏丞相,我只问您一个问题。”
“您说。”
“您可知道楚见深?昨日我听闻,秦王下令三日内活捉他——捉回来是要进行处决吗?您知道,他毕竟是我的……王兄。”
楚见徵原本是娇俏明艳之貌,笑吟吟的时候张扬夺目,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光华都偏爱她。但不笑时云收雾敛,眼眉笼上一层轻愁,便好似带着晨露的梨花,轻易便能叫人为之心软。
晏回手指一颤,猛得握起又缓缓松开,楚见徵是要想办法保住楚见深的命吗?
他立刻想起了秦昼那日在昭阳宫的计划,一时间思绪有些繁杂。
明明知道自己如今如履薄冰、自身难保,与她牵扯上便极有可能引起秦昼的警惕,毁了自己实现毕生抱负之路,但他冲动之下却依旧想告诫她不要管,或暗示她这背后的关窍。
晏回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还是说道:“您忘了,楚见深自小顽劣自私,对您一直不好。”
楚见徵一愣,脑子里的算计筹谋突然一断。
晏回大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若是他担心自己和秦昼的恩怨会影响朝中之事,那劝她不要管楚见深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晏回说的却是楚见深对她不好。
她好不好,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难道还……
她心里微微一动。
晏回身为丞相,在前朝势必能获知许多信息,和秦昼也有很多接触的机会,若他能帮自己,那便再好不过。
但是听他方才言辞,是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了。
而且他这样襟怀坦荡、高风亮节之人,若非无奈,她其实不想将他拖入泥潭。
楚见徵收敛思绪,将目光慢慢转向面前的白玉石阶,语声怅惘:“如今我在这宫中,无依无靠,又有谁是待我好的呢?”
很快,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退到路旁,让晏回离开:“多谢晏丞相今日抽空为我解惑。我虽忘了,但能跟故国旧友聊上几句,也很开心了。”
他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道:“下臣惶恐。公主,下臣还有些要紧事要出宫处理。”
对方渐渐走远了。
楚见徵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感慨。
楚见深可是差点害了她命的人,这一点秦昼和晏回大抵该是知道的。
在他们心中自己竟然善良如斯吗?会去救一个想杀了自己的人,仅仅因为他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
一边想着,她一边抬步转身,慢吞吞往回走,走到假山处时,两个拿着网兜捞湖面残叶的小太监打闹着从掩映的山石间冒了出来,当头一个撞到了楚见徵的左手臂。
肩膀处的伤口传来轻微的被拉扯到的痛意,她痛呼一声,右手扶了一把假山。
跟在后面的青枝大惊,连忙来扶:“楚小姐,您没事吧!”
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连忙跪下求饶。
楚见徵把从山石缝隙中摸到的纸条笼进袖中,微微动了动左臂,感知了一下伤口,摇摇头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是。”青枝仍旧有些担忧,“奴婢稍后叫人请宫中医女来看看。”
“嗯,下午晚些时候,你再帮我请高公公抽空来凤阳宫一趟。”
“是。”
回宫后,楚见徵悄悄展开纸条看了一眼,上头写着“正设法搭救公主,有事可找凤阳宫绿衣。”
她把纸条放在灯烛上燃尽,提笔写下一段话:
“吾一切皆安,不必来救。秦昼势必正在找寻你们,万望谨慎。”
楚见徵将纸条卷起来搁在窗前盆栽里,冲着窗外洒扫的小宫女道:“绿衣,帮我把这几盆孔雀竹芋挪至阴凉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