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江时遇②》汤七鱼

6、江时遇遇崽崽

　　给江时遇打电话的，是他硕博连读时的指导老师，在中国物理学界颇有威望。

　　在江时遇研究纳米超薄记忆金属材料时，袁老师给过他许多指导和帮助，因此江时遇很敬重他，当得知袁老师来德市，便提前离开婚宴现场。

　　江时遇驱车来到市中心，袁老师给他发来信息，说有急事耽误了，可能要迟到两个小时。

　　看一眼手表，下午十二点四十三分，时间还很早。

　　将车停在地下车场，他忽而很想抽根烟。

　　其实他以前不吸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段时间情绪一直处于低迷状态，他一直闷在研究室里，桌子永远有一打厚厚的材料文件，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方程，要研究出纳米记忆合金材料，他必须要做大量的分析和计算，当一切毫无头绪时，他就想给自己点一根烟。

　　最近他想戒烟，但今天又要破例了，他知道自己心情烦闷的源头是什么。

　　在车内翻找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包香烟，里面是空的。

　　烦躁地解开两颗上衣纽扣，江时遇甩门下车，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他可以去街区买一包烟。

　　今天周六，市中心街区很热闹。

　　年轻人走进奶茶店，为一杯十多块的冷饮，他们在店门口排成一条长长队伍。

　　街边有穿小丑服的小贩在卖气球，几个小孩围绕在小丑周旁，然后哭缠家长给他们买气球。街道两旁是高耸的城市大厦，天空中两个彩色热气球在飘动，那鲜艳的颜色点缀在苍穹之间，让城市更添几份热闹气息。

　　江时遇走过半条街，终于在街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家烟酒店，买了一包不算贵的烟。

　　烟酒店的烟柜就摆在店门前，客人路过时，能看到烟柜上不同品牌的烟，江时遇站在烟柜前撕开烟的包装条，才发现他没带打火机。

　　“有打火机吗？”他问店老板。

　　店老板见江时遇穿衣体面，气质斐然，便把店里十几个金属制品打火机摆在柜台上：“你挑一个吧，对你来说应该不贵。”

　　这些打火机设计得还挺精致，江时遇刚要拿起一个红木铜制打火机，腿侧忽然遭到撞击，一个小家伙猛地撞在他身上，然后身体重心不稳，整个小身板像一个皮球滚下四五个台阶。

　　是的，是滚下去，脑袋还磕到台阶下方的花圃墙上。

　　街区店铺不知道为何，地势要比街道高出一些，人们想走进店铺购物，都要走上四五个台阶，而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是从糖烟店门口滚下这些台阶的。

　　脑袋磕在花圃墙上，他额前长出一个红肿的大包，他没有哭，而是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然后用黑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江时遇。

　　他看江时遇，江时遇也在看他，就站在四五个台阶之上。

　　忽略他额头上刚长出来的犄角，平心而论，小家伙长得实在惹人爱，白净的皮肤，泰迪卷发型，一双大眼干净而明亮，模样过分帅气可爱。

　　“那小孩是你的吗？”店老板显然也注意到仍坐在地板上，疑似要碰瓷的小家伙。

　　江时遇回头：“不是。”

　　“都摔跤了，也没见一个大人跑过来认领，现在的父母心都挺大的。”

　　江时遇没回应，拿起红木铜制打火机，淡淡道：“就要这个。”

　　“得嘞。”

　　付了款，江时遇点了一根烟，回头看那小男孩。

　　台阶下，一只白色萨摩耶犬摇着尾巴走向小男孩，小男孩仍伸直双腿坐在地上，一等到萨摩耶靠近，他把那只萨摩耶犬抱进怀里，然后用大人的口吻说：“不乖豆豆，你乱跑，不等等我。”

　　小家伙表达能力不是很好，说话语气别别扭扭，胜在声音奶声奶气的很可爱。

　　从小家伙的话语中不难猜测，小家伙是为了追这只萨摩耶犬，才会在忙乱之中撞到江时遇，然后滚下台阶。

　　这熊孩子突然滚下台阶，说起来江时遇一点责任也没有，他本想就这么离开的，但见小男孩仍旧抱着小狗坐在地上，自顾自跟那只萨摩耶犬说话，也没有一个大人把他打包走，于是江时遇走过去。

　　他蹲下身，小孩也才到他胸口的位置，个头小小的。

　　“站起来，别坐在地上。”

　　小家伙扬起白净的小脸蛋，一脸茫然道：“I'm tired. I need to rest。”

　　江时遇有些意外，这小孩居然蹦出英语，表达流畅，洋气洋气的。

　　他说他累了，他需要休息。

　　“你妈妈呢？”

　　“上班。”

　　他说中文，表达不清晰，像牙齿没长好使他说话漏了气。

　　然而他牙齿并没有问题。

　　江时遇：“自己跑出来的？”

　　小家伙有点迷茫：“豆豆乱跑，我来找它。”

　　“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犹豫半晌，想到妈妈交代不能告诉陌生人他的名字，于是蹦出一个别别扭扭的中文名字：“我叫喜洋洋。”

　　“喜洋洋？”江时遇轻笑，注意他额头的小犄角，江时遇一只手拎他站起来：“走吧，带你去找爸爸妈妈。”

　　说到要找爸爸妈妈，小家伙好像不是很开心：“我离家出走了，你带我吗叔叔。”

　　江时遇诧异，就这半大点的孩子，他知道离家出走的意思是什么吗？

　　“离家出走？”

　　把萨摩耶放在地上，小家伙蹲下身捋顺小狗的毛发：“外婆说，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why？妈咪不爱我吗？我爱吃巧克力呀。”

　　江时遇愣了好半天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奶奶的原话应该是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吧？他大概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然后就很伤心？

　　理清前因后果，江时遇忍俊不禁：“你小的时候......应该是吃巧克力长大的。”

　　“真的吗！”小家伙显然很高兴，眼睛很亮。

　　看着他如此纯净的眼睛，江时遇决定把烟掐灭，以免让他吸到烟气：“你可以回去问你妈。”

　　顶一个红肿的犄角，小家伙开心笑了：“嗯，我要回家了。”

　　“你知道怎么回家？”

　　他明明看起来很小，却能说出很多词汇，江时遇已经很惊讶了，如果他还会自己回家......

　　“不会。”

　　江时遇:“……”

　　“我可以找警察叔叔。”他说。

　　江时遇当然不会让他一人走在大街上，好在小家伙能背出家里的住址。

　　拦了一辆的士，江时遇拍下车子的车牌号和司机证件号，这才抱小家伙上车。

　　“回到家就给我打电话。”江时遇给他递上一根烟，烟条上有用笔写下的电话号码，这是他的电话号码：“到了晚上还不给我打电话，我就会报警嗯？”

　　这话是说给小家伙听的，也是说给司机听的。

　　小家伙坐在车后座点点头，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知道了！”

　　江时遇点头，然后关上车门，车子很快离开市区。

　　......

　　晚上。

　　吃完饭后，江时遇带袁老师参观自己的研究所，其实也没多大规模，公司还处于起步阶段，很多东西都还不够完善。

　　一起走出研究所，袁石忠笑道：“不错，记忆合金材料如果能够普及，也算是对社会做出很大贡献了，你目前有什么打算？”

　　研究所在城市郊外，此刻郊外的风很凉爽，路旁的大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江时遇:“目前有三个计划，但很难。”

　　“说来听听？”

　　“首先想办法降低这种纳米材料的制作成本，成本太高根本没办法批量生产。”

　　晚上九点，江时遇才把袁老师送回酒店。

　　车子穿过灯火通明的城市，看着城市高楼璀璨的灯光，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到很疲惫。

　　今天明明很忙，可心底总是焦躁，没有理由，毫无道理。

　　他放下车窗，一股风灌入车内，这让他的烦闷情绪缓解了几分。

　　忽而手机铃响，江时遇戴上蓝牙耳机。

　　电话接通，对面无声无息，江时遇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串陌生号码。

　　以为是对方打错了电话，刚要挂掉，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

　　“是帅叔叔吗？”

　　原来是“喜洋洋”的来电.....

　　忙了这么久，他现在才想起这个小男孩。

　　“嗯，你是在家吗？怎么现在才给我电话？”

　　“我在家呀。”电话那端，小家伙似乎有些怏怏不乐：“我今天跑出去玩，我妈咪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小家伙稚气的声音，竟然莫名感到治愈。

　　“她打你了？”

　　“没有，她不跟我说话，我很伤心。”

　　这个妈妈已经很讲道理了，至少没动手收拾他。

　　“以后别一个人跑出来玩。”

　　“我很伤心，我洗澡的时候，妈咪也不给我拿小黄鸭洗澡。”

　　“小黄鸭很重要吗？”

　　“重要是什么？小黄鸭不重，它会游泳。”

　　江时遇想笑，出于同情，他没有笑出声：“你妈妈明天就不生气了。”

　　“真的吗？！”小家伙好像又高兴了。

　　“嗯，或者让你爸爸哄她开心。”

　　那边突然安静，江时遇以为他是睡着了。

　　半晌，小家伙道：“I don't have a dad。”

　　江时遇微愣。

　　所以喜洋洋生在单亲家庭？他没有爸爸？

　　江时遇想到自己，他四岁时父亲也牺牲了，他从小就没有爸爸。

　　“那要听妈妈的话，她是最爱你的人。”

　　对面的小家伙清朗笑着：“嗯，我会唱歌。”

　　这思维是不是跳跃得太快了？

　　“什么歌？”

　　“听妈妈好多的话。”

　　“嗯，怎么唱？”

　　“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真是奇奇怪怪的中国话，这小子以后考语文，会不会不及格？

　　窗外，城市依旧绚烂，彩色的灯光让整座城市异常的不真实，因为电话里一个孩子的声音，江时遇又觉得一切那么清晰深刻。

　　江时遇：“喜洋洋小朋友，这首歌叫《听妈妈的话》，不是《听妈妈好多的话》。”

　　“哦，你会唱吗？”

　　“不会。”

　　“你真笨。”

　　“......”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互相道一声再见，江时遇挂断电话。

　　不得不说，刚才那半个小时的通话，让他忘记很多烦闷情绪，可电话挂断，某种空寂感再次侵袭。

　　老同学，结婚，小孩......

　　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大家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

　　而他呢？
　　到现在没能从她带给的旋涡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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