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不打诳语》六梨

8、第 8 章

　　我回到了灵安寺。
　　离开前聂苑博没有再找理由见我，看来他也终于放下了，甚好。
　　回去后，妙波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说：“没事吧？”
　　我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事？”
　　“动摇了吗？”
　　我摇头：“迷著计较，徒增烦恼，都是空花水月而已。”
　　妙波拍拍我的肩：“好家伙，当初你就是用这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把我忽悠过来的。”
　　我反问他：“后悔吗？”
　　他学着我的样子说：“离苦得乐，有什么后悔的。”

　　老和尚有两位故交前几天先后圆寂，他腿脚不便，所以派妙波跑了两趟，递了悼念信，并帮忙放焰口。我回来后，老和尚捻着佛珠，一步步慢悠悠走来，问我：“出去一遭，怎么样？”
　　“授课很顺利。”我答。
　　“可有入世的打算？”
　　我愣住了。
　　我抬头看向老和尚，他脸上仍是道道沟壑，眼里是慈悲的笑意，一如我下山那天的清晨。
　　我忽然明白了这笑意的来由，赶忙回答：“已入了佛门，愿坚守佛心。”
　　“也好。”老和尚说。
　　我还没答话，他又说：“人生还长，你可自由来去，心安即可。”
　　我点头称是。
　　辛安，乍一听是我的俗名，但我瞬间明白过来此心非彼辛。也许我的父母当初为我命名时，取一个单字安只盼我平安，但辛苦于安宁，辛苦后方得安宁，倒是与我出家后整日劳作所得心安有些妙不可言的缘分。

　　日子恢复了平静，我每天读经、礼佛、劳作，值守着大殿看稀稀拉拉的香客来了又去。
　　两个月后，薄雪覆盖了山头时，香客里多了一张熟面孔。
　　聂苑博每周末都会来庙里上香，已经连续来了三个月。他刚来时初雪未消，眼看着山花都开遍了野，他依然雷打不动地上山来。
　　他说，住持并没有接受那两百万的香火钱，所以他决定躬身前来，虔诚礼佛，算是积个善缘。
　　他还说，分公司开到了本市，他在县城里买了房，来山上很方便。

　　从暮春开始，庙里香客剧增，比上一次我红的时候人还要多。我很担心庙里破旧的门槛会被踏平。
　　我忐忑不安地问其中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地方的啊？”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举起手机，给我播放了一段视频。
　　这次视频里出现的不是我，而是聂苑博。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拍下了聂苑博坐在前院的藤椅里看书晒太阳的模样。
　　小视频的标题依旧耸人听闻：小说里的斯文败类都有了脸！！！这禁欲精英感是真实存在的吗！！！
　　精英这点我承认，败类我也认同，禁欲和斯文我反正是一点没看出来。
　　不过这与我又没关系，庙里香火又旺了许多，结果倒是好的。

　　我以为顶多过一个月，人就会慢慢少下来，恢复往日的宁静，可没想到人越来越多了。刚开始，香客里年轻女施主比较多，后来男施主也多了起来，再后来，还有许多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中老年施主。
　　我非常纳闷，问了其中一位阿姨，才得知我们的灵安寺现在已经被当成一个求姻缘的宝地了。
　　大概在春分前后，有一位在附近旅游的女青年得知这里有个小寺庙，便顺道进来拜了拜，没想到回去之后就再次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暗恋许久的人。女青年刚结束一段失败的恋情，正值痛苦迷茫，但男方情意真挚，二人终于心意相通，现在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女青年把这事洋洋洒洒写了篇文章贴在了旅游攻略APP上，不少人前来尝试，又纷纷跟帖表示灵验。
　　于是灵安寺现在便坐实了求姻缘很灵的名头。
　　市政府也闻风而动，联系了我们庙里，要把灵安寺打造成一个著名旅游景点。市里划拨了经费来装修，我担心的那个破门槛也焕然一新，免了被踩破的命运。装修的同时也在扩建，庙里比之前宽敞了很多。
　　香客里有时还会有老外，好在妙波在国外生活多年，英语交流得心应手，获得了外国友人的一致夸赞。

　　灵安寺红了之后，庙里人手明显不够用了。
　　人流量太大，洒扫规整、大殿值守、人员引导等等事项，我们几人实在分身乏术。这时，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希望在此出家。其中竟然还有妙波的老熟人。
　　老熟人一见妙波，眼泪奔涌而出，他紧紧握住妙波的手，感叹道：“涛涛啊，还是你聪明，早早跳出资本市场，我这两年投啥亏啥四处躲债，可真是赔得底裤都没了。”
　　妙波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世事无常，莫要强求，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老和尚仔细与他们谈了话，最终收了三个人进来。
　　于是我一下子多出了三个师弟，辈分蹭的一下就窜上去了。
　　其中最小的师弟今年刚刚十八岁，一副稚嫩的面孔，却有双悲苦的眼睛。我有一次问他，这么小，为什么要出家。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里的苦意更浓了。我便不再询问，只耐心教导他读经礼佛，他聪明勤奋，学什么都很快，师兄弟们都很喜欢他。
　　我这“小和尚”的名头终于可以易主了，我十分开心。
　　大家都开始管我叫“二师兄”了。

　　庙里现在有七个半人了。那半个人是聂苑博，他只有周末和节假日会待在灵安寺里，来得久了，我的师弟们也不大跟他客气，常跟他混作一团，聊得很是投缘。
　　除了三师弟妙波与他不太对付。
　　聂苑博一来，妙波就拉我去山下，或是去挑水，或是去采买东西。然而就算在外头拖一会也还得回去帮忙，再回去时聂苑博会温和地冲他笑笑，说：“辛苦妙波师弟了，山上碎石多，小心崴了脚。”
　　妙波说：“不劳你费心。”
　　聂苑博说：“没费心你，我说的是你二师兄。”
　　我夹在中间，只得劝说：“天色不早了，收拾下准备做饭了。”
　　说完我就溜去了后院厨房。

　　没多久妙波也噔噔蹬地跑来了，气势汹汹地问我：“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我哪知道，庙门开着，总不能拦着不让他进。”
　　妙波抢走了我手里刚洗好的胡萝卜，啃了一大口。
　　“来得烦了，自然就不来了。”我说。
　　“我看他可高兴得很，恨不得住在这。”
　　“他有自己的事业，不会一直留在小地方。”我说，“孰轻孰重，他会做取舍的。”
　　“那你呢？”
　　“我当然会留在这里。”
　　妙波面色稍霁，放下了胡萝卜，跟我一起准备饭食。

　　热腾腾的米饭蒸熟，香喷喷的素菜装盘。
　　天色渐黑，庙门关了，做完了清洁工作，我们一群和尚围坐用晚饭。晚饭过后，老和尚带着我们读经做晚课。晚课结束，洗漱休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曾问过老和尚，怎样才能静心。老和尚说，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读书就是读书，劳作就是劳作。
　　我说，好像很简单，但我听不懂。
　　老和尚说，你的心静下来时，自然会懂。
　　我说，市里要我们搞点新媒体，接入网络会不会打扰心静。
　　老和尚说，静不静是心的事，不是网的事。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坚定。
　　我把庙里空出的一间杂物室用来放电脑，连了宽带，生活出行方便了很多。修行并没有被影响。
　　吃饭、睡觉、读书、劳作。做一件事便是做一件事。
　　老和尚夸我有进步，我没有感觉到变化，只是觉得自在。经书越是读下去，越觉得自在。
　　晚上九点半熄灯后，屋内一片漆黑。没有杂念纷扰，我安心地——如以往一样，如以后一样——沉入了梦乡。

　　——END——

　　写完啦~感谢阅读
我才发现好像这也不算是破镜重圆，顶多是一半破镜想圆另一半不太想的故事。但其他标签也没有合适的，就还是用了这个tag吧T.T
马上要过年放假了（还有将近一个月呜呜），那就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