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偏移》花驴子

21、二十一章

　　齐飞远垂着脑袋两眼发红地盯着地面，只觉得鼻子酸的厉害，因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眼睛疼，嗓子也生疼，连吞咽一下口水都变得异常艰难。

　　过往那些只有和刘晓梅在一起时才会有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画面此刻全部洪水般涌出来，在脑海里播电影般地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出现，就连记忆里熟悉的声音都清晰到仿佛就在耳边。

　　心越来越痛，自责和愧疚更是被无限放大，并且疯狂蔓延开来以至于浑身都疼。

　　越是这种时候反而不是感觉到麻木，而是越发觉得清醒。

　　当时他怎么想的，觉得刘晓梅现在有气质了穿得好一定过得很好？

　　可是她耳鬓的白发，她脸上的憔悴，她眼角的皱纹，以及相比以前更加消瘦的身体他却全都忽略了。

　　齐飞远姿势没变只是张了张嘴，桌子下的手却在发抖，声音也已经有些哑：“说吧，继续说，全都说完。”

　　钱磊看着他好几次安慰的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又一声地叹气，他太了解齐飞远了，如果说刘晓梅当时真的是跟着其他人离开去组建新家庭了，那么齐飞远就算舍不得就算生气但也只会悄悄难过，不去打扰也不会真的恨她，甚至会真心希望她过的好。

　　可偏偏就怕这种他不知道事实真相误会了刘晓梅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面还对她冷言冷语有意无意的伤害，逼着自己做了伤人伤己的决定。

　　然后这时候却有个人突然告诉他，你以为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狠狠伤害了为你付出最多最爱你的人，而且不止一次。

　　再要往简单来说，就是齐飞远这个傻子吧，自己因为别人受委屈受伤害就忍着受着，可反过来别人要是因为他受了委屈受了伤害，那他可能就会痛苦自责好久好久。

　　更何况现在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妈妈。

　　钱磊实在是无法想象齐飞远现在有多难过，就连他自己这会儿心里都难受的不行，憋闷的不行，何况是本人。

　　现在只能盼望齐飞远听完之后能理解能相信，最好能接受阿姨，那么现在自己就得狠心点接着说完，让他知道一切。

　　“因为阿姨那时候和娘家也就是你外婆他们确实闹的挺不愉快动静也不小，很快周围的人和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你外婆外公也算是富贵人家，免不了觉得脸面上挂不住，就带着你舅舅离开了那里，全家搬走了，你外公也气得说没有这个女儿。”

　　钱磊看了一下他的反应，还算平静，接着说：“后来托姓贺的那家亲戚联系到娘家的时候，你外公一开始还生气不让管阿姨，后来是你外婆和舅舅商量好，让舅舅偷偷去接阿姨回家，知道你外公只是嘴硬，真见了女儿回到家不可能赶出去的，然后你舅舅就去了。”

　　“结果才走到半路就被外公发现了，虽然打电话骂了舅舅一顿，但还是没说不让他去，可是外公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阿姨回家可以，但是……齐家的人不让进门，不然就都别想回去。”

　　齐飞远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头苦笑一声，闭着眼睛心里倒是对这点很是理解，毕竟自己的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是非常清楚的，外公不让齐家人进门，那么后面的事情他好像也大概能想明白了。

　　“所以舅舅心疼阿姨就骗了她，目的应该也是想让她回家，又加上你从出生到长大他们都没见过你，自然就对你没多少感情，再想到你爸那些年那么对阿姨，所以讨厌姓齐的也能理解，而且那时候外婆和舅舅他们其实是想着要再给阿姨找一个好的人照顾她……”

　　“所以觉得如果她真要再婚的话身边带着个上高中的儿子不合适，对吗？”齐飞远深呼吸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天空好蓝，只有一片很小的云彩孤零零地飘着。

　　钱磊有些着急，认识这么多年，他不怕齐飞远难过生气甚至在他面前哭，但最怕他像现在这样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凉透顶的样子。

　　“那是他们想的，可是阿姨不同意也不愿意，她说就算你恨她，以后不认她，她也不会再结婚了，她去了新的地方什么都不熟悉也不懂，想给你打电话又想起你的手机被你爸没收了，后来她让舅舅帮忙联系你，可是舅舅给她的回答都是你说了不想再见她，以后也没有她这个妈。”

　　钱磊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口，“阿姨不知道她走的那天你追着车跑，她以为你恨她根本不想见她，那天走的时候阿姨也哭了一路，估计是压根儿心思都在伤心上了，舅舅还锁着车窗，她根本没听见。”

　　“后来她就一直不和人说话也不出门，每天坐在床边看着那张你们俩的合照自言自语地流眼泪……没多久家里新来试工的一个佣人是个残疾人，不会说话只会用手语比划，但其他人都看不懂就想换一个，但是阿姨很喜欢那个佣人，很久不说话的她经常用手语和佣人聊天，她说每次用手语的时候就想你，她还告诉佣人她的手语是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学的。”

　　齐飞远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微颤着用力地紧握成拳。
　　他知道钱磊说的那张照片，就是几个月前他还在广场上翻出来看的那张，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张和刘晓梅的合照。

　　当时正好在学校门口遇见一个生活摄影师，本来想给人家钱让帮忙拍一下，结果人家不要，拍完还很热心地跟着他们去把照片洗了出来，给他留了张底片在那家拍证件照的小店里，洗出来的那张照片原本一直摆在他床头，后来被刘晓梅带走了。

　　齐飞远那时候用的手机还只是那种很旧的功能机，不能拷照片而且还被齐军没收了，他只好偷偷又去洗了一张，现在还夹在本子里保存的特别新，手机里的也是他后来一个人的时候赚钱买了个二手的智能手机才拷进去，时不时翻开看看。

　　“后来阿姨就通过各种途径彻底学习掌握了手语，然后她自己办了一个手语兴趣培训班，一开始没指望挣多少钱，就是想帮助残疾人为主，没想到后来报课的人还挺多，一个人太忙，她就招了人帮忙，直到现在钱倒是也赚了一些，但她都另外存了一张卡，说是……给你以后结婚用的。”钱磊吸完最后一口烟，低着头用力地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直到它彻底熄灭。

　　齐飞远清楚地看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钱磊眼里掉出来摔在地上，他心里一抽，鼻尖酸涩，强忍着自己的冲动，突然想不起来这是钱磊第几次为了他掉眼泪了。

　　“再往后就是她第一次来找你，其实舅舅和她一起来的，也是舅舅看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不忍心了，就私下帮她在找你，才知道你也来了这里上大学。”
　　钱磊的脑袋顶在桌子边上，齐飞远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听到他带着略重的鼻音的声音，然后又见他伸手在口袋里掏了包纸巾，抽出来一张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那天你们两个情绪都有些激动，你走了阿姨怕你同学都看到有什么不好的话议论你，就赶紧离开了，之后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在试着跟你外公外婆沟通，让他们同意把你接到家里，第二次她又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带你回去让他们看看，她知道你外公嘴硬心软，觉得只要见了你，一定会同意你回家，一定会喜欢你。”

　　钱磊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是粗鲁地用手背擦了一下脸，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她一直都不知道你爸在她走后没多久居然会扔下你一个人，带着那个女人就那么走了，如果她那时候要是知道你一个人被扔在那个破出租屋里，说哪怕就算是一直走回去甚至爬回去也要陪着你，不管外公他们同不同意都绝不可能再丢下你……可是晚了，她哭着跟我说已经太晚了，你不认她了，也不想要她这样的妈妈了。”

　　钱磊说完之后两个人就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头顶传来齐飞远有些干哑的声音，“纸给我，又流鼻血了。”

　　“多拿几张，要不要去里面洗一洗？”钱磊听见他的话的瞬间就猛地抬起头，看到他一只手接在下巴下面，鼻子正往下滴着血，于是着急忙慌地给他抽纸递过去。

　　“等下止住再去，你别急，我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齐飞远用纸堵住鼻子，抬头看到钱磊一脸着急的样子和隐隐还有些红的眼眶，突然就忍不住了，红的吓人的眼眶隐隐闪着泪光，声音哽咽，“钱磊，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全宇宙才能在这辈子遇见你，先和你做同学，然后和你做朋友，我们一起成长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我都不记得你这个硬汉因为我哭了多少次了，你自己记得吗硬汉。”

　　钱磊眼里又一颗泪珠掉出来摔碎在地上，却在他带笑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他靠近过去拿着纸巾吸了齐飞远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然后一只手掌撑在桌子上身体侧倚着，故作潇洒地笑道：“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更何况是眼泪，我警告你啊齐飞远，以前就说了你好几次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准在任何人面前掉眼泪，我也不行！这次就看在它还在眼睛里打转我就饶了你，再有下次我就绑着你去蹦极，然后一脚把你踹下去！”

　　齐飞远总能被他带动情绪，比如现在，就没忍住笑了。

　　钱磊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一边听你喊救命，一边给你录音，留着以后当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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