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47、不能取代的母子关系

　　不能取代的母子关系
　　钟妈妈自从钟维醒过来，就不再去医院。钟岚那边，更是提都不提。看到娜娜也不亲近，偶尔送点饭菜汤水，也是面无表情。
　　展平眉猜着她的心结，却没有能力解开，只好尽可能的降低对孩子的影响。饶是如此，娜娜也很敏感的感受到来自姥姥的冰冷。
　　但是，代价却很高。

　　那天豆宝儿有点咳嗽，展平眉带着豆宝儿去看医生，让娜娜自己在屋里写作业。回来推开门就看到地上那个快乐小屋被扯的七扭八歪，似乎还被踩过几脚。婆婆的房门紧紧的关着，娜娜的屋子留着一道门缝。
　　展平眉抱着豆宝儿推门进去，一眼扫过去，居然没人？！
　　“娜娜？”
　　豆宝儿咳嗽了两声，学着妈妈的样子奶声奶气的也喊了娜娜的名字。床和墙之间有个床头柜，好像有动静？
　　展平眉走过去，看到娜娜蜷成一团，脑袋埋在双腿之间，手里捏着一大把白色的纸片。慢慢走过去，孩子依旧没有动静。展平眉认出来那些纸是娜娜用来记录快乐的信。
　　“娜娜？怎么了？”
　　伸出手轻轻的落在孩子的肩头，肩头微动，却没有抗拒。顺势沿着肩胛骨向下轻抚，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肩头开始抖动，隐隐的啜泣声传了出来。
　　“不哭不哭！”豆宝儿突然伸出小肉手，在娜娜的头发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学着展平眉哄他的样子，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
　　哭声突然变大了些，最重要的是娜娜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有些可以看出干涸的印子。看了一眼展平眉，倒进她的怀里，大哭起来。
　　展平眉有点狼狈。右手抱着豆宝儿，左手揽着娜娜，本来不宽的怀里，地方突然显得那么局促！可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娜娜。于是她干脆也坐到地上，一左一右抱住两个孩子，一起哄起来。
　　豆宝儿本来就是凑热闹跟着嚎，看妈妈那么镇定，很快就没事了。叉着小手好奇的看着还在哭的娜娜，然后看看妈妈。
　　展平眉送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一边微微摇晃着娜娜，一边低头问豆宝儿：“宝儿要不要跟着妈妈一起哄哄姐姐？姐姐哭的停不下来，你帮帮她好不好？”
　　豆宝儿从展平眉怀里爬下来，一个虎扑落进娜娜的怀抱，吓得娜娜哭声一滞，借着这个停顿，豆宝儿仰起头，冲着娜娜咯咯咯的傻笑起来！
　　展平眉忍俊不禁，这个傻儿子以为姐姐哭是因为不会笑么？难道他想教给姐姐如何笑？
　　再看娜娜，已经破涕为笑。擦擦眼泪，抬头去看展平眉，秀气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展平眉猜着是钟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时候不好问。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问她饿不饿？娜娜似乎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有点尴尬有点委屈又有点轻松的悄悄看了一眼展平眉，那张脸露出了她认定是妈妈才有的专属表情——温和的明润的笑容。
　　小女孩的眼神定了下来，展平眉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带着两个孩子叫了外卖，一起吃过晚饭，再辅导作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到了豆宝儿睡觉的时间，娜娜却磨磨蹭蹭不想走。展平眉索性让她也洗漱了，就睡在自己身边。看着娜娜欢喜的样子，展平眉心里痛了一下。
　　多可爱懂事的女孩！她应该得到一份完整的母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终日看着别人的眼色，从别人的喜怒里小心的探取一份有限的关怀！
　　展平眉很清楚自己没那么慷慨，娜娜哭倒在自己怀里，带哭豆宝儿的一瞬间，恼怒也曾在心头燃烧；睡觉时间，她第一个关心的永远是豆宝儿。她没那么多慷慨的母爱，有时候她甚至会愤愤的想，当初没有人关心豆包儿，我为什么要关心娜娜！
　　她也会自私，也会疲劳，也会愤怒，也会发怒。对娜娜，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她自己找到快乐和光明。至于能不能找到，有没有这个机缘，她无能为力！
　　可是，这毕竟是个孩子啊！如果她不站在她面前，如果展平眉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们只是擦肩而过，展平眉可以当作没看到，可以告诉自己别管闲事。可是，她来了，她

　　豆宝儿很快睡着，展平眉例行爬起来做睡前收拾。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却看到本来应该睡在床上的娜娜，正坐在客厅的灯下，笨拙的修着那个被踩坏的“快乐小屋”。看到展平眉，她似乎有些吃惊，局促的站起来。
　　展平眉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没有多问，只是和孩子一起慢慢的把小屋重新贴补好。
　　等到小屋终于修复，娜娜看着完整的作品，迟疑着问：“舅妈，其实——这个小屋根本没用，对么？”
　　展平眉抬起头，看着眼前稚嫩的脸，但那双曾经澄澈的眼睛已经过早变得深邃。
　　“不。有用！”展平眉低头细细的把最后几笔复杂的彩绘描上，“它就像阳光。只有持续不断的照射，才能感到温暖。偶尔照一下就被阴影继续笼罩的人，是不会感到温暖的。但是即使如此，那个人也会记住那种独特的感觉，她会怀念和渴望阳光。”展平眉抬头看着娜娜，“你就你妈妈的小太阳，每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太阳。”
　　娜娜低下头，摆弄着“快乐小屋”，眼神闪烁，悲哀和阴霾遍布脸上，台灯之下，那张稚嫩的脸竟显出些棱角：“我今天拿这个小屋给姥姥，想让她高兴起来。我告诉她，这个快乐小屋，可以让妈妈高兴起来，也可以让姥姥开心。“娜娜声音里透着可怕的平静，“可是姥姥说没用，还说让我死心，说妈妈是个疯子、废物，让我忘了她。”泪水蓄在眼眶里，大概是怕哭声惊动其他人，娜娜低下头，双肩轻轻抖动。
　　恍如雷电击中，展平眉想起梦中被推开的豆包儿，想起自己冲他吼着没用！永远都不会开心！那时，豆包儿哭着试图抱紧自己，却被自己推到了地上。他最心爱的乐高汽车被摔碎了，零件散落一地，同时散落的，大概还有他们母子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
　　展平眉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大手握紧，她下意识的搂住娜娜，哽咽的咽喉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那么紧紧的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展平眉才从往事的痛苦中缓过一口气来。她对着空气说，说给娜娜听，更是说给梦中的自己，说给被留在梦中的那个伤心绝望的孩子：“有用！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就更没有人帮助你妈妈了！”她低下头，扶住娜娜的肩膀，直直的看进那双过于悲伤的眼睛，搅动里面的潭水，“你妈妈只是忘记了一些事，如果你不帮她就没人可以帮她了！你是你妈妈的小太阳，不管她躲到哪里，你都要找到她，把光明和希望带给她！我会帮你！”
　　对，我不能取代你的妈妈去爱你，但是我可以帮助你找回你的妈妈。尽管她可能会伤害我，但是我相信，当她重新成为你妈妈的时候，她就不会再伤害我！
　　一个母亲，可以为孩子牺牲许多，包括仇恨和偏执。
　　娜娜咬住嘴唇，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坚定起来。她同样直视着展平眉，似乎这样就可以得到什么。良久，展平眉微微点了点头，娜娜眉尾一挑，光彩蓦地出现却又转瞬即逝，但是这次，她开口了：“姥姥说——”
　　“姥姥很伤心，也很担心。她不仅要担心你妈妈，还要担心舅舅。你看平时，姥姥不也老骂你舅舅是废物么？”展平眉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比起孩子的犹豫，她更加坚定。虽然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犯了“圣母病“？
　　娜娜一撇嘴：“舅舅才不是废物！舅舅能耐可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人间其实还不错。

　　刚把娜娜哄好了，早上送走孩子，门铃被人摁响。展平眉以为是姥姥回来了，念叨着怎么这么快，拉开了门——
　　来人是钟维，后面跟着展爸爸。
　　展爸爸一脸蒙圈的样子，看到展平眉第一个动作就是摇头表示自己啥都不知道。
　　接过老爸手里的住院家伙事儿，钟维慢悠悠的走进卧室，躺到了床上。钟妈妈闻讯也打开了卧室门，皱着眉头问：“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医生不让你住么？还让不让人活？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钟维打断她：“我自己要出院的。没事了，在家休息也一样的。”
　　钟妈妈上下打量了一遍儿子，苍白的脸色显然还没好利索，嘴角一抿：“你这是找死！自己活腻了，谁也救不了你！我不管了！”咣，关上门，又躺着去了。
　　展平眉拉着展爸爸，问明白是钟维自己突然要求出院，而且是在医生和展爸爸都反对的情况下坚持这么做，就有些奇怪。展爸爸继续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是最后老头说，出院也好，省的天天被那个狐狸精缠着。
　　什么狐狸精？
　　就是颜小怜啊！也不知道打哪儿知道钟维住那里，一大早就过来，一日三餐的送各种汤汤水水，洗衣洗碗，病房里的人还以为她是钟维老婆呢！哦对了，她还说我年纪大，不用每天都去，她去照顾就行。
　　那钟维怎么说？
　　钟维一个大男人能说什么！然后这不能下床了么，就突然要出院了。出院也好，省心！
　　展平眉抿抿嘴儿，心里忽然变得敞亮起来。打开电视让老爹休息，自己进了卧室。
　　豆宝儿坐在床边，有点陌生的看着自己的亲爹。钟维因为伤口，也只能半躺着傻瞅着自己的亲儿子。爷俩儿小眼儿瞪小眼儿的互相看着功夫，展平眉进来了。
　　娃找娘，爹找媳妇，展平眉抱着娃坐在床边，两不耽误。

　　问啥？似乎没啥好问的，又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钟维露出烦恼的表情，展平眉干脆问起医生如何嘱咐，需要在家的注意事项。钟维松口气，把医生交代的都说了一遍，最后补充一句“不用那么复杂，两天就好了。妈怎么样？”
　　展平眉想了想，把这几天老人的状态还有娜娜那件事，都说了。
　　良久，钟维才叹了口气：“辛苦你了！娜娜那边，还是你多看着点儿。妈这边，我来想办法。”
　　“你回来妈就肯出门了，你没事给妈找点事做，只要避着你伤口，别的地方皮糙肉厚的，打两巴掌让她发泄一下估计会好很多。”展平眉半开玩笑的建议
　　钟维一咧嘴：“你是不是我媳妇儿？我娘打我那是开玩笑么！你这是借刀杀人啊！”
　　初来的尴尬在玩笑中消散殆尽，豆宝儿活跃起来，展平眉挡着，由着爷俩互相逗着玩了起来。
　　中间钟维的手机响了，是颜小怜。不过没人理会，响了一会儿被钟维调成了震动，就过了。
　　钟维没有问钟岚，展平眉也没主动说。她没去看望，也不想去。手续都是展爸爸去办的，钟维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展爸爸。但他谁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