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塞尔》燕倾

1、一发完

　　很久很久以前，在迷雾森林，居住着一位16岁的少女。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但却知道她在森林深处定居下来。

　　迷雾森林曾经不叫迷雾，却慢慢地丢失了原本的名字，被称为“迷雾”。里面常起难以捉摸的大雾，让进入其中的人，特别是孩童迷失方向。

　　少女住在森林里，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床头都会围着一圈小动物。这些小动物都是她能在森林中行走自如的导航员。

　　迷雾森林临近这个王国最大的村庄，时常有人在此地迷失。好在有少女和她的动物伙伴的帮助。

　　跟着她走，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雾困住的人们总是能够平安脱险。

　　而人们与她同行时，总是羞于同她说话的；少女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况，没有主动和人开口的意愿。

　　这天，胆大的小女孩握住少女的手，怯怯地问她：“姐姐，我下次能找你玩吗？”

　　少女愣了愣，微笑起来，笑容很甜蜜，印刻在小女孩的心头。

　　她把手掌放在小女孩的头顶，耐心地劝导：“妹妹，不要再来这里捡柴火，去另一边的树林吧。大雾浓重，我未必每一次都能帮助到你。”

　　“我答应你，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

　　在森林边缘，雾气已经悄然散去，少女美好的面容与真诚的微笑变得真真切切，叫人十分心动。

　　“我一天要喝满八杯水，不然睡不好觉。所以我的姐姐们都叫我瓦塞尔（Wasser）。”少女瓦塞尔说，“你叫什么？”

　　“我叫约娜，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瓦塞尔姐姐！”

　　“不用客气，我见到你了，因此带你出去。”瓦塞尔回答。

　　瓦塞尔反倒在心里说，“圣母在上，我来对了地方，可以保护别人，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柔弱的小妹妹了。”

　　***

　　住在森林东面的瓦塞尔又平安送走了一个孩子，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西头的男巫看在眼里。

　　男巫名叫史戴本（Sterben），迷雾正是他所施的法术。他本是邻国一位声望显赫的大巫，巫力高超，成就非凡，长相又是绝佳，就连国王也要敬畏他、爱戴他、跪下身来亲他鞋尖上的灰尘。

　　男巫有个秘密，同类的口感胜过这世界上所有的珍馐。如果不是熬汤时一时馋念发作，顺手将两个小学徒丢到了锅里，也不会落得被驱逐出境的下场。

　　被发配后的男巫失去人们的敬畏与口口传诵，又被新任大巫下了禁制，无法离开森林半步，巫力愈发萎靡，想方设法用梦境引来孩童，用大雾让他们失去方向，以幼童滋补。

　　却不想他隐居此处数年，来了个瓦塞尔。自从她出现之后，大巫就再也没有吃过可口的“饭菜”。

　　史戴本本想一口吞了可恶的瓦塞尔，瓦塞尔却过了他所喜好的年龄，不再显得那么细/皮/嫩/肉，柔滑好嚼。

　　史戴本想直接除去她，瓦塞尔的身上却有圣母庇佑的圣光。

　　这样的圣光，男巫只见过一回，在国王孩子的洗礼上，在那对双胞胎的额头上分别见到，而瓦塞尔全身都有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史戴本动不了她一根手指头。

　　多年未再动脑的男巫苦思冥想，眼珠一转，终于想出一条计策。

　　***

　　天气晴朗的清晨，瓦塞尔睁开明亮动人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舒服到不行的懒腰，和她的动物小伙伴们一一问好。

　　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瓦塞尔问。

　　门外的声音回答说：“是一位可怜的猎人先生哩。被诅咒的少女啊，倘若你不自行离开迷雾森林，洞穴里的野兽都会被贪婪的人类驱逐。”

　　“他骗人！他骗人！”瓦塞尔床头的葵花鹦鹉们七嘴八舌大嗓门地喊，“猎人不会说这样没有逻辑的话，他是住在森林西头的坏男巫！他把虎豹赶出家园，炸他们的洞穴建成了自己的住所！”

　　瓦塞尔听了，对门外的史戴本说：“这儿不欢迎你，你回去吧！”

　　被比巫师还要聪慧的鹦鹉拆穿，乔装一番的伟大的男巫史戴本悻悻而归。

　　***

　　微风阵阵的早晨，瓦塞尔醒来，感到肩膀酸痛，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瓦塞尔问。

　　门外的声音边拍滚圆的腹部，发出啪接着啪的声响，回答说：“是一位可怜的河狸先生哩。被诅咒的少女啊，倘若你不自行离开迷雾森林，河滩上的我们都会被贪婪的人类吃/拆/入/腹。”

　　“他骗人！他骗人！”瓦塞尔床头的葵花鹦鹉们七嘴八舌大嗓门地喊，“河狸不会说这样没有逻辑的话，他是住在森林西头的坏男巫！他拔我们同胞麻雀的鸟毛，做成了鸟毛枕头！”

　　瓦塞尔听了，对门外的史戴本说：“这儿不欢迎你，你回去吧！”

　　喝下汤药变成河狸的伟大的男巫史戴本无功而返。

　　***

　　暴雨如注的上午，瓦塞尔醒来，感到头昏无力，寒冷刺骨。

　　门外传来了缓慢的笃笃笃声。

　　“谁呀？”瓦塞尔关切地问。

　　门外的声音回答说：“是一位可怜的小少年哩。好心的瓦塞尔姐姐啊，倘若你不为我开门，暴雨浇头的我就要被狂风刮到天上去，掉下来摔断脖子。”

　　“他骗人！他骗人！”瓦塞尔床头的一只葵花鹦鹉大嗓门地喊，“孩童不会说这样道德绑架的话，他是住在森林西头的坏男巫！他吃了三十个孩子，把他们的骨头做成口笛挂满了墙，那笛声在说自己想回家，每晚我们飞出去都能听到！”

　　另一只说：“他只是个孩子，我从窗户看到了！”

　　“他骗人！他骗人！和三天前一样，他用了巫术！”

　　“真的被吹上天掉下来摔断脖子，我们亲爱的瓦塞尔该有多伤心？”

　　“吹不上天的！”

　　“真的被坏男巫吃掉了，我们亲爱的瓦塞尔该有多伤心？”

　　鹦鹉们陷入了激烈的争吵。

　　瓦塞尔有些犹豫，听了，对门外的史戴本说：“你是男巫，还是迷路的弟弟？”

　　史戴本大喜：“是迷路的弟弟。”

　　瓦塞尔开门，让史戴本进了屋子。

　　她一不向史戴本提问，二不流露任何怀疑的情绪，只是将自己的开水分给了对方。

　　外面的天气一直不转晴，史戴本在瓦塞尔的房子里赖了三天，却也帮瓦塞尔做了三天的家务整理。

　　因为瓦塞尔一直歌诵着玛丽亚的言语，瓦塞尔无法使用巫术，窗外一直没能起雾。

　　瓦塞尔慢慢地停下吟唱，改唱起一种陌生的曲调。

　　史戴本惊愕地发现，他的全身都无法动弹，一点一点变回了自己的容貌和身型。

　　“这三天，我一直在等你坦白，等你向圣母忏悔。”

　　“你怎么发现我的？”史戴本奋力挣扎，却没能撼动一丝一毫，反倒让他的挣扎显得更滑稽。

　　“姐姐有一扇门，记载着世间的一切，从不让他人窥探。她不在时，我轻轻触碰，它就打开了。我向门缝中张望，只看到了你食人的模样。”

　　史戴本没有弄明白什么门能够这么神奇。

　　“可我喝下巫汤，并没有变化成原本的样貌！”

　　“因为你的眼神。”瓦塞尔回答，“我请你喝了三天水，你不吵也不闹，但你看向窗外的、渴望的眼神，在提醒我，你该狩猎了。”

　　男巫狡辩：“我吃那些孩子，和野兽吃人，人吃家畜，本质有什么区别吗？”

　　瓦塞尔摇头：“我只喝水，无法从我的角度回答你的问题。但鹦鹉不吃鹦鹉，虎豹不食虎豹，人类也不吃同类。你非但吃掉他们，还杀死他们，剥夺他们的性命，总要付出代价。”

　　瓦塞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温和，表情平静，伟大的史戴本身上却也染上了圣光的残痕，像太阳的热度一般炙烤着他，让他发出疼痛的惊叫声。

　　“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史戴本绝望地问。

　　瓦塞尔回答：“我是圣母玛利亚最小的姐妹，在天堂过得太拘束，又打开了那扇禁忌之门，被姐姐送到了地面上。我失去了神祗的荣耀与力量，于是把指尖的圣光加进了请你喝下的水里。”

　　史戴本顺着瓦塞尔的视线看去，瓦塞尔的食指少了柔光，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再是无敌的。

　　“我们都是被流放的人，圣母在上，请你原谅我，我从此以后再也不驱赶猛兽，不拔鸟毛，不吃幼童，不欺瞒你。”

　　“原谅你是孩子们的亲人和玛丽亚的事。”瓦塞尔轻笑起来，用人类的食指碰了碰男巫的额头，男巫错愕地踉跄坐倒，被瓦塞尔捏住了后衣领。

　　瓦塞尔说：“现在，我要送你去见他们。”

　　“我被下了禁制，出森林就会性命不保！”

　　“你不会有事。”瓦塞尔眉头轻蹙，忽然狡黠一笑，“你喝下了我的‘祝福’。”

　　***

　　森林又迎来了往日的和平，不知从何时起，瓦塞尔已经不见踪影，只是偶尔传来她的动物朋友们欢快的鸣叫声。

　　瓦塞尔那一日放下男巫，用一名普通少女的身份，和人们解释缘由，虽然是少女样貌，却神情庄重，凛然有不可侵犯之感，只有右手食指的指尖像普通人的感官，吸引村庄里的孩童去牵她的手指头。

　　她说话的时候，无人敢冒昧地打断她，说完后，也没有人鼓起勇气，和她进一步攀谈。瓦塞尔像知道会变成这样，轻轻叹息，挥了挥手，消失在森林里。

　　有人说瓦塞尔听从家人的呼唤声回到了她原本该去的地方。

　　有人说瓦塞尔只是住到了更深的森林深处。

　　还有个长大了的小姑娘约娜说，她经常在夜晚跑到森林里，捧着羞红的脸颊，看瓦塞尔在森林间跳舞的模样。

　　约娜是唯一一个和瓦塞尔说上话的人，她有过约定，不能再来森林里。她胆大心细，从不让瓦塞尔发现她，林间的猛兽却一次也没有伤害过她。

　　约娜并不知道，她被瓦塞尔抚摸过的头顶，是被神明偏爱的象征。此后的一生，都没有邪恶敢冒犯过她。

　　王国边境的迷雾森林再也没有了蹊跷的雾，又变回了原先的称呼——野兽森林。

　　传闻总有以讹传讹的夸张成分，口口相传之时，人们都说瓦塞尔用高超的捕猎技术打败了大巫。

　　他们亲切地称她为的野兽森林里的森林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