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知火》兰叶多焦

29、第 29 章

　　裴渊的手压制在路知远的脖子上，手指按压在脆弱且致命的那一侧，不轻不重的力道，路知远却没有办法挣脱开来。
　　“身手还是差了点啊，小路同学。”裴渊轻声感叹道。
　　冰凉的吻落在路知远颈项炙热又敏感的皮肤上，裴渊散落的头发因为亲吻拂过路知远的脸和颈项，泛起一阵酥麻。

　　裴渊看着那双灰绿的，含着愤怒和委屈的眼睛，语气沉静：“我上次就告诉你，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等你成为向我下达命令的那个人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对我说不。”
　　他说着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路知远。

　　路知远觉得自己的大脑和心跳都已经分散开来了，成为独立的个体，兀自运行。
　　随着裴渊的手逐渐收紧，视线已经模糊，额头上因为窒息和挣扎留下的粘腻汗水似乎正在逐渐冰冷下来。

　　“现在我可以杀了你，路知远。”裴渊看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说道。
　　也许有一天不可以，他想。

　　裴渊松了手。

　　外头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这间秘密隐藏的实验室上方用灰色水泥草草封着，已经有大片水渍晕染开来的迹象。
　　路知远脱力地坐在落满灰尘的试验台一边，大口喘着气。实验室里的空气并不怎么流通，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风口，空气在里面是燥热的，混合着经年累月尘埃的气味以及外面雨水带进来的一些土腥味。
　　他的旁边是一滩水迹，从天花板落在早已报废的实验设备上，再流落到地上，脏兮兮地混着十年前的尘土。

　　裴渊站在不远处，甚至很有闲心地翻阅着遗弃在柜子上的实验日志，似乎并不着急处理眼前的情况。

　　“你要知道，今天换做是外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活着走出去。”裴渊翻阅了几页后将那本实验日志随手扔回了柜子，转过身来看着路知远：“你很幸运，小路同学。”

　　原先因为窒息而泛起的红色已经褪下，路知远那张脸苍白得吓人，在地下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下毫无血色可言。
　　他看着裴渊的背影，终于确定并且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的上峰，是谁？”

　　裴渊并不意外他的问题，转身面对他的时候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像是终于等到这个愚蠢的问题。
　　那双深蓝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情绪来：“我想你也要这么问了，或许你心里有答案了。”裴渊看着路知远，他与他的父亲有很多程度上的不像。

　　“你的父亲。”裴渊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路知远的喉咙已经哑了，发声的时候隐隐作痛。

　　“一开始。”裴渊淡淡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路知远看着裴渊，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来。
　　相遇即是谎言，停留是任务所需。
　　利亚姆说得没错，裴渊这种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别人的生命里。
　　如果出现了，无外乎是因为这人是猎鹰的目标猎物而已。

　　路知远苦笑：“他想让你做什么？”

　　“执行任务的同时帮忙照看一下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小朋友。” 裴渊微微侧了侧头，他的笑容显得友好又温柔：“原先这边的事不该我处理的，但你在这里，我就申请过来了。”

　　“是吗？”路知远低着头，有些无力，没有追问的动力。
　　他回想起那天在网球场，辛西亚尖叫着摔下去时，她看向裴渊时无助惊慌的眼神。
　　她一直看着裴渊，而裴渊却没有看向过她。
　　她醉倒在电梯口，说：“真是没意思啊，我这种蠢货。”

　　失败的痛觉神经阻断术。
　　手术第一天，试验体对一级程度的疼痛无反应。
　　第二天，逐渐增加疼痛级别，无反应，瞳孔有放大。
　　第三天，仍无反应，但三号心理状况出现较大波动，已请求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
　　第三十八天，二号出现呼吸不畅，已发邮件请求基地停止。
　　…………
　　第五十六天，二号死亡，已联系上级，请求基地停止。
　　………
　　第二百三十天，基地无回应，已停止实验。

　　“这个手术有很多问题吗？我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手术。”路知远的手有点冷，日志在手上沉得像是一块砖头。他麻木地看着裴渊把日志接了过去，放回柜子。
　　基地里的士兵多数都接受过这个手术，包括路知远自己，似乎没那么大的影响，只是一定程度上的痛觉降低，对于经常需要战斗的士兵来说没什么大问题。大部分时间他们能根据对方的攻击估计自身受损的情况，及时停止战斗。

　　“一开始总是有些风险和代价的，没有那么一帆风顺罢了。”裴渊轻描淡写：“总有人是牺牲品。”

　　“所以要处理掉这里？”
　　路知远看着上面一条接一条的基地无回应。
　　是因为这个么？

　　“上将指示。”裴渊平静地说：“你的报告不是写明了吗，排水系统老化，周边设施落后以及，可替代能源出现。这个矿场，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是因为……我的报告？”路知远抬起头来，那双眼型温柔的眼睛此刻因为震惊和慌乱红了眼眶，泄出一丝痛苦来。

　　裴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将目光转开：“不要把不必要的联系放在自己身上，这儿迟早要处理。”

　　“这些人，总该说明个去处。”
　　就那样消失不见，留下苦苦等待的人以及不被知晓的过往。

　　裴渊指着下方几个文件夹，里面是一开始签署的协议：“这是他们自愿作出的选择。”
　　正如协议下方那行小字，本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躺在这里，成为失败的被抹去的一笔。

　　“……那么你也是如此吗？”路知远看向裴渊，成为Falcon的一员，换内骨骼，与这些事情打交道。

　　裴渊看着修长的指尖上那一点灰尘：“是。”
　　很多年后，路知远仍然记得在灰暗实验室里的那双明亮夺目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带着微笑：“小路同学，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

　　西海岸的雨季潮湿又绵长。
　　矿上停工好几天了，原先的排水设施出了问题，已经很难将就使用。

　　厨子正在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水又多了，就再加面。
　　成峰看得心烦：“你还要弄多久？”

　　厨子也上火：“我早说了买个机器人来干这事。”
　　他手上都是面糊糊，粘在手指上甩也甩不掉：“吃个饺子真他妈烦！”
　　成峰凉凉地说：“不是没预算么。等有了机器人你不得下岗失业？这年头，人能做的都让机器做了，就你这做人的水准能做啥？到时候你考虑考虑让路组长给个名额，我招你当小弟？”

　　厨子干脆利落地拒绝：“滚！”

　　亚瑟在雨里清点机器人，穿了件蓝色的塑料雨衣，跑来跑去很尽职地记录着。
　　厨子从窗口探出头去喊：“别点了，把秃子，路组长他们叫来。”他停顿了下：“说吃饺子了。”

　　成峰嗤笑一声，馅都没开始和，饺子天上飞呢。

　　秃子他们几个士兵正打牌，听说有饺子，拎着两副扑克就来了。

　　“饺子呢？”秃子问。

　　厨子扔了个盆给他：“吃饺子当然先和面。”

　　秃子摸着脑袋想骂人，他转了转脑袋，没看见路知远。
　　又扒着窗子看出去，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隔得不远不近像比谁慢似的往这边走。他回过头看成峰：“我觉得他两个要散。”

　　“吵架了吧，矿下上来就不对劲了。”亚瑟说，他努力回想着：“组长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

　　“散了不正常。”厨子一刀剁了案板上的肉。
　　前几天路知远申请到了几个名额，小林干脆利落收拾了行李，果断跟他来了个前程似锦，祝君好运，待君将来功成名就，江湖再见，他朝定能破镜重圆式告别。
　　丝毫没考虑一个身有残疾还有仇家的厨子的后续就业发展的可能性。

　　秃子说：“那多可惜。”
　　厨子没再搭理他，开始剁肉。

　　成峰点了烟，很有思想的样子：“人生呐，不就是聚聚散散。”
　　秃子说：“跟这面一样，干了就散。”
　　成峰想了想：“没干也散。”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什么情人，还是我们破铜配烂铁来得天长地久。

　　路知远的精神看起来不是很好。
　　原先虽说没什么笑容，但给人的感觉总是带着朝气的，用成峰的话说就是没有经过毒打的表现。毕竟是新官上任，连成峰这种摸鱼的都没好意思光明正大在路组长眼皮底下摸。
　　但这几天的路知远，像是变了个人以一样。

　　“先吃吧，吃完有事情通知。”路知远说，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按在桌子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裴渊和成峰都看到了，成峰将目光转向裴渊，裴渊却没有什么反应。

　　厨子抡着勺子招呼亚瑟：“过来尝尝。”

　　“好吃。”亚瑟敞着嘴，呼着热气。

　　“你一土豆蘸酱油都说好吃的人。”秃子表示不信，但还是拄着筷子迫不及待要尝尝。
　　剩下几个士兵出去出去叫人了，秃子说：“第一锅是我们的了。”

　　成峰掐了烟：“组长先来吧。”
　　路知远起身盛了一碗，没给自己，先给了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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