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而是风》翔子

3、第三章

　　陆展颜本来话就多，几杯啤酒下肚，更是滔滔不绝。
　　两个人坐在河边吃冷淡杯。原来展颜送林君尚去预订好的酒店登记，半路看见这里，于是临时起意，火锅变成了卤菜加扎啤。
　　都是做销售出身的人，酒量俱是深不可测，波澜不惊就消灭了两扎。
　　她给他讲去广州工作的往事。
　　“那时刚毕业，不想要父母的钱，自己的钱只够买张火车票。正好是七月里最热的时候，又不是空调车，车顶的车皮烫得像火一样，我在上铺躺了两天两夜，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站时看上去比同车的民工还不如。”展颜自嘲地笑。
　　林君尚静静地听，替她把喝干的酒杯满上啤酒。
　　“后来找到公司报了到，就生了场大病，怕给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每天新员工培训都不敢缺席，晚上还要做功课，好在第二天培训时表现好点。同期的培训生基本都是HR经理亲自从北京上海的名牌大学招的，就我是四川来的，还是通过关系介绍，大家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
　　陆展颜不知为何，从没跟别人讲过的事儿居然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刚开始上岗，什么都不懂，经理也看不起我，不愿意教，只好每天厚着脸皮跟在别人后面东问西问的。晚上关在宿舍里给娟子抱怨，长途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薪水都贡献给电信局了。”展颜扼腕叹息。
　　沉默半晌，林君尚问：“这么不容易，为什么还回来？”
　　展颜愣了愣，喝口酒，笑：“到广州那天正下着特大暴雨，车站旁的公用电话亭都关了，没办法给爸妈报平安，只好找周围的人借手机，钱都拿在手上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借给我。等找到公用电话打过去时，才知道爸妈都急疯了，我爸正准备去买机票飞过来找我。我知道，我走这么远，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担心得要死。”
　　“后来有次休年假回去探亲，走的时候，因为是春运，又没买到机票。火车开的时候，我爸跟在火车后面追，就因为我忘了拿他们给我准备的水果。那么老的人了……”
　　她忽然就住了口，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酒杯，眼圈慢慢红了。
　　林君尚默然，好一会儿，轻轻说：“都过去了。”
　　展颜抬头微笑：“不应该再让老人家挂心了……很矫情是不是？我知道这都不算啥。你在外面留学，一定也很苦。”
　　林君尚也笑：“是啊，大家都不容易。”他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为什么说我和总部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啊，一言难尽，总之，很会装腔作势。你不一样。”展颜毫不隐瞒。停一停，问他：“坐这个位置也半年了，有啥感觉？”
　　他答：“如履薄冰。”
　　展颜哈哈大笑，林君尚看着她：“刚开始晚上都睡不着觉，后来跟你交流后，慢慢有了信心，就是基层的东西了解得还是太少。”
　　展颜说：“这就对了，有这态度，一切好说。”她看了看表：“也不早了，还得去医院换我妈，你怎么安排？要不先送你回酒店？”
　　林君尚立刻站起身来，一面摸钱夹，一面说：“不用管我，我打车回去就好。”
　　展颜摆摆手：“单我买过了，跟你开玩笑的，你第一次来成都，哪能让你破费……先送你过去吧。”
　　林君尚坚持不用，展颜也就随他，两人走到车边，他问：“喝了酒，开车没关系吧？”
　　展颜打个哈哈：“小意思。”发动车子，正要开走，他却轻轻敲了敲她的车窗。
　　她摇下玻璃：“还有事？”
　　林君尚摇头微笑，温和说：“你忘了系安全带。”
　　展颜愣了愣，随即笑：“怎么老忘记这个。那就明天见了。”
　　开出去老远，林君尚还静静站在那里，展颜看见后视镜里的他，手插在裤兜里，脸朝着这个方向，那片白衬衫的衣摆被晚风拂起，渐渐融入夜色。

　　次日展颜忙得晕头转向。改方案，改报价，又因为晚间在医院没休息好，实在熬不住，草草吃过工作餐，交代了两句，去休息室的沙发上小憩片刻。
　　朦胧中，有人把一件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展颜睁眼，歉意地笑笑：“抱歉，今天都没时间陪你，昨晚会议说的那些问题，要不晚上再谈？”
　　林君尚递给她一杯水：“不急，我看看资料就行了，这次来收获还是不少。下午想找你几个手下再聊聊。”
　　展颜坐起身来：“也好。他们接触客户最多，应该能给你很多建议……你是周日下午飞武汉吗？”
　　他点头。
　　展颜想了想，说：“明天周六，我得去办我爸的出院手续，周日上午我们再聚一下吧，我还有些建议给你。”
　　他面上露出几丝喜色，轻轻吹声口哨：“Perfect。”

　　星期天展颜很早就起身，洗了澡，从衣橱里取出刚在西武百货买的一条裙子。细碎的小朵雏菊，散在蓝色的裙裾上，腰身收的很细，换上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她审视镜中佳人片刻，又去首饰盒里翻项链，翻到一半忽又顿住，愣了一会儿，缓缓脱下裙子换上T恤仔裤。
　　到了酒店，远远就看见林君尚已经候在门口，帆布包放在脚边，换了件白T，穿条和帆布包同色系的帆布裤子，清晨的阳光下，修长的影子淡淡投在地上，很平常的景象突然就多出了不一样的风景。
　　展颜把车开到他身边停下，招呼他：“帅哥，上车。”
　　他上车，问：“准备带我去哪里？”
　　展颜作思考状：“考虑到你头次来，不带你到处看看说不过去，别回去了又说我们西南公司不懂得待客。”
　　林君尚大笑：“那是不敢的。”
　　展颜侧头看他，心想这人原来属第二眼帅哥，前台小妞儿做的公司帅哥排行榜，说不定还能排上前几位。
　　他已是很熟络的样子，拿她车上的CD细细端详。选了张塞进音响里，音响发出两声怪叫，就此罢工，展颜取出CD看一眼，懊恼：“又坏了一张，这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托朋友带的，破音响，吃了我好多张碟。”
　　林君尚轻描淡写：“上海倒有不少地方卖很好的打口碟，下次看见再帮你带一张。”
　　展颜大喜：“那就先谢过了。”

　　带了他去杜甫草堂喝茶，顺带谈完公事，看看天色，大概已是中午。
　　林君尚对成都的盖碗茶赞不绝口，又提起早听说武侯祠的大名，不知是否可去一游。
　　展颜看手表，这才发现早上换衣服时连带把手表也换下了，手机昨晚忘了充电，此时早罢了工，于是便问林君尚离飞机起飞还有几个小时。
　　林君尚看看腕上的老式手表，说：“还有三个小时。”
　　“那就够了，说实在话，武侯祠也没啥好看的，锦里倒很有特色，小吃也多，不如直接过去吃午饭。”
　　他连声称好，两人一路游过来，展颜寻到一家熟识的小吃店，要了两碗三大炮。
　　吃到一半，展颜无意间瞄见店里墙上的挂钟，差点就噎住，又确认一眼，问林君尚：“你的飞机几点起飞？”
　　答曰：“两点半。”
　　她傻眼：“现在已经一点半了，你的手表咋搞的？”
　　林君尚倒是表现很镇定，看看挂钟，又看看手表：“老式表了，我爷爷留给我的，看来应该下课了。我看看能不能改签。”
　　展颜甩了筷子，呼一下站起身来，抓起他的包，拉他往外冲：“别改签了，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一路把小奥拓驶得飞快，闯了两个红灯，机场高速上还超了一辆宝马，一辆奥迪，飞奔至机场，她看眼广场上的大钟，嘘出一口气。还好，两点过五分，应该能赶上了。
　　林君尚一路沉默，面色有些发白，默默提包下车。
　　展颜只道他又晕车，抱歉对他笑笑：“坐我的车，一定提心吊胆吧。”
　　林君尚认真看她，淡淡一笑，轻轻说：“坐你的车，不担心。”顿一顿，又说：“以后还是别开这么快好。”
　　展颜看着他愣住。
　　正午两点的太阳，映着面前人干净温和的笑容，清澈明亮的眼，身后是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入口。
　　相对的那一瞬间，忽然就生出了离别的味道。不过就是一刹那的感觉，突如其来粹不及防，像有东西轻轻叩响心门。
　　她站在车边，看他的背影快速消失在人潮中，怔忡半晌，慢慢上车驶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