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夜 ...
-
“你们三个，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吗？”
夜蛾正道拿着卷成一团的课本，敲在办公室的桌上时，栖夜正盯着窗外树上的一只被风筝线缠绕着的蝴蝶，渐渐走了神
本来是柔软的，不足为据的一根丝线
却会在这样的瞬间，化作夺取生命的利刃
将它曾经完美无瑕的翅膀轮廓，绞的残破不堪，失去了它傲人的资本
一只蝴蝶的寿命有多久——？
经过长久的羽化，才终于获得了翱翔天际机会的它，短之又短的一生，竟最后要葬送在如此平常的一根线里
它大概，恨极了放风筝的人吧
“栖夜，你在听我说话吗？”
像是察觉到少女的走神，眼前的画面忽然被夜蛾正道站起来的身影占满，栖夜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是她自我保护的本能
周身的气场是拒绝，更是冷冽，又像是将一切拒之门外
夜蛾正道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细腻的响起
如同温暖的关怀一只受伤的幼猫
但她说出口的话，却冷血至极
“那是他活该”
“我不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错的”
她在平静的阐述一个生命的死亡
冷眼旁观，甚至为这场演出拍手叫好
而少女身旁的两个人安静的沉默仿佛是默许，此刻的不辩驳，就是他们不仅认可，同时，更是心甘情愿，成为帮凶的证明
“杰，你和悟留下”
“栖夜你出去，在走廊上罚站”
或许是因为栖夜的反应过于淡然，她根本不屑于解释，更不愿意多花一点激动的情绪在上面，所以让夜蛾正道前所未有的感觉如置冰窖，若是她有一丁点，哪怕是一秒钟的争辩或者反抗的姿态，他都会觉得，她内心的天平是在摇摆的
但在少女的眼底，男人找不到一点犹疑
「她打心眼里认为，她是正确的——」
这样下去，再怎么说，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关上那扇门前，窗外那颗香樟树上的蝴蝶已经不见了
树荫依旧寥寥
只是那里，剩下的只有一团泛着闪光的白线
她不知道，它是挣脱了之后，又一次重获生命，振翅高飞，还是说，已经掉在了不知何处的贫瘠土壤上，香消玉损
黄昏在走廊上撒下一片温暖的琥珀
少女靠在门外，沉浸在日落夕降的醉酒时刻，任晚霞将她也染成一片绯红
她假装没有听见
屋里的老师正在对那两个少年言辞说教的声音
“栖夜不懂事，你们两也跟着一起胡闹吗？”
“临走前我说什么？”
“我说，救出人质才是第一优先的顺位”
咒术师理应要保护人类，而他们却放任一个人类被咒灵残杀
“可是老师，如果你救下来的人”
“曾经杀了更多的人呢？”
夏油杰的反问，在夜蛾正道拍在玻璃案板上的动作里，被那一个陶瓷茶杯在地面上摔的四分五裂的声音，生生止住
“那也应当由法律来制裁”
“而不是由你们”
他心底的耳鸣声越来越大了
开始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是否是正确，一旦疑问产生，若是得不到自己真正认可的答案，它就会化作心魔，日日夜夜在梦中纠缠
没想到，最后打圆场的，竟是平时总惹麻烦的五条悟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
“下次不会犯了”
少年仰起头，乖张的表情里意料之外的认真，夏油杰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还是此刻想逃脱的借口
“你们三个，罚校内义务打扫一周”
“出去，下课之前，和栖夜一起站走廊”
难得一见的，收拾残局的人不是他，而是他
这场景的奇妙，让夏油杰的背脊上，甚至攀上了一股寒栗
此时的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只是觉得，无论在何时
他和五条悟都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墙之隔，那应该在被罚站的少女，此刻正坐在窗框上，留下一个被风吹扬了长发的背影，光是看着他坐在那里，好似就已经知道，女孩的两只脚一定啪嗒啪嗒的，晃荡在墙外
“你们出来啦”
栖夜转过头，如同什么也没有听见，也不关心他们在屋内说了什么话题
只是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招手让他们过去一起欣赏风景
“快来一起看夕阳”
于是三个被罚站的人，两个坐在教师办公室门前的窗户边，大摇大摆的休息，一个靠在里侧，平静的双手插进口袋里，偶尔用余光瞥一眼少女，生怕她又莫名其妙的跳楼
日落不会逃跑，逃跑的，往往只有残存的希望
“我们被罚了一周的校内打扫”
“诶，三个人一起很快就能弄完吧”
“栖夜，你知道我们学校有多大吗？”
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话题的少年少女一句一句，将黄昏的逢魔时刻填满，老师的指责和即将到来的处罚都他们都并不介意，更关心的，反而是晚饭后的甜点吃些什么好
“问题儿童们，又犯什么事了？”
走廊那一头隐约压抑的轻笑声悠远传近，很快，有脚步迈过转弯的拐角，从那里出现了两个纤细皎洁的少女身影
“反正肯定又是搞砸了任务，被夜蛾老师罚站了吧”
栖夜微微侧过脸，见五条悟不客气的喊道“这不是歌姬和冥冥前辈吗”
“你什么时候能用敬语？”
穿着巫女服的棕发女孩脸上毫不吝啬的露出鄙夷，似乎对此刻坐在这里的人充满了不悦的情绪，夏油杰在栖夜的旁边轻声介绍，那是他们三年级的前辈，两位实力都很优秀
“悟，杰，现在罚站也有人陪了？”
游刃有余的金发女孩显得要随性一些，她走近了点，视线停留在栖夜的脸上，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些信息，然而半响，她都没能读取任何感情
少女灿烂一笑，连落日都为之失色
“两位前辈下午好，我是转学生”
“罚站都不安分”庵歌姬平时不怎么待见狂妄的五条悟，相比之下夏油杰虽然要懂礼貌一些，但也好不了太多
如今他们两个问题儿童又添了一位新成员
看似乖巧又温顺的女孩自我介绍时谦和有礼，但无论是她此刻不合规矩的坐在窗户上的动作，还是她混迹在高专惹事精二人组中间的迹象，都无可厚非的表明，她一定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你就是那个「无效化」吧”
饶有兴趣的冥冥早已听过二年级插班生的传闻，他们这种学校偶尔转入一两个突然发现了咒力的普通人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大多数之前未觉醒的人类，在能够如鱼得水的使用术式前，都需要大把的时间来学习锻炼
而面前的这位少女，却似乎并没有这段时间
第一次听说时，上头的人都高兴坏了，「无效化」的能力在术式之中也是极为稀有的存在，如今出现了一个，咒术师方在和咒灵的对抗中也就理所当然的占据了更多的优势，这种能力，哪怕面对特级和领域，也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但他们都在假装漠不关心，小心翼翼的从暗处窥看着
生怕走错一步
因为这个能力，不止对咒灵有效
若是有一天，她站在了诅咒师的那一边，咒术师想必将万劫不复
“前辈也听说过我？这里可真小，消息转眼就传遍了”
栖夜的话也在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心底沉落，她说的不错，这个圈子不大，来了一个生面孔，不过是翻篇书页的时间，所有人就知透了，所以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也同样，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所有人
永远都活在监视之下
“大家可都很期待你的活跃呢，小栖夜”
冥冥微笑道，她的手指绕上身后的马尾，金发缠在指尖，像化作藤蔓，生出潋滟风情“马上就要到和京都姐妹校的交流会了”
“到时候，务必要好好表现哦”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然后和那一边骂骂咧咧与五条悟斗了好一会儿嘴的庵歌姬一同转身离开了
下课的铃声穿透走廊
罚站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栖夜和五条悟从窗框上翻了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拍了拍裙后被压出痕迹的百褶，过短的裙底依旧遮不住雪白的大腿根，而那里，此刻因为刚刚她坐在窗框上的行为，已经深深的凹陷下去两道紫红的压印，明目张胆的在那个位置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仿佛，是在诱惑面前的少年们
说着那里的肌肤，是多么的柔软细腻，只要他们触碰，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交流会是什么？”
夏油杰的视线从栖夜的裙摆之下收回，他走到她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牛奶蜂蜜软糖，递给叫着好耶的五条悟和她
“京都还有一所咒术高专”
“每年都会和那里的学校进行交流”
他细心解释，哪怕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糖果的栖夜，似乎好像并没有在好好听课
“其实就是和那里的学生比较谁更强而已”
五条悟不以为然，言简意赅的把夏油杰的讲解用栖夜更能听懂的方式重新解释了一遍，随即得到少女恍然大悟的拍手
“那还用说吗？赢的人肯定是我们吧”
“你是被悟传染了吗，为什么也无端的自信”
黑发少年忍不住对她盲目的自信感到费解，不以为然的栖夜和五条悟这股理所当然的气场似乎是与生俱来，对待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有过惧怕一说
“你和悟不是最强吗”
“当然了，我们必然是最强的”
咀嚼着那块软糖，甜浆从齿缝之间溢出，五条悟仰起头的角度，刚好让他此刻的笑容露出张狂的色彩，他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他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
“那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们”
这一刻，夏油杰才明白了栖夜的那句话
她无端的自信里
并不包括她自己
她脸上赞赏一般的笑颜，和她眼底对他们露出的适当吹捧和憧憬，哄的那个银发少年的心越来越膨胀，下一秒，大概就会溢出灿烂的烟火
而那里面，不包括她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夏油杰反讽一般挑起一边的眉宇，丹凤的眸子里闪过机具攻击性的火芯，迸发着将视线探入她的眼底，燃起星河之灾
“当然了，我这么柔弱”
但激将法对于栖夜来说并不管用，她走在中间，原本靠五条悟更近一些，与他正分享着到时候要怎么让对方好看的少女，在他的挑衅中，转身迅速的缠上他的手臂，速度很快，让夏油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不给一丝拒绝的机会，就堂而皇之的闯入
“若是你们不保护我，我可是会很容易就死掉的”
她总是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优势，无论是此刻她仰视的姿态，全心全意的都是依赖，就足以让萌生出保护欲的男人前仆后继，还是她放低自己的身段，给足了他们展示的机会，让他们收获别人的目光，放大自己的表现欲
聪明的少女不过是想偷懒罢了
她不喜欢麻烦的事情，痛苦的战斗，疲惫的过程
她更喜欢，坐享其成
“到时候大家都会分散在各个地方，自顾不暇”
“谁能分出精力来保护你呢”
夏油杰反倒开始跟她争锋相对了起来，他像是故意在找她的茬，要跟她唱反调，恶劣的脾性从骨髓里渗出，想看她苦恼的样子，想逼她走出她的水晶笼子，走到和他们并肩的向阳之地
他明知友谊校的交流活动不会出现真正的伤亡
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伤罢了
但他就是想捉弄她，想看她脆弱祈求他们的模样
“若是你们两都做不到”
“那大概，天底下没有能做到的人了”
全然都是信任的话，从耳畔，化作滚烫的漩涡，忽然让五条悟萌生出一种，能将全世界踩在脚下的错觉，明明那只是栖夜一句随口的奉承
他和夏油杰都知道，不能相信她嘴里的那些话
“毕竟我死了的话”
“你们会伤心的吧——”
那或许在别人眼里，是女孩对喜欢男孩的一句任性撒娇
但他们听见的
却实打实的，是一句威胁
她明目张胆的把所有虚假，又丑恶的自己，暴露在他们的眼前
不管他们喜欢与否
都像是在强逼他们接受
少女偷走了少年们的玫瑰
她说她爱他们的话是假的，说希望能让他们保护她的话，也是假的
她比谁都要聪明
既能手捧鲜花，也同样能持枪而战
残忍和鲜血淋漓让她的脸上落成明艳的油画，每一笔都是触目惊心的美
她手上有枪，有剑，也有子弹
但真正当危险来临的那一刻
她还是会偷偷扔了它们
踉踉跄跄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边扑入他们的怀抱，边带着哭腔颤抖着说
“我好怕”
一般人大概很难接受这样行为举止，都何其怪异的她吧
只是一旦被她钻了一瞬间的空子
接下来，就是永无止境的陷阱，勾引迷途的少年，步步陷落
那又何尝，不是他们心甘情愿呢
“我说悟，去京都的时候我们要买什么零食——？”
“喜久福至少要三盒”
“还有巧克力布丁，和夹心果冻！”
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交流会旅途中，要买什么好的五条悟和栖夜，仿佛就跟去修学旅行前的小孩子一样，完全忘记了他们是去参加竞技的比赛，要为自己的学校争光
然而，似乎填饱肚子和满足私欲
才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杰，你想带点什么？”
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转过来，不过是问要选什么零食而已，认真的样子却如临大敌，满眼都是真挚，夏油杰拿着扫把的手都沁出了一层汗，很想提醒他们，能不能不要顶着大太阳聊这些话题，先把校内清扫做完了再说
只是，却又有点不忍心，打破他们眼底的欣喜
“牛奶夹心面包吧”
他想了想，然后温柔的笑着，回答了他们
看似何其不同，五颜六色的三个人，实际上，却又何尝，不是最相似的存在
这种不合理中的合乎情理
大概，才是人类这种生物，永远无法解释的奇妙之处
用风筝线去剥夺蝴蝶飞行的人，又何尝不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
在表达自己的爱呢
或许也会有一只疯狂的蝴蝶
飞蛾扑火一般，爱上那个，奇怪的人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