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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心回意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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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温暖轻软。
林屿英觉得自己正在一片云中随波逐流,好像微微一动就能把脸埋进任逸的臂弯。
可他和任逸已经恩断义绝了。
所以,他肯定是在做梦。
林屿英睁开眼,入眼是空荡荡的房间,不见任逸。
天鹅绒窗帘静静垂在地板上,窗外天光昏暗晦涩,莫兰迪色调的卧室里点着助眠的熏香。
原来趁着他昏睡的工夫,任逸又自作主张把他带回了新居。
卧室里每一寸装饰皆由他精心挑选布置,可此时此刻,他只想光速逃离这里。
他跳下床,白皙的双足踩在浓密厚实的毯子上,有种羊脂玉般温润的光泽。
挂钟时间是19:03,他一天就算睡过去了。
之前的衣物都被收走,他冲进衣帽间,哗啦一声拉开衣柜,他和任逸的衣物不分你我地挨在一块儿,一股热恋情侣的气息。
林屿英瞬间鼻子发酸,拖出一个大号行李箱,扒开任逸的衣物,把自己的一件件拽出来丢进去。
“屿英,先把外套披上!”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件深灰西装外套覆在他背上。
他抿抿唇,一把拽下外套,“滚。”
空气如同凝固。
短暂的沉默后,他头顶传来任逸的低声解释,“别误会,我带你回来,是因为老房子漏水了。”
林屿英面无表情,“我去住酒店。”
他随手披了件外套,“啪嗒”一声锁上行李箱,起身就走。
然而与任逸擦肩而过时,他突然被拦腰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
他如同被踩痛尾巴的猫,飞爪变着花样往任逸身上挠,任逸大步将他抱到床上,继而手背朝他额头上贴,“还是有点烧……”
他怎么好意思做出关切的模样啊。
林屿英竭力压力的情绪顷刻间涌破堤坝,“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吗?!”
林屿英打开任逸的手,任逸手背上顿时多了一道红印。
林屿英竖起眉毛呵斥:“让开!”
可任逸一言不发,身形稳如山岩。
“你堵在这是想收费啊?!”林屿英猛然瞪向任逸,这才看清任逸如今的模样。
任逸总是乌亮贴服的头发不再整齐,而是垂散在眼前,低着头,眉目不清,薄刃似的唇线紧绷,唇角一片被撕咬过淤青,渗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如同一具苍白的空壳,堪堪依靠骨架支撑住形体,比起十年前的模样有过之而不及。
一个无时无刻不高傲强势的男人突然脆弱憔悴,任谁都会生出几分怜爱。
偏偏林屿英心如止水,就算任逸下跪乞求,他也不会买门票。
他定了定神,长眉上挑,“少装可怜,让开。”
“屿英!”任逸干燥的唇紧抿,缓缓抬起眼。
瞬息之间,林屿英心脏漏跳一拍。
濒临崩溃的疲惫感扑面而来。
任逸双目布满血丝,目光烙在他身上,似两口干涸的深井凝视甘霖。
相顾无言。
心脏如被攥紧般闷痛,林屿英咬破嘴唇,苦涩腥咸的血气溢满口腔。
任逸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呼喊他需要他,可倘若任逸真的需要他,又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刺痛他?
一个反复让他不幸的男人,他理应立即远离才对。
可任逸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似乎想向他诉说什么,“屿英,别走,求你,你、我,我们都需要休息。”
林屿英眼底暗光闪烁,“……看你表现。”
这一声细弱蚊蝇,恰逢窗外雷嗔电怒,春雷疾如银蛇,撕开滚滚乌云,暴雨将天地万物声息淹没。
可落入任逸耳中的,唯有一丝细雨,荡起层层涟漪。
因为,那是林屿英的声音。
他这是给他机会了……?
霎时间,连任逸周身的空气也微妙地柔软起来,林屿英屏息凝神,看着他一点点靠近,鼻息如低燃的火焰。
就在即将碰触他时,任逸忽如山峦倾倒般压在了他身上。
“你,你干嘛!”他吓了一跳,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耳边除了自己的惊叫与心跳,唯有肌肤与布料摩挲作响的沙沙声。
任逸将头埋在他颈间,紧紧拥住他的腰,手背青筋凸起。
他好似被钢筋水泥锢住,又像被一只精疲力竭的巨型犬倚靠着。
他挣了挣,任逸低声哀求,“屿英,从你回老宅那天起,我三天没合眼了。让我靠会,好吗?”
湿润的鼻息贴着林屿英的脖颈,如早春的风拂过,吹起一片绿芽。
林屿英轻哼一声,“黔驴技穷了?劝你离完婚再猝死,免得遗产归我。”
任逸躯体僵硬。
原来……是他过度解读了林屿英的意思,人家压根没给他亲近的特权。
他羞愧难当,失魂落魄地松开林屿英,“对、对不起……”
他的尾音骤然消失。
因为林屿英搂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按回自己颈间。
恍惚间,任逸误以为回到了初见之时,少年用纤细的身躯稳稳当当拥住他,便消去世间苦闷烦恼。
任逸浑身发抖,被复杂的乱流冲昏了头,“屿英,你……”
林屿英也有些愣,方才那一瞬他像是失忆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局面已经变成如此了。
就,挺难解释这种潜意识行为的。
他吸吸鼻子,往任逸后脑一弹,“少说两句吧你,我不想直接变成丧偶。”
任逸呼吸一顿,身体有些拘谨地软下来。
窗外风雨飘摇。
但这都与林屿英无关了,任逸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搂着他,打动了他的恻隐之心。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多久纠缠结出的贪嗔痴爱,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斩断。
林屿英长叹一声。
就当是最后的独处好了,等他和任逸恢复过来,就各自走开。
至于今日之事,再也不会重演了。
就在他以为任逸已经睡过去时,脖颈间传来细微的摩擦。
任逸蹭着他的肌肤,低声说,“屿英,对不起。”
心头宛若被万千细针扎穿,林屿英嘴角扬起嘲谑的弧度,“哪件事的?”
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是,你要说对不起的可太多了。
他思绪纷飞,等待任逸回应,然而任逸再次变回被锯了嘴的葫芦,只是默默收紧抱着他的手臂,他不得不挺起胸膛,简直是向任逸投怀送抱的姿势。
林屿英眼睫颤如蝶翼,脸颊飞过一抹红晕,“快回答,不然不让你靠了。”
“……”任逸沉默不言,体温与脉搏透过衣料脉脉传来,在他脖颈间留下一片不正常的低热。
他这才发现任逸身体烫得惊人。
“任逸?”轻唤两声不得回应,林屿英垂下眼,看见任逸红得病态的耳廓。
将信将疑间,他的手往任逸额头上一探,又比对了自己的,“得,您烧得比我厉害。”
除了十年前那次意外,任逸素来身强体健注重调养,得多少奔波劳顿才能烧成这样,答案不言而喻。
林屿英眸光黯淡几分,当机立断扶着任逸躺下去,帮他脱下衣物,而任逸眉头微蹙、双目紧闭,任他摆弄,甚至有些乖巧。
然而当林屿英准备抽身离开时,任逸还是紧紧攥住了他,像一只害怕被遗弃的大型犬,“屿英……”
林屿英心头狠狠一颤。
他咬咬唇,“我不走,去给你拿药。”
“……我知道,”任逸哑声说,指腹细细摩挲他圆润精巧的骨节,如同爱抚珍宝,“我伤害过你的一切我都想补偿你,屿英,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屿英垂下眼,目光晦涩,“这种事不是你说什么我就接受什么。”他抽出手,把任逸失落的表情甩到脑后。
“嗡嗡嗡——”
一串低促的声响在卧室里回荡开来。
任逸:“我的。”
林屿英瞥了眼来电人,将手机抛给他,“你爸。”
任逸道了谢,按下接听键。
“任逸你到底在干什么?!”就算任逸没开免提,林屿英也能把任父焦急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你离婚的事都昭告天下了,何必和博衍闹翻?”
林屿英诧异不已,任逸在他昏睡时做了什么?
任逸脸色苍白,口吻是漫不经心的淡漠,“如果你是因为收了项博衍的好处倍感脸上无光,可以把礼物退回去。”
“我正式通知过你我不会离婚了,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任父顿时失声。
林屿英错愕得难以维持表情,任逸并无多言,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安抚与期盼。
安抚他不要多虑,期盼他相信他。
任父吱吱呜呜的,“阿逸,你怎么这么顶撞自己父亲。”
“一个和外人串通一气撺掇儿子离婚的父亲?”任逸冷言冷语,“你要真喜欢项博衍就去和他领证,我和屿英的事我自己解决。”
任父语无伦次,“你扪心自问你和林屿英结婚几年没半点声响,突然就好上了,他除了图钱还能为别的?”
任逸无动于衷,“他心里没我我也乐意。”
任逸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看向林屿英的目光中却如信徒般虔诚不移,强硬与柔软的渴求混合在同一张脸上。
“能共享我余生所有的人,只有屿英。”
林屿英觉得自己的心被击中了。
“嘟——”
卧室再次归于沉默。
任逸困倦至极,目光逐渐迷糊,“屿英,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林屿英咬咬唇,颤抖着移开眼,“光说漂亮话可没用。”
“我知道,”任逸握紧他的手,“我没有光说不做。”
“啧,我可没让你多管闲事,”林屿英抽出手,强压住失控的心跳背过身去,“少自作多情了,我不会谢你的。”
话虽如此,可他手背上还残留着任逸的滚烫细腻的触感,哪怕只有一分半毫,也足以心烦意乱。
恍惚间,他眼前再次闪过任逸失望的眼睛,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沉默穿越万千思绪,深深烙进他的脑海。
为什么就是忘不掉这双眼睛呢。
他捂住头,十指深深埋进发丝,低吼沙哑扭曲,“我到底上辈子做错什么才被你缠上啊!”
任逸一言不发。
林屿英回头,发现任逸已然头颅微垂,昏睡过去。
发丝垂在任逸白玉般的鼻梁上,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像无毒无害的小白领。
林屿英忽然没了脾气。
他帮任逸盖好被子喂药,这才想起处理手机上的通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收信箱里上百条整整齐齐的“你去死”。
发件人是同一人,一看便知是项博衍发病了。
林屿英无喜无悲,回复“管好你自己”。
小余则带来一个好消息。
有人联系上工作室,愿意帮他拆穿路姐的谎言。
来人正是曾经被他保护过的酒吧乐队女同事,由于前些年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齐哥和路姐被项博衍买通时,并未想起她的存在。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前同事找上门,愿意替他作证。
这些人中既有真心相助的,也有图谋报酬的,很难不怀疑是之前收了项博衍的好处,眼见风头不对,又想倒戈再捞一笔。
林屿英垂眸,右手背上的疤痕蜿蜒狰狞,当初他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最本真的善意,从未想过回报。
只是有了路姐李哥的前例,他对前同事们多了几分忌惮。
小余也长了个心眼,“林哥你不在,任先生说有拿不准的事就找他,他秘书已经去核实这些人的来历目的了。”
林屿英点点头,“嗯,谢谢。”
“有了这些人证,林哥很快就能把污名洗掉啦!”小余扬眉吐气,“有林哥和任先生两面夹击,姓项的迟早凉凉!”
林屿英愣神,他还没看今天的新闻推送呢。
铺天盖地的推送。
“任氏掌舵人否认婚变,直言某歌手造谣成性,已交由律师维权……”
公告原文严肃否认任逸与项博衍的熟识关系,内涵所谓相熟不过是项博衍给自己加戏,严重损害了任逸极其配偶的名誉权。
这可谓两指弹出万般音,字里行间虽未提及林屿英大名,对他的维护却彰明昭著。
林屿英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弧度。
任逸并未僭越二人的界限,直接与他相关的恩怨,均交由他处理。
任逸真的有在尊重他的意愿。
与此同时,吃瓜群众沸腾了。
“咱就是说,林屿英那个采访纯属小夫妻吵架口不择言?”
“所以是项博衍疯狂吸血林屿英老公结果人家压根不care他吗?”
“xnb也写太真了,我不李姐。”
一片嘲讽中,唯有项博衍的拥趸极力挽尊,“我们项公子霁月光风照玉堂,肯定是被抹黑了,狗渣男配不上我们项公子!”
“黑子渣男和出轨贱人锁死!”
这年头任逸也有粉籍了,林屿英乐了。
各大热搜头条滚轮式波动,没过几分钟,任氏再次更新了一批辟谣证据。
比如项博衍留欧期间工作经历造假,再比如中学同学匿名提供的校园霸凌丑闻。
等等,校园霸凌?
原来项博衍曾威胁恐吓过不少与任逸有交集、家庭较为普通的学生,以此成功霸占任逸的周身空间。
畏于项博衍的表面完美,受害者们不敢声张,多年来饱受心理疾病折磨,面对项博衍近期种种高调行径,甚至有人产生了严重的应激反应。
而就在昨天,抱团取暖的他们在任逸的婚变丑闻中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于是,作为代表的老同学联系上任逸,双方一拍即合,公开项博衍的恶行。
毁掉一个人造神最好的方法,就是剥开种种虚伪包装,让他显露出最丑恶不堪的模样。
一名女受害者公开了一段录音。
“小骚蹄子也配接近阿逸?下次再被我逮到,我刮花你的脸。”
“什么叫你不是故意的?你接近他就是冒犯到我了,死东西!”
而录音里咄咄逼人令人作呕的声音,昨天还在唱颂美丽温柔的情歌。
全网震惊。
短短数十分钟,任凭公关如何删帖洗白,项博衍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还是不可挽回地一落千丈。
“救命,直接从豪门恩怨变成扫黑除恶了,他真的好病。”
“已经不关心林屿英离不离婚了,只想看项霸凌被全网封杀滚蛋。”
“我狂吐,我还买了他的新歌,rnm退钱!”
……
“嗡嗡嗡!嗡嗡嗡!”
林屿英还未从数十人的联名控诉中回过神,任逸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本不想接,然而手机气势汹汹震动许久,让他不得不处理。
来电人:项博衍。
林屿英心里一动,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项博衍疯狂尖叫,“任逸你有完没完了?!我曾经那么关爱你,你就这样对我?!”
质问尖锐如刀,林屿英生怕被割伤耳朵,刻意将手机拿远,“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吧。”
项博衍呆了几秒,声音愈发尖利,“怎么是你?任逸呢?!让他接电话!”
林屿英回头,瞥一眼床上熟睡的人,声音放柔几分,“他恐怕明天才能和你联系了。”
项博衍气急败坏,“呵呵,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我?给我等着!”
尽管项博衍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想必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毕竟他最在意的,可不就是人前无可挑剔的形象。
“好,我等着。”经历过社会性死亡的林屿英已经无所畏惧了,“另外,谢谢你让我想起一件事。”
项博衍皮笑肉不笑,“什么?”
林屿英淡淡道:“昨天我忘记报造我黄谣的警了,我尽量争取你这周就进拘留所。”
项博衍误以为,这是一步到位的社死,实际上,这不过是开始。
“你!!!”项博衍面目扭曲。
“嘟——”
赶在他升级长唢呐精前,林屿英挂断电话。
任逸秘书效率奇高,当晚整理出了前同事们提供的材料,林屿英精神抖擞,连夜去报了警,又回了趟老房子。
卧室屋角果然渗了水,业已被修补完毕,生怕他的破床被弄脏,任逸还罩了一层防尘罩。
回到新居时,任逸还在昏睡。
也是,毕竟好几晚没合过眼了。
林屿英半跪在任逸床前,手指隔空勾画描摹任逸的五官。
任逸生得极其俊朗出挑,连黑眼圈都能平添几分冷峻的俊美,唯有面对他时,这张脸上才会浮现出激动的波澜。
倒也不赖。
他打了个哈欠,钻进任逸怀里,随项博衍怎么发疯吧,他困了。
他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侧虽然空了,却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
他睡意惺忪,起床去厨房觅食,远远地看见任逸堵在玄关,背影挺拔肃杀,完全不想让门外人进来的样子。
难道是上门推销?
林屿英咂咂嘴,继续往前走。
谁知门外的人突然大喊起来,“小钰!小钰!我是爸爸啊!”
任逸正欲强行关门,门外人却铆足了劲一把撞开任逸,头探进门内,上了年纪但仍旧清俊的脸上满是殷切盼望,活像见了细粮的老鼠。
“小钰,爸总算见到你了!”
林屿英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