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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任逸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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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年,这是他们间最直截了当的沟通。
林屿英斩钉截铁:“今晚不行。明天是我妈忌日。”
“就去你那睡一觉。我爸回来了。”
你房产那么多,掷骰子临幸一栋都行,干嘛来挤我的破窝?
林屿英没同意。
并肩走出电视台,入目是苍茫夜色,漫天鹅毛大雪纷扬落下,静谧的城市银装素裹。
“呼——呼——”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林屿英套好旧羽绒服和雪地靴,还是被冻得直哆嗦。有些瘪的帽子将他的脸围住,只露出小半张脸,衬得眼珠又圆又黑。
街对面只有一家便利店还在营业,蓝白相间的闪字招牌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蒙冰的玻璃后透出暖光,小小的屋子宛若冬夜里一盏晶莹剔透的冰灯。
“拜,我去买吃的。”林屿英也不看任逸反应,一路小跑过了马路。
连锁便利店的东西普遍比居民区小卖部贵,他左挑右选,才拿了袋打折的风味红肠,又盯着柜台后的饮料价目表看了好久。
“再拿一杯热牛奶,谢谢。”
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脑子秀逗买这种用超市盒装奶加热的纸杯奶,可热乎的暖意透过棉织手套传来,还是热化了他的心。
“您要带点关东煮吗?厚切萝卜很暖胃的。”店员小姐人美声甜。
林屿英疯狂摇头,在这买一杯的钱,够他去批发市场拿一大包了。
出了便利店,寒风裹着雪粒冰渣,狠狠糊了他一脸。
“阿嚏——!”
他将旧羽绒服有些松的领子拉紧了些。
混凝土大厦与路灯屹立在雪中,橙黄的光晕边缘五彩斑斓,照亮归家的路。
还没走几步,闪烁着高贵黑漆光的迈巴赫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他身前。司机下车,开门,暖流扑面而来。
“你打车回去?”车上,任逸看向瑟瑟发抖的某人。
“电瓶车。”林屿英实在不好意思说实话,他现在只骑共享单车。
“上来吧。”任先生于心不忍。
林屿英怔了两秒才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任逸主动找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到底上不上来?”
“上上上,”林屿英已经冷得快放弃思考了,刚挪出半步又停下了,“你不嫌我身上的泡面味吗?”
“……上车。”任先生头疼。
坐上车,窗外的雪景飞速后退。林屿英自觉坐在离任逸最远的地方,思绪飘向窗外。
车上热气充足,他把羽绒服敞开一条口子,热得面颊微湿,也不愿脱下外衣。
那会教训老板,他的演出服也沾上了好几块汤渍,而任逸的重度洁癖,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便深有体会。
那天,他实在拗不过任妈妈的盛情邀请,专门请假半天,换上压箱底的高定西装,忍痛打车赴约。
高级酒店的枯山水包厢,任先生一尘不染,只对他说了五个字。
“你鞋上有灰。”
结婚对象看不上他,他也本就不想结这个婚,自是抬腿就走,从此不相往来。
不想过了几天,任先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久,直接提出结婚。
他拒绝,任先生硬说这是父母之命,他们一定要把婚结了,以告慰他妈妈在天之灵。
那头,任女士也催得厉害。
没办婚礼,也没同住,甚至没有公开婚讯,他们用结婚证把任女士糊弄过去,就算步入婚姻的坟墓了。
直至某次家庭聚会,他们在酒后有了夫夫之实,这才定期往来。
但掀开被窝,相互间依旧翻脸不认人。
“说起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干嘛?”
车上氛围愈发沉闷,林屿英先憋不住了:“真来看我?我不信。”
任逸瞥他一眼。林屿英的侧脸精致秀气,镀上一层柔和的冷光。
“我只是想提醒你,约定的日期快到了。”
刚结婚那会,任先生坚持让他放弃没有盼头的演艺事业。他不同意,二人便定下三年之约,若期满之日他仍一事无成,他就麻溜滚回家当花瓶……啊不,贤内助。
这次的歌王战,就是他抓住的机会。
“今晚你也看到了。”林屿英骄傲地撑起下巴,两点黑瞳映出纷飞的暴雪。
“光凭几场演出,你就想一飞冲天?”任逸不以为然,“异想天开。”
林屿英早就料到他的反应:“没关系,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他给同事发了条消息。
“李哥,我决定走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李博景是柏云间的音乐副总监,从业多年,经验老道,因与公司音乐理念相左,想跳槽很久了。而且,他没有卖身契,可以直接走程序辞职。
“屿英,你要去哪?”李博景回得很快。
林屿英的回答很干脆:“李哥,我想自己干。”
单干的风险,他们都心知肚明,都是老同事了,他不想打感情牌忽悠人。
那边果然顿住了。
林屿英闭目养神,手机又震了下。
“行,反正跟姓柏的也混不出名堂,屿英,李哥跟你闯闯看。”
林屿英嘴角一扬:“好啊。李哥你过阵子再来?我怕你现在走,丁瀚波要发疯。”
“正有此意,不过你要是缺资金,千万别和李哥客气。”
小林哥的经济难题,全公司有目共睹。
林屿英鼻子发酸:“谢谢。”
手机息屏,车正好停了。林屿英抬眼,熟悉的老居民区到了。
倒退三十年,这还不是城中村,只是随着主城区的发展,它渐渐被时代抛弃,成为高楼大厦间的一个坑,见证一代人的老去。
林屿英刚入职丁氏时,住在公司宿舍,雪地罚站事件后,他就搬回来了。
下了车,见任逸跟在后面,林屿英登时如炸毛的猫:“你干嘛?”
“我要在你这睡一宿。”
“我说了,明天是我妈忌日。”林屿英再次强调。
“真的只是睡一觉。”
林屿英抬手,手背在任逸额上贴几秒。“怪了,没烧啊。”
任逸:“……上楼。”
他再三坚持,林屿英难得没辙。
“事先说明,我这暖气不足。”
任逸面无表情,抬抬线条优雅的下巴,示意他赶紧挪步。
先前说了,夫夫俩各过各的。若非节假,任逸从不带林屿英回家,约他一般是在酒店,偶尔去他那。有时任逸求欢,林屿英也会直接拒绝。
毕竟,没有感情的婚姻等同于事实丧偶,让他与一个阴间人频繁往来,实在有够难为人。
深夜,小区里无人铲雪,对着足有膝盖高的雪一脚踏下去,小腿都僵了。
建于上世纪的土黄矮楼没装灯,楼道里黑布隆冬的,手电筒一晃,照亮沾满油污的老墙。
一楼楼梯旁的空间,塞满大爷大妈们的自行车。林屿英刚入住时,还在这停过小半年卖炸串的电动三轮。后来,他用这辆车换了两千块钱。
“小心脚下。”对任逸这人,林屿英讨厌归讨厌,还是好声提醒。
老楼层高不高,楼梯却陡峭,台阶又窄又高,边缘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任逸每次踩上去,都像在踩一排钝了的刀。
上了四楼,左手边那家防盗门半新不旧的,就是林屿英的窝。
门吱呀一声开了,暖气熏得林屿英脸一红。他开了灯,脱下鞋直奔厨房。
“你自便,饿死我了。”
这是他妈妈工作后买的第一套房,一室一厅,只有三十几平,在那个年代用来独居绰绰有余,家具也少得可怜。客厅桌上有一台灰色的旧版Macbook pro,这是屋里唯一的值钱货。
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照片。
相片中的女人极美,清丽的皮,端庄的骨,笑容似南国的春风,拂过新抽芽的柳梢。
她的旗袍立领用上好的料子制成,绣着上世纪末的流行纹饰,就算跑遍当时的北京城,也不一定能定制到这样的高级货。
任逸站在厨房门口,看林屿英煮泡面。
林屿英生得很不食烟火,可他站在热滚滚的灶台前哼唱小曲,声调慵懒,很有生活气息。
二手油烟机轰轰作响,鲜香的底料下锅,狭小的厨房里满是白胡椒微微发麻的香味。
青红火焰在铁锅底跃动,林屿英用长筷搅面,抄起鸡蛋在锅边“咔嚓”一敲,下了整颗蛋。
金黄的蛋黄噗嗤噗嗤地滚泡,他看准时机,出锅装碗,在蛋四周铺上一圈切好的红肠片,最后盖上一片芝士,浇一把水灵的香菜葱花。
端碗上桌,林屿英随手关上客厅大灯,只留桌上一盏小台灯,省电。
他边吹面边说:“你愣着干嘛?不会开水?哦,这么冷的天,你不想洗就算了。”
任逸没吭声。
“你再不躲远点真一身泡面味了哦?”
任逸这才变了脸色,搬椅子往后挪了一米。
林屿英没再管他,自顾自唆面。从中午十一点到夜里一点半,他中间唯一吃过的主食,就是休息室里那口被泡烂的面。
他执筷的手时不时挡住台灯。任逸的脸孔在忽明忽暗的光中愈发模糊,视线却牢牢钉在他在身上。
深邃的,安静的,谈不上迷恋,只有淡淡的遗憾。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眼神。
无论经历多少遍,林屿英都难以容忍。
于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失控,几乎都给了任逸。
“哐当!!!”
林屿英狠狠撂下碗。
“姓任的,你既然不饿也不想洗澡,就麻溜滚床上去。”
“你再这么看我,就给我滚。”
“你打不过我。”任先生冷静分析。
两个人都不兴动粗,只在醉酒那晚有过短暂的切磋,但几分钟的功夫,足够分出高下了。
“……操。”林屿英换了个位置,只给任逸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
他不待见任逸的理由有很多。不说他们完全无法沟通,也不说任逸会激起他的柏云间ptsd,最大的缘由,当数方才那样的眼神。
任先生的目光很深,却总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
任逸对自己的过去缄口不言,他也是婚后才从多数任家人的冷嘲热讽中得知,任逸心里是有人的。
同意结婚,是因为他像他的白月光;
任女士去世后,任逸只口不提离婚,也同理。
而不公开婚讯,是在给白月光留位置;
每次他提离婚,任先生又以告慰亡母的理由搪塞。
这样的婚姻真没意思。
林屿英闷闷不乐地想,他就不该放任逸进门。
嘴里的面也不香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余林屿英进食的声音。略显粗躁的咀嚼、一饮而尽的饮汤方式,撒气般的填肚子。
在他视线之外,任逸仍在看他。
任先生喜欢霜清雪冷、斯斯文文的美人,林屿英只有在台上,才能短暂地与他记忆中那道朦胧清丽的影子重合。
可下了台,林屿英就迅速恢复原形了。
粗粝的生活,把这张皮子下的生命打磨得满是市井烟火之气。他很不习惯。
真可惜。
熄灯的点,任逸换好自带睡衣,掀开被子。林屿英所言非虚,他家暖气的确不太行,他的床也窄,两个大男人四肢相贴,陌生的体温激得林屿英浑身一颤。
他卷起被子就往床边滚,又被任逸一把拽了回来。
“你离我远点!”他呲牙。
“冷。”任先生言简意赅。
外面突然噼里啪啦一阵响,鸡蛋大的冰雹把防盗窗砸得砰砰响。窗缝间劈进一丝寒意,让本就凑合的室温雪上加霜。
“……”
“你手脚又冰冷,不想发烧就过来。”
他俩别无选择地前胸贴后背,大半张脸蒙被子里。短暂的冷意后,很快就暖了起来。
意识朦胧,被窝里传来窸窣声响。
任逸的手臂环上他的腰。
“我靠!”林屿英猛然睁开眼,挣了挣。任逸的臂膀结实有力,纹丝不动。
他正准备靠蛮力挣开他,谁知任逸忽然一收劲儿,将他牢牢箍在怀中。
“任逸,任逸?”他喊了两嗓子,身后唯有很浅的呼吸声。
“……”
当晚,林屿英总算体会了一把勒人者衡被勒之的痛苦。
六点整,林屿英准时起床。
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任逸走前用被子将他裹了个严实,掖好被角,他全程无知无觉。
任逸以往在他这过夜,也是睡醒便走,但走这么早,还是头回。
林屿英转念又想,算了,任逸去哪,和他有什么关系?
洗漱更衣,粗茶淡饭,打理好家中一切,林屿英背上包,跨过皑皑积雪,走向昏黑中的老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