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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我会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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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不讨论由极端白净简约外形引发的阴间联想,任逸带来的床具在功能上无可挑剔,林屿英醒来时,浑身筋骨像陷在软绵绵的棉花云里,格外舒爽。
任逸的手臂也不像先前那般紧锁在他腰上,而是轻轻搭着,他支起身子,轻易挣脱。
拉开浅绿窗帘,周身温度骤降好几度,眼前冰花重叠绽放,外界隐隐绰绰,全副武装的人们在青黑大道上缓慢行进,小区的大路上,一早便能看见交错的车辙与脚印。
附近确有几家实惠味美的早餐铺子,但林屿英作为国家一级省钱大师,能自己解决的,绝不多花一个子。
起初,他学做小吃是为了补贴家用,之后想方设法用廉价食材改善伙食,则是为了给自己保留一支调剂情绪的药水,而休息日的一天,从热腾腾的早餐开始。
林屿英揉揉平坦的肚子,舌尖轻扫浅粉的下唇,回眸,恢复清明而漠然的神色。
小床上,任逸呼吸绵长平稳,眉舒目展,很是安详,居然有几分顺眼。
愿你不要被饿醒,阿门。
林屿英眼神爱怜,轻轻带上卧室的门。
厨房玻璃窗上水雾渐起。
先是哗啦啦的淘米声,再是噔噔噔几声切菜声。山药被去皮煮熟捣成泥,泡发的大豆被破壁机打成浆,林屿英将浆渣分离后,一半豆浆合着米和山药泥煮粥,四分之一冷藏,四分之一做豆花,可以当餐点或泡牛奶喝。
盛好粥,点缀几粒枸杞,事先解冻的里脊串用平底锅煎成诱人的红色,一并端上桌,打开新更新的综艺。
里脊肉软嫩有韧性,唇齿间汁水四溢,林屿英面无表情,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并不喜欢这种炸串里的C位食物,林小月出事后,他卖了炸串车,却无法转手已开封的食材,一度吃里脊到反胃,可它依旧凭借明显低于市场鲜肉售价的优势,完美承担起早餐肉质供给的责任。
粥软糯清淡,没放糖,浓醇的豆香好像把他的脸也熏入味了。
手机里,美女明星正在和搭档上演爱情喜剧,他看得津津有味。
“你傻啊!硬撑什么!急死我了!”
活宝男星挤眉弄眼,“不是怕你担心嘛……”
咔嚓,卧室门把一转。
任逸身披一件深灰的麻织衬衣出现,未打理的额发自然垂在眉前,睡衣敞开小口,锁骨清晰深刻。
“早。”低沉的嗓音略显沙哑,像陈年的酒。
没有意料中的精神萎靡,中气还挺足。
这也是任逸对林屿英说的第一声早安。
林屿英漠然置之,低头吸溜粥。他倒要看看,任逸饥肠辘辘,还能撑到几时。
任逸像等待回应般安静了几秒,提高音量说,“早。”
“嗯,早,早,”林屿英这才抬起眼,不愠不火地说,“小区大门出去左拐,有一家做蒸饭的。您请。”
疏远显而易见,任逸意兴索然,嘴角轻微下塌,“我不饿。”他昨晚吃完已经两点半了,哪有胃口。
本以为主动打招呼,能换来一声问候的。
而且,他可是“饿了十几个小时”,林屿英居然只想着他出去解决?无情又敷衍。
失望。
他冷着脸低声说:“我不吃外面的东西。”
“那你饿了再去吧。”林屿英捧起碗,嘴里满是黏糊的粥,任逸泰然自若,“意志力顽强”,想必装得蛮辛苦。
他还蛮好奇某人拉下脸求食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拿出一只小勺子,斯条慢理地舀粥,一口口细细抿。任逸眼睫一颤,目光几乎黏在粥上。
这粥香归香,但林屿英胃不算好,今天又要汤汤水水度过一天?吃得消么?
林屿英对他的注视视若无睹。
任逸这么看他,绝对是饿惨了。
他得再刺激一下。
他伸着脖子吹粥,故意用力,汤勺里浓稠奶黄的粥水滴滴答答落回碗中,“你真不饿?早餐摊阿姨可能过会就收摊了。”
“不饿。”任逸面若冰霜,林屿英的冷漠让他对进食的抗拒已然进化到了心理层面。
“哦,那你自便吧。”林屿英将粥水一饮而尽。谁叫任逸饿到临头还嘴硬,他当不了菩萨。
没了灶火,锅里的粥凉得极快,林屿英当着任逸的面,把粥端进冰箱。别看老冰箱表面起了一层轻微发黏的黄色油渍,制冷效果却一等一地好,进去两分钟,就能彻底断绝任逸直接冷食的念头。
煤气灶?他家灶台点火得用打火机,任逸不会;微波炉?那么大一口锅塞不进去,任逸也不会动金手自己盛。
这么讲究,饿死算了。
不想饿死,只能滚蛋。
“我出去一下。”林屿英幸灾乐祸,套上大棉袄,拎起垃圾打开门,回头,眼梢微斜,客气而淡漠地补刀,“要是不想出门买早餐,也可以自己做哦。”
——如果你会做的话。
“谢谢,我不饿。”任逸面不改色。
一方面很可惜他昨晚有过充足的补给,林屿英不能如愿欣赏他的窘态了。另一方面,他在思考如何改善林屿英的饮食结构。
刻意的淡然落在林屿英眼中,汇成六个字:真有够能装的。
林屿英带上门,翻了个白眼。
说不定趁着他出门的空挡,任逸就逃走了。
出了门洞,绕过一条小路,就是小区垃圾分类点。厨余垃圾桶没到开放时间,性急的大爷大妈不多讲究,随手将大包小包颜色各异的垃圾堆在地上。林屿英走到一旁的可回收垃圾桶前,挑了个能看见底的桶。
目光下移,桶里,一只超大号的五星酒店外卖袋子稳稳当当地躺着。
林屿英:“……”
他还是蒋少爷时,时常光顾这家店,他不认为小区里谁家闲钱多,会点一顿五位数的夜宵。
好嘛,难怪任逸“不吃不喝”还跟铁人似的坚持黏在他家里,原来是有备而来!
看不上他的饭、不会半点家务、耍花招装可怜,还想赖这当大爷?
骨灰都给你扬咯!
急促的呼吸渐渐转为平缓,林屿英当即给任逸打了个电话,神情阴郁,语气却平和舒缓,“中午我想买烧鸡吃,你觉得呢?”
短短几句话,透露信息如下:
一,他“想”和任逸一起进餐;二,他中午不会再喝粥。
三——林屿英终于不忍看他“挨饿”了!
任逸霎时间心神微荡,手心热出一层薄汗,窗外美观度乏善可陈的小区矮楼也瞬间蒙上精致复古的滤镜。
当然,面上标志性的矜持必不可少,任逸假作漫不经心,淡淡道,“随你。”
——好家伙,还装大爷呢!
林屿英捏着手机的手咯咯作响,猫儿似的眯起眼,“嗯,好。”
他呵出一团白气,咬字柔软。
“咚咚!”三分钟后,狂暴的敲门声,门外传来林屿英的声音,“开门,我没带钥匙。”砸起自家门来,他毫不手软。
这么快就回来了?步行去附近的卤菜店,来回也得十分钟吧。
任逸转念一想,也许林屿英早就心软了,只是借口出门拿外送食品罢了。
还挺贴心的。
他洗干净手往门口走,林屿英体质偏弱,楼道里阴冷少光,他哪吃得住。
“吱——”
“你动作好快……”
冷气迎面而来,任逸握着门把的手陡然僵住。
门外,林屿英静默而立,软塌塌的旧棉袄严严实实裹住身体,瞧不出半点小跑后的褶皱与热气,巴掌大的脸则被连衣帽紧紧围了一圈,俊俏的五官有种被无限放大的锐意,目若点漆,暗藏几丝……凶残。
“早哦?”林屿英抬抬手里的纸袋,轻轻摇两下,“我都不知道,您这早餐几点吃的呢。”
任逸:“……”
震惊远超对污秽之物的避而远之,他甚至忘了对近身的垃圾表示抗议。
“亏我担心你会低血糖,耍我很好玩哦?”林屿英眼珠一转,眉眼黑白分明,凌厉似刀。
任逸:“……”
他进食小心谨慎全程静音,大雪夜出门处理垃圾,室内通风十分钟吹散食物气味,自觉天衣无缝,还是棋差一步,被发现了。
但,林屿英不管他,他也没有打扰到林屿英,有什么好虚的?
任逸理直气壮地微抬下巴,下颌线流畅硬朗,厚重凛冽的压迫感没顶而来,林屿英抿紧唇,他还是低估了任逸厚颜无耻的程度。
两道目光直直地撞在一块,两不相让,针锋相对。
林屿英挑眉,柔声细语,“您到底几点吃的早餐?和我说说呗。”
“用餐时间在凌晨两点,是晚餐,”任逸两片薄唇翕动,平静陈述,“你也不关心我吃没吃,只想赶我走,不是么。”
好嘛,居然还委屈上了!
“是,我就是想赶你走,”林屿英怒极反笑,“您在我这睡不熟吃不下,活受罪呢?”
他气势汹汹,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私人空间里始终杵着一座不请自来的冰山,任谁也无法熟视无睹,他一手指向狭窄的楼道,眼底浮现熟悉的疏离与讥讽,“您从哪来回哪去吧,我招待不来你。”
缄默。死寂般的缄默。
任逸眼眸深不见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一晃而过,如鸟羽轻拂过宁静的湖面。
原来,林屿英最看重的,是不想“招待”他。
但,这有何难?
“我不需要你的‘招待’。”
呼呼的风在楼道里游荡,留了一条缝的楼道窗户被冰冻住,铁锈斑斑的门框摇晃几下,嘎嘎作响,任逸稳重的嗓音,也染上北国的肃然。
漆黑的瞳子里,映出林屿英错愕微怔的脸。
任逸一字一顿地说,“该我自己做的部分,我会学,你放心。”
两秒后。
林屿英微微张大的眼骤然眯起,笑得肩膀打颤,声若银铃。
他鲜少笑得如此放纵,哪怕一时间难以自持,他还是不忘善良地掩住嘴,遮挡甚至可以称之为爽朗的笑容。
他自己都想不通,小屋里有什么值得任逸恋恋不舍、不惜破天荒说花言巧语也要留?他和任逸没有感情,恐怕任逸对他说过最爽快真实的话,就是承认他是替身。
至于“保护”他?看好他的商业潜力?这种鬼话,鬼都不信。
任逸:……很好笑吗?
他注视着林屿英,上牙深深抵进柔软的下唇,血腥气若有若无,深邃的眼中,似掀起狂卷的风雪。
他明白了,他这几天对林屿英的帮衬,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恩小惠,因为即使没有他这个插曲,林屿英依旧能遵照原计划达到目的。
他们疏远,陌生,所以,林屿英不信任他。
可他只是想尽到一个配偶应有的责任。
无言以对。
林屿英好不容易止住笑,嘲讽道,“您没了助理和佣人,都走不出市区,您自觉消失就行,不必用假大空的胡话博同情。”
任逸置若罔闻,退后一步,示意他进门。林屿英阴着脸走进门,偏头,厨房水池边是他淘米用的玻璃碗,满面自信瞬间破裂。
“你……在淘米?”
林屿英眨眨眼,冲进卧室、阳台、卫生间看了一圈。依照任逸的前科,他首先怀疑任逸在他家里藏了厨师。
然而,一无所获。
他这才发现任逸卷着袖子,袖口捋到肘关节下方,十指干净修长,小臂紧致有力,残留水痕,浅色毛衣靠腹部的位置,也有星星点点的水迹。
消息量过大,林屿英无语凝噎。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既然要学,就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任逸淡淡道,“粥已经进冰箱了,说明你中午大概率会换成干饭。”以防小概率时间发生,他挂了电话就开始按照网络教程研究淘米,不想手指刚下水淘吸两下,林屿英就回来了。
任逸轻哼一声,微微偏头、颔首,眼角余光还是不是瞄林屿英一眼,以示自己并没有花言巧语。
他真的有在认真学!
昂首挺胸的模样落在林屿英眼中,高傲里有一点点小欣喜,居然有点像努力压住尾巴、在等待奖励的大型猎犬。
林屿英:淘个米而已,差不多得了。
他长叹一声,揉揉太阳穴,“你到底为什么赖着不走?”
“因为,我是你的伴侣。”任逸义正言辞,话里行间,已然认定他没法子赶他走了。
林屿英:……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
不行,突然矫情的任逸好恶心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任逸丢出去!
“叮”地一下,他头顶的小灯泡一亮,又有小妙招了。
林屿英踱步进入厨房,左顾右望,目光最后落在那碗米上,不咸不淡地说,“没把水洒地上,凑合吧。”
任逸大步走近,“那我继续了。”
“慢着,”林屿英拦住他,语气平和,清颜俊骨,已然恢复平日的克制冷静。
“……怎么?”任逸维持着手伸向淘米碗的姿势,喉结一紧,上下移动两下。林屿英的失控来得快、去得也快,本以为危机解除,却突然被他拦住,见惯怪雨盲风的心脏也加速跳动。
林屿英目光清淡,柔声说:“你还想吃烧鸡吗?”
心里仿佛有巨石落地,任逸移开眼,“看你。”
不太想,但和你吃,可以。
“那就是想吃咯?”林屿英笑眯眯的,一把将淘米碗藏到身后,薄唇张开,锐利的虎牙露出寒芒,“淘米太简单了,你不如先学下垃圾分类?就从你昨晚扔的餐盒开始实践。”
任逸嘴角明显僵住。
林屿英眨眨眼,“厨余垃圾、可回收垃圾、其他垃圾你分清了吗?”
“……没。”
“不把外面那袋垃圾分类好,就没有鸡。”
林屿英算盘打得很好。连掉下来超过两小时的头发丝都不能入任逸的眼,让他去整理隔夜的食品垃圾?可太难了。
任逸抿抿唇,坚持,“做事有始有终,让我淘米。”
“你对垃圾袋始乱终弃,你好意思么?”林屿英后退两步,护住淘米碗。
任逸:“……”
僵持几秒,任逸冷着脸,转身走进卧室,换上御寒的大衣,站在有点矮的半身镜前,严肃地整理仪容,这是他出行前的常见准备。
瞧瞧,什么“我是你的伴侣”“自己的部分自己学”,在苛刻刁钻的洁癖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林屿英靠在门口,已经摆好了欢送的手势。
然而,任逸换好衣服,停在大门前,蹲下,在他放杂物的矮柜里翻找什么。
“你干嘛?”林屿英眼皮突突地跳。
任逸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几秒后,翻找的手停下,他举起手,扬扬皱皱巴巴的透明塑料手套,淡淡道,“整理垃圾,总不能空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的教育时间↓
小林:你生活能力低下,我不养巨婴。
任先生:我淘米了!
小林:就这就这?去分类垃圾!
任先生:……彳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