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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告别 ...

  •   砰砰——哐!

      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手机坠地的声音,路姐颤巍巍地捡起手机,脸上的笑意快挂不住了,“小林,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能帮你离婚,别的免谈。”

      林屿英仰起头,他身处杂货市场空寂无人的边缘,这里又没有出入口,商铺生意惨淡。离最近的零食批发摊也有二十来米远。头顶是灰白的穹顶、交错的钢筋,高处的一排窗像被封住的口,阴冷又压抑,夏利酒吧的舞台上方,也有类似的风景。

      “路姐,离了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路姐全靠老公养,男人不着调,只好全情寄托于儿女,他们这些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也多少沾了光,林屿英记着她的恩惠,关心她那段时间来扭扭歪歪的走姿。

      起初,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崴脚。

      “小林,你说什么啊,我和我老公感情好着呢!”路姐哎呀一声,如见虫蛇。

      林屿英低声说:“你老公没在你身边吧?”

      “没、没啊,”路姐语速加快,蛮不自在,“小林,我不骗你。”

      她腕上新换的羊脂玉镯细腻光亮,就连懂珠宝的朋友都说它有市无价。她眉头稍稍舒展,捂着胸口说,“再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了。”

      林屿英静静地听着,到最后忍俊不禁。

      “你、你笑什么?”路姐舌头打结,她记忆里的林屿英羞怯寡言,如今却暗藏针芒,让她有种被洞穿的不适。

      “抱歉,失礼了,”林屿英跟着她略显责怪的尾音点了点头,“既然都过去了,那么,我想,你值得更美好的生活。”

      “可我现在就很好呀!”路姐急得直吸气,“我老公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你老公在后台拉着驻唱小姑娘摸手摸腿的时候,我可不觉得好。”

      林屿英垂着眼,眼底一片平和。

      细细回想,齐哥喜欢钻后台,路姐也常来送糕点,也许,她早见过类似的事。

      “可、可这和你没关系啊!”路姐脱口而出,激动得沫星子横飞,刁钻的家乡口音也冒了出来,“你一男的,又没人欺负你,这不好好的么……”

      “好?”

      林屿英咧开一丝缺少温度的笑,“你当真不知道那晚,吧里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话四两拨千斤,路姐哑口无言。

      “你老公喊我们下台陪常客喝酒助兴,人姑娘不乐意被摸,被喝上头的老色鬼拎着酒瓶追,我们看不过,护着她。”

      “最后,玻璃瓶噼里啪啦炸在了我手上。”

      他戴着针织手套的手动了动,难以驱散天生体寒所带来的冰凉,而筋骨麻痹、冷酒渗进伤口带起血液熊熊燃烧的痛,至今仍寄生于手背上的疤痕中,等待被往事唤醒的那一刻,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恶心他。

      身后倏然传来女人的骂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男的身材高壮,女的穿得红艳,牵着白白胖胖的小儿子,把七八岁大的女孩拎进角落里。

      “再不让着弟弟,揍你!”父亲扬起手,在女孩头上挥了几下,佯装要打。

      “我考了满分,你们答应我的!”女孩涕泪横流。

      林屿英不忍地偏开脸,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家人,并未注意到他身侧有一面废弃的等身镜,布满污渍的镜面照出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影子。

      “你猜,你老公怎么说?”

      他慢慢回忆,像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声音愈发冷。

      路姐的喘息也愈发粗,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心虚。

      “他说——”他压低嗓子,模仿齐哥低哑粗糙的声线,“你们不下跪道歉,不陪客人开心,就立马滚蛋!”

      路姐竭力辩解:“他只是脾气暴!你别放心上啊,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倒也没有‘大家都’,那天后,我们新来的都走了,”林屿英把通话切换到免提模式,点进她的朋友圈,冷着脸打断她,“还因为‘妨碍营业’,我们一个月来统共只拿了八百。”

      路姐:“……”

      “所以,他凭什么覥着脸来求我帮忙?”林屿英讥诮,“他今早叫我叫得那么亲,我还以为是在梦里和他发展出友谊了呢。”

      路姐叹气,“小林,他那是怀疑是你们报的警,等他气消了,就会把工资发下来,唉,你们沉不住气,走太早了。”

      “所以,你沉得住气,哪怕被家暴,也继续在朋友圈秀他送的珠宝?”

      林屿英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亮,右下角,路姐的袖口遮住了一块不易被发现的青紫色块。

      电话那头骤然没了声。

      “他前不久才打过你,你还帮他说话。”

      “我、我……”路姐无力地喃喃,“他是我老公啊。”

      她自认是很传统懂牺牲的女人,一己之力打通丈夫和不成器弟弟的关系,全家幸福美满,无疑,她是成功的。

      “他喝醉了,在酒吧厕所把你打得半死,你拒绝警察带你验伤,说什么都是自己摔的、家务事、闹大了对孩子影响不好,路姐,你错了。”

      “他是我老公啊!”路姐尖叫,“小林,求求你,你什么都不懂,你别说了!!!”

      这就破防了。

      那晚,林屿英和其他同事挤开看热闹的顾客,把醉醺醺的齐哥锁进厕所隔间,又眼睁睁地看着路姐头破血流,依旧强撑着,在警察面前歇斯底里地请求。

      他失望,却无能为力。

      当初被蒋知行鄙夷,他和林小月也有同样的失望与无力。不同的是,这次,他有能力帮路姐,以及她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学费,我可以帮你出。”

      直击要害。

      通话宛若被掐断般,路姐局促的呼吸消失了。

      林屿英耐着性子,“小月小齐这么大了,会理解你的。你老公送你的礼物固然价格不菲,可你的生命和身体,是无价的。”

      “我……”路姐迟疑了。

      “路姐,如果你愿意,我工作室缺人,我请你来上班,或者,我帮你问问工作,”林屿英柔声说,“别再折磨自己了,齐雨那个畜生不值得。”

      路姐沉默两秒,半信半疑,“你自己都没通告了……”

      “会有的。”林屿英淡淡道。

      突然,角落里爆出一声斥骂:

      “还狡辩!你进步这么快,肯定作弊了!不诚实还想要奖励,做梦呢!”

      身形单薄的小女孩被父亲推倒在地,她愣了下,嚎啕大哭。一旁,板着脸的母亲抱着小儿子,转眼见小儿子挥舞着肥嘟嘟的小手拍手,露出溺爱的笑。

      林屿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镜子里的影子动了动。

      他刚迈开腿,便听路姐抽泣着说:“可是孩子们不能没有爸爸。”

      不远处,男人板着脸,踹开伸着手想抱住自己腿的小女孩,“再哭?再哭把你丢这了!”

      这里远离生意兴隆的商铺,几个零食摊的老板捧着盒饭探出头,看热闹。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见怪不怪,甚至时不时跟着父亲的训斥点头,似乎很赞成他的教育理念。

      路姐对此毫不知情,有气无力的自我催眠,“他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那你下次有需要再打电话给我吧,”林屿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眼下也无心顾及她,冷冷地补充,“我不会帮你老公的。”

      ***

      从警局出来,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他头有点晕,又闷又胀。

      天空灰蒙蒙的,小雪飘扬。大马路上满是车辙,将绵密的雪压得严严实实。

      警局里追出两个面色焦急的老人,指着他喋喋不休,“你多管什么闲事!害我儿子!”

      林屿英回眸,这一眼如有有无形的风,让老头浑身一哆嗦。他这才意识到,虽然林屿英看起来高高瘦瘦,但绝非不堪一击,否则,他儿子也不会因为想教训他,结果反被掀翻在场。

      “别跟着我了,警察同志都说了,我那叫正当防卫,”林屿英收紧羽绒服帽子的松紧,只露出上半张脸,微挑的眉眼格外凌厉,“管好他自己,就不会进局子。打孩子的人,不可原谅。”

      绿灯亮了,他转身过了马路,走进一家红招牌黄字的面馆。

      郊区物价相对便宜,这家的招牌骨汤面物美价廉,秘制辣油麻香诱人,他一个不常吃辣的人都忍不住加了一小勺,坐在临窗户的座位上大口大口唆面。

      一个黑衣青年正在门口发传单,街边,档次高低不一的车排成长龙,一辆银色法拉利默默地停着。

      吃饱喝足,林屿英推开店门,准备再去商贸市场买点生活用品。甫一踏上雪地,发传单的黑衣青年就挨了过来。

      “帅哥,我们甜品店新店开业,满两百减五十,现在加我微信进会员群优惠多多哦!”

      “抱歉,我不吃甜食。”林屿英绕开他。

      青年:“……”

      他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帅哥,可以买给女朋友啊!我们开业酬宾,网红美食都打五折!女孩子肯定喜欢!”

      林屿英停下脚步,回头,黑亮的眼像深夜里的湖泊。

      这是一双很有韵味的眼,看得人心动神摇,衬得这层朴素衣着更像伪装。

      青年不动神色,掏出手机,“来,您加个微信!”

      可是,林屿英没有拿出手机,而是看着他,认真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女朋友,也不是你的目标客户,真不用跟着我。”

      “……”

      青年咬咬牙,“男朋友也可以啊!”

      “没有这种东西。”林屿英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大步离开。

      眼看他的身影拐过街角,青年随手把没发完的宣传单塞进垃圾箱,转身走向车顶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法拉利——

      车门里是另一个温暖的世界,内饰奢侈,整体配色与款式却素雅和谐。

      穿白衣的男人正垂着头看书,目光如水,侧脸清秀,气质温润,细小的雪粒飘在他脸上,瞬间融化为晶莹的水滴。

      “项哥,还要继续跟吗?”青年挠挠头,“我跟了三四个小时了,他除了脸,真和市场上降价还价的大妈没区别,还价比大妈还凶。”

      他双手捂住通红的脸,吹气,“冻死我了……”

      “辛苦你了,”项博衍放上书,面色平静,“上车吧。”

      细腻温和的嗓音清亮如泉,流过青年被冻僵了的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辛苦不辛苦,您是我老板,为您做事是应该的。”

      “那要看做什么事,”项博衍轻叹一声,似乎很惋惜,“让你调查这种平平无奇的人,是我屈才了。对不起。”

      清澈的眼看窗外。人口密集度过高的低端卖场通风一定不好,光是隔着老远看,他便觉得鼻腔如堵塞般难受。

      他重新低下头,微黄的纸张翻过一页。

      “回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月光:我要A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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