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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骚瑞,我们枪手不讲武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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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广阔的舞台上,灯光如烟。
一道挺拔的影子缓步上台,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柏云间!柏云间!”
粉丝们摇旗呐喊,在她们心中,这是不断打破记录的神。
柏云间微笑着招招手,台下呼声渐退。忽远忽近的梵音似从天际而来,缓缓流淌入耳。
参演曲目,《莲说》。
前台的赛况经由挂壁小电视,转播到后台的休息室。
“小林哥,下一个就是你吧?”
混进来要签名的电视台实习生问。
林屿英淡淡道:“是下下个。”
他撑着下巴,微微抬高头,脖颈修长白皙,配上做旧的白长褂子,有种纤细脆弱的少年气。
清亮的嗓音跟着配乐,懒洋洋地哼唱,轻盈的乐符如在舌尖跳动。
“小林哥,你也喜欢这歌呀?”实习生轻声问。
“喜欢啊,”林屿英笑笑,“我写的歌,我当然喜欢。”
空气瞬间凝固,林屿英噗嗤一声笑了:“开玩笑的。”
实习生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两声。
柏云间是歌坛这几年难得的新星,唱作俱佳,他的歌优美动听,调子却普遍很刁钻,林屿英能哼唱自如,想必已将谱子烂熟于心。
她转念一想,又不觉奇怪。林屿英算是柏云间的“同门师弟”,在这档节目半路才出道,有这么一个耀眼的师兄在,他不会唱也难。
同样,有柏云间压在上头,林屿英的压力肯定不小。
“小林哥,加油!”实习生心生怜爱,“你唱得不比柏云间差呀!”
林屿英正好哼完一段,轻声说:“谢谢。”
话虽如此,他却明白,冠军已经被柏云间内定了。
送走实习小妹,他正要泡面,休息室的门又被人推开。
“屿英,你怎么还不准备上台?”老板仪表堂堂,极尽虚情假意,自以为幽默地打趣,“还在做冠军梦呢?”
“我哪敢啊。”林屿英敷衍两声,清澈悦耳的嗓音浸在开水升腾的白气里,染上氤氲的湿润。
他搅几下刚遇水的泡面,往碗盖上压了根火腿肠。
“你别紧张啊,跑个调多简单,你直接‘晕倒’也成。”
好歹表面上是托人办事,老板扯张笑脸,两眼一眯,很有人贩子哄骗小孩内味。
林屿英翻了个白眼。
柏云间能在台上唱他的歌欺世盗名,全得感谢他妈把他生得像老板的白月光;
而他,真正的金曲制造机、承包柏云间所有唱片高音的人形原声大碟,却被人渣老板堵在后台休息室里——
吸血。
想歌手出道却被骗签下卖身契当枪手的是他,付不起违约金被压榨欺压的是他,被柏云间妒恨刁难求路无门的也是他。
被临时拎上前台给柏云间做陪衬的,还是他。
此事说来话长,前几个月,柏云间吵着要“问鼎歌王”,他的唱功在一群大咖中属实不够看,幸有老板保驾护航,他才能赢得轻松。
但赢得轻松,不代表能唱得服人。
于是,老板让林屿英成为补位歌手,先在决赛第一轮做票刷下几位实力歌手,再让林屿英在第二轮假装失误,柏云间的夺冠就“合情合理”了。
计划十分稳妥,可平日里勤勤恳恳比牲口还省事的工具人,突然摆谱了。
前几轮常规赛,林屿英就没收着唱,已经积累了不少人气,老板为了收视率,只叮嘱他在决赛一定要“好好表现”,谁想这小子决赛第一轮,也唱得很嚣张。
这还得了?
老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今天,也是林屿英合同期内的最后一天。
好嘛,这小子趁火打劫!
没事,他有的是钱。
“屿英,你听话,丁哥给你包大红包。你想要什么?”
林屿英黑漆漆的眼珠一转,清凌凌的俊俏。
他生得白净,眼梢微挑,天生有种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
以及一丝后天而成、常人不易察觉的戾气。
“老板,我要上台唱歌。”
“唱,你随便唱。”老板点头如捣蒜。
“柏云间的歌,作者挂我的名字。”
“挂挂挂——”老板突然愣住,两条浓眉拧成麻花,“你什么意思?”
林屿英神色如常,“我只要我应得的东西。”
“屿英,当初你还不上债,是我救了你。”老板强作冷静,打出最后一张感情牌。
“你别把‘压榨’说这么好听,”林屿英毫不领情,“我被柏云间关小黑屋写歌、一天没饭吃的时候,你在哪?”
他刚入职那会,老板以收债为由,把他的工资压到最低,五年来菜场的白菜价格都翻了一番,老板愣是没给他长一个子。
而老板通过他攫取的利益,早远超当初接济他的那笔“善款”了。
老板脸上一红:“你怎么这样说,没有我,你妈妈……”
他突然没声了。
林屿英的目光太过冰冷,洞穿他故作可怜的皮囊。
“请不要再提我的妈妈。”
是,老板是在他们母子最贫困潦倒的时候救济过他们,所以无论待遇再恶劣,他都没在工作上敷衍了事。
可几天前,他无意听见老板和柏云间的谈话,他们笑他作为一个工具人不识好歹、恨他妈妈当初没多拖两口气。
“那娘们要是晚死一个月,这小子现在准还对我感恩戴德!”
多年积怨终于到达了临界点。
他明白,他与老板之间,不会好聚好散了。
剑拔弩张之际,身后传来敲门声:“林屿英选手,请准备登台。”
林屿英起身,咔嚓一声,嚼碎嘴里的糖。
“老板,我要堂堂正正地比赛。”
“好家伙,才上几期节目你就飘了?!”老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哂笑,“你算什么东西?”
林屿英不过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无名之辈,是他一时兴起养的狗!
“林屿英,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林屿英充耳不闻,大步离开。
通道两旁是竞演选手的休息室。见他从门口路过,粉裙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因为实力威胁不到柏云间,她反而进了第二轮。她掏出手机,给对门惨遭内幕杀的卷发姐姐发微信:炮灰小哥今天也好好看。
卷发姐姐冷哼:好看有用?还不是要给柏云间做配?
而堵在选手通道尽头、抱臂而立的人,正是柏云间。
“来了?”柏云间今晚发挥不错,眉飞色舞地冲他抬下巴,“别输太难看,我准你只破三个音。”
林屿英白净的脸上浮出微笑,眼睛亮亮的。
柏云间一晃神,隐约捕捉到转瞬即逝的轻蔑。
“你小子什么眼神?”柏云间毛了,“还做梦呢?”
这小子自从上了节目,就越来越不顺眼了。
林屿英无辜地眨眨眼,不卑不亢地直视他。“柏哥,你要怪,就怪自己贪慕虚荣,不好好练歌。”
柏云间鄙夷地扫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演出服都是旧布缝的,你先关心自己的温饱吧。”
林屿英弯唇:“你才是。”
“嗨!”柏云间呲牙,“臭小子,你给我去雪地里——”
“不用雪地警告了,”林屿英打断他,“我不吃这套。”
“雪地警告”源于他刚入职时的经历。
柏云间在跨年直播唱劈了,不堪网友讥讽,愣把他拉到雪地里罚站,逼他站到浑身发僵,再唱他翻车的歌。
“你调写那么高干嘛?我都快被冻死我了哪唱的来?你自己唱唱看啊,狗东西!”
当晚,他发起高烧,柏云间不准同事们送他就医。
此后,柏云间总用“雪地警告”威胁他加班。他不吭声,老老实实地交上东西,柏云间自以为把他驯乖了,实则不然。
他并非不想反抗,只是恶霸公司人多势众,他人单力薄,不能做不过脑的事。
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眼见万金油招式不顶用了,柏云间刚要开腔,便听主持人高声道:“下一位选手、今年的黑马,林屿英——”
万众瞩目中,林屿英稳步上台。
他面色从容,身上落下冷色调的光,素色白袍,如一株高枝白梅。
舞台转暗,四周寂寂,前奏却迟迟未起。
后台,老板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林屿英的竞演曲目是他的老本行重金属,失去激烈昂扬的鼓点与乐声,林屿英机能再彪悍,不也只剩鬼哭狼嚎?
“怎么回事?还唱不唱了?”
观众们逐渐意识到漫长的等待并非节目效果,质疑四起,更有人亮起手机屏,整个演播厅嘈杂不已。
***
这是一年中最萧瑟的寒冬。白雪皑皑的路面上,一辆黑色迈巴赫疾驰而过,扬起一路雪尘。
车窗映出男人英俊的眉眼,他皱眉看向几近静止的直播画面,轻啧一声。
“故弄玄虚。”
***
演播厅。
林屿英不动声色地站在台上。
观众不耐烦地起哄:“喂——唱啊——”
要唱唱,不唱滚!
“林屿英,你的伴奏找不到了。”耳返里传来编导的声音。
很多歌手会自带乐团,林屿英穷,只交了软件合成音。
失去别具匠心的编曲配乐往往意味着先天不足,在这种顶级竞演节目清唱,约等于孙大圣丢了金箍棒、观世音丢了玉净瓶。
林屿英却神态自若,但笑不语。
就这?就这?
除非老板发疯终止直播,你林哥今天必须大杀特杀。
他突然动了,手轻轻一拨,摘下耳返。
看清他动作的人都一怔。
这是日暮途穷破罐子破摔了?柏云间嗤笑。
下一秒,所有人耳边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
“抱歉,竞演曲目临时有变动。我第二轮的竞演曲目是——”
“《莲说》。”
演播厅安静一秒,随即炸开了锅。
《莲说》?
柏云间不是刚唱过吗?
林屿英可是唱腔全盘西化的重金属新星,他?唱国风?
周身愈发嘈杂,林屿英置若罔闻,伸出筋骨分明的右手。
手背上,一条狰狞的旧痕蜿蜒入袖。
他的手与肩齐平,尖端发红的五指并拢,如微翘的薄刃,微微向下压,瞬间抚平台下涌动的焦躁。
他缓缓闭上眼,如飞鸟回归广袤的天际。
竞演选手们注视着转播画面。粉裙妹妹捧起脸痴痴地笑,卷发姐姐撑起下巴,饶有兴趣。
柏云间冷笑:“装杯犯,也就假把式好看。”
为备战决赛,他处处压榨林屿英的备赛时间,强迫他改了十几版编曲,最终版已然登峰造极,林屿英想靠清唱赢他?天方夜谭!
他正得意,却听一串绵长的清吟徐徐而来。
这一声清透高亮,如凤鸣穿越遥遥九霄,落入人间隐世的空谷。
柏云间扬起的唇角一僵。
——林屿英唱的是民族!
而且开嗓就是顶级女高音级别的真声D5!
无形的手抓住所有的耳,连起无数心弦。
演播后台一片寂静,正黑着脸喋喋不休教训下属的总导演愣了下,骂声戛然而止。
老板难以置信地张大眼。
后台温暖如春,柏云间却冷汗直冒。他回头,颤声吩咐助理:“快给导演组到电话!快把他掐了!”
小助理欲哭无泪:“柏哥,导演组说他们不同意掐了。”
“不中用的东西!”柏云间拽起老板,拔腿就往导演组跑。
林屿英的歌声通过音响从四面八方卷来,轻柔缥缈,却有股要将他碾碎的力量。
林屿英的改编轻歌词、重吟唱,将听者思绪推上云池,眼前如展开朦胧的山水画卷,但见水霞相依、细柳微风,沾着露水的莲瓣层层绽开……
竞演歌手与专业评审们闭目聆听,静如止水,生怕错过歌中精妙之处。
听众们如痴如醉,氛围一步步登向顶点,林屿英声调渐高,力量却不见疲软,反而显出势不可挡的凌厉之势。
“快给我掐了!”
柏云间终于跑到了导演组,却被工作人员一把拦住。他破口大骂:“你们收了钱就要替我办事!快掐,快掐!!!”
收视率持续飙升,导演默默转过身,装聋。
柏云间无能狂怒,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妈的,林屿英这小子怎么能唱这么高?!
林屿英唱得很轻松,F5、G5、A5、B5——C6!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
歌者张开明眸,目光恬静清澈,似与所有注视这双眼的人遥遥相连。
屏息凝神的注视中,无人听到歌者的换气声。
不费吹灰之力,调动情绪的吟唱无缝衔接咬字。
一秒、两秒、三秒……持续十秒的C6闭口音咬字!
将歌词的最后一个音节吐尽,吟唱还在持续升高,甚至在一瞬间飙到了A6!
穿透力极强的歌声跨越语言与感情,劈开人心最柔软的一块肉。
穿云裂石之音,疾风不可追也。
酣畅淋漓的歌声在最高点转弱,只余几声渐低的收尾,如佛灯渐熄的豆火,融入幽暗的夜。
短暂的演唱宛若一道梦幻的神迹,一曲终了,台上的歌者悠然如旧,唯有的耳畔余音向听众作证,海妖确实曾降临人间。
“柏哥,没事吧!”
柏云间如被抽干气力,堪堪扶墙稳住身形。
全场久久无声,直至林屿英向台下鞠躬、紧致而有力的腰背弯成优美的弧线,方如梦初醒。
“林屿英!加油——”
不知是谁先声高呼调动起众人澎湃的情绪,全场声浪如潮,掌声雷动。
不少人手掌都拍红了,才意识到眼底已然一片湿红。
就离谱!
硬要解释的话,就是“好听哭了”!
至于柏云间那版《莲说》?早被挤兑到爪哇国去了!
卷发姐姐低头看了眼方才的聊天记录,惭愧地摇摇头。
撤销不了了呀。
***
雪夜,迈巴赫安静地停路边。
直到车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司机才毕恭毕敬地问:“任董,开吗?”
后座上的男人盯着无人的舞台,薄唇抿成一线。
“开,尽快。”
***
“林屿英——林屿英——”
现场观众声浪如潮,林屿英迤迤然下台,见了脸色铁青的柏云间,才像突然想起什么,面带歉意,“柏哥,对不住,我忘破音了。”
柏云间眼底通红,嗓音发尖:“你给我等着!”
林屿英笑:“柏哥,反正冠军都是你的,别气啊。”
“你!”柏云间如被钉住一般,恹恹地转过脸。
一血封喉。
与此同时,#林屿英莲说#空降热搜,爆了。
“林屿英好绝一男的!神仙高音,暴力吟唱!”
“总觉得柏云间那版差点意思,听了这版满足了!”
“柏云间的粉丝别空瓶了!越空越烦,蒸煮唱什么样当大家没耳朵?”
#林屿英神仙民族腔#
#高音怪物林屿英#
#林屿英吊打柏云间#
……
一水的新话题如雨后春笋,包围还热乎的#柏云间莲说好绝#,场面异常尴尬。
柏云间的粉丝在拼命刷数据,但林屿英出圈速度惊人,她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大名以坐火箭的速度刷爆各大平台。
就连一向不关心综艺的自家长辈,也发朋友圈称赞连连。
然而,尽管专业评审团给林屿英打出了最高分,柏云间仍然凭借无可撼动的大众评审票与场外网投登顶,林屿英屈居第二。
演播厅的大屏幕列出骇人的统计结果,冠亚军间,足有两百万票之差。
“???林屿英这都能输?柏云间做票太明目张胆了吧?”
“柏云间不来个同级别表演真的很难收场。”
不少愤怒的观众当场离场抗议,网友更是吵翻了天,大众评审在第一轮就刷下多位实力唱将的操作,同样引起大规模不满。
除去自我催眠“哥哥全靠实力取胜”的柏云间粉丝,所有人达成共识:柏云间德不配位!
“实至名归柏云间!”
“最水歌王柏云间!!!”
“未来可期柏云间!”
“做票——我们不认做票的第一!!!我们要公平!!重新计票,公开透明!”
颁奖环节,路人观众和柏云间的粉丝现场对线,矿泉水瓶对着台上砸,柏云间竭力维持笑容,脸都快塌了。
场面一片混乱,电视台不得不终止直播。
林屿英眯眼,打了个哈欠。
好饿哦。
他赶回休息室时,面汤尚温,面却已经泡发了,口感软烂,他吃在嘴里,痛在心里。
早知如此,他就买袋装了。袋装还便宜一块五呢。
“林屿英!你还想不想混了?!”
凳子还没焐热,老板就带着柏云间冲了进来,“哐当”一声甩上门,指着他鼻子骂。
“老板,你们不尊重我,我也不想你们好混。”
林屿英吸溜一口面,二郎腿翘得舒坦,叠在上面的左腿细长而有力,晃出俏丽的影子。
“操?你丫就一枪手还谈尊重?我给你脸了!我以前那么帮你,你恩相仇报!!!”
老板怒目圆瞪,恨不得扒了小枪手的皮。
他在柏云间夺冠这事上下了血本,宣发、提前给他签的商业合同,全赔得血本无亏!
“恩相仇报?你借我的钱,早赚回去了吧?”
林屿英斯条慢理,喝了口汤。
“你当初骗我当枪手,借口说我没经验要多磨砺,不让我上台,我忍了;柏云间把我关小黑屋写歌,不给我送饭,你反而进来捏着我的手不放,美名曰看相,我也没揍你。”
柏云间头回听说这档子事,登时警觉。
老板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你别说了!”
林屿英冷笑:“柏云间雪地里罚我站,我倒在宿舍里神志不清,你又冲进来哄骗我做你的情人,自从我拒绝了你,无论柏云间怎么压榨我,你都活像个死人。”
“你说说看,这算哪门子恩?”
老板磨牙切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会再和你续约了。”林屿英吹一口面。
至于“唱作奇才”柏云间江郎才尽?和他有半毛钱关系?
“林屿英,你得罪了我,还想在圈子里混下去?”
老板目光阴毒。
林屿英挑面的手一顿。
柏云间只当他怕了,得意洋洋,乘胜追击:“我早叫你识相,这下可好,你连枪手都做不了,活该!”
林屿英皱眉。
这面实在太软烂了,咽下肚反胃。
他端起面,准备去外面倒掉,手臂却忽然被老板钳住,汤水险些洒在雪白的演出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