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长眠》东楼衍之

7、第七章

　　扁十刚把群鬼散去，正想喘口气，便想起来自己曾梦见这王椅，刚才匆匆来到冥府便忙着接任王位，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王椅，这会儿就自己在殿上，便想着好好看看。
　　这王椅做得是真气派，富丽堂皇的，扁十看着便上手摸了起来。
　　“啧啧啧！这也太奢侈了吧，还好没人觊觎这椅子，不然这可是金子做的。”
　　扁十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冥府也太有钱了！虽说庄家也是富甲一方，但这样的纯金椅子还真是没见过。扁十来到冥府之后，身体的病痛不见了，身上轻快了，性子也活泼起来，完全是个孩童模样，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
　　“这代冥王是个小财迷啊！”
　　扁十正看得起劲，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扁十紧张的转过身去，面色通红。不知是因为被人看到自己的行为而害羞，还是因为紧张。
　　“来者何人？”他底气有些不足，声音怯怯的。
　　“这里哪有人？”
　　那人一身青绿衣裳，一把琉璃扇通体晶莹，此刻正坐在王椅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扁十。
　　“你我不是吗？”
　　扁十有些奇怪，这人好似脑子有病。或许是他想得太多，或许是还不习惯，扁十竟没有觉得那人坐在王椅上有何不妥，反而是自己有些不自在。
　　“你我？小无因，你还真是幽默呢。”
　　那人绕有趣味的打量着扁十，心想半落不会是找了个傻子继位吧。这无因年纪不大，看他先前在众鬼面前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可靠的，谁知人后是个傻小子。扁十看那人不说话，也不打算要走，就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知阁下有何事？”
　　“有何事？我看啊，半落八成是找了个傻子。”
　　那人换了个姿势直接躺在了王椅上。这下扁十恼了，饶是再有修养，被这般侮辱，也难再忍下去。
　　“阁下这是何意？专程前来侮辱在下吗？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不说了，现下又这般折辱在下。”
　　“小无因，你这话就不对了。先前你问我是何人，可这往生殿上，你是鬼我是神，确实没人；后来你又问有何事，这里除了你什么也没有，我自然是来寻你的。难不成，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也觊觎这黄金座椅？”那人朝扁十挑了挑眉，一副看傻小子的表情看他。
　　“.………………”这下扁十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叫庄扁十，请问阁下尊名？”
　　“免尊免尊，我叫风无影，乃是三界第一逍遥神仙。”风无影毫不在意的拂了拂袖，突然来了一句：
　　“错了”
　　“什么错了？”扁十讶然。
　　“你叫无因。”风无影正色道。
　　“不错，我是叫无因，不过那是我的字，我乃是落云城庄家二公子，姓庄，名扁十。”扁十有些不解，遂又向他细细解释了一番。谁料，风无影还是摇了摇头。扁十急了，想要开口再解释，风无影拦住了他：
　　“你早就死了，你现在是冥王，人间的一切早已和你没有关系了。现在，你叫无因，是往生印主，这一代的冥王。莫要再想着前尘往事，更不要想那人间姓名了，不然往生印可不是吹的，有你好受。”
　　“你是说，想也不行？”
　　扁十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往生印还能窥探心智？
　　“其他的倒也好说，只是这名字嘛，不行。”
　　风无影也表示很无奈啊，半落这都给自己留了什么鬼差事，自己往生逍遥去了，让自己搁这儿跟这个傻小子讲往生殿的规矩？真是岂有此理。
　　“原来如此，多谢提醒。扁..无因记住了。”
　　朝风无影鞠了一躬，无因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些奇怪，风无影那家伙躺在王椅上，而自己像个跟班儿似的站在旁边，不就是不对嘛！
　　“咳咳咳，那个，，，小无因，我下次再来啊！”
　　风无影在无因的死亡凝视下，脚底一溜烟，没影儿了。无因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该好好学学这冥界规矩，尤其是这往生印的契约，不然自己哪天不小心坏了规矩，受罚事小，不能往生是大。
　　扁十已经成了冥王无因，饶是世间有再多挂念，也只能憾恨湖海了。清乐确是真正体会了一把情深缘浅的悲哀。自无因死后，清乐就回到了王宫，一连三日都没有说一句话，喝一口水，吃一口东西，把王宫上上下下都急坏了。扁十的死，早有预料，可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没办法从容面对。这大概是世间所有人的思量吧，平日里再如何看透生死，超脱物外，当心里真正在意的人事有了大变动，再坚固的堡垒，都会溃如散沙。
　　“殿下，今天外面清爽，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海棠看着自家公主这般难受，心里也是百般苦楚无诉处。
　　“.…………………………”清乐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瑶光池里的莲蓬熟了，咱们出去采一些？”海棠跪坐在清乐脚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像以前一样朝她撒娇。
　　“不想去。”
　　清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依旧清冷得让人害怕，可是终于回了一句。海棠一听可高兴坏了，以她对公主殿下的了解，只要她开始理会人了，那就有得商量了。
　　“殿下~~~~~殿下，咱们去吧。”
　　海棠就不信了，清乐还能不吃这一套？从小到大，但凡海棠撒娇，清乐就毫无招架之力。
　　“海棠，你去找绿衣、红泥一起好不好？”
　　清乐确实是拿这小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海棠的头，想把这小丫头支开去。可是海棠这丫头机灵得很，哪会这么容易被支走。
　　“不嘛不嘛，殿下，你陪我去嘛，殿下一向最疼海棠了。”不得不说，海棠磨人的功夫可不是吹的，磨起人来那得要人命啊。
　　“海棠，听话。”
　　清乐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眼神里的宠溺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这个小丫头到底占据了她心里多少位置，清乐自己都不曾想过。海棠一听清乐的话，顿时眼里便盈满了泪水，好似那珍珠一眨眼就能刷刷往下掉似的。
　　“往年殿下都是亲自带海棠去的，今年殿下是嫌海棠麻烦了吗？”
　　“怎么会呢，我何时嫌弃你了？”
　　清乐一看，这丫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顿时软成一片，本来想支走她的想法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实在不该，怕是吓到这丫头了。
　　“那殿下陪我去好不好？”
　　海棠心里窃喜：殿下，我就知道你心软。表面上却流出一滴泪来，显得自己更委屈可怜了。
　　“好好好，别哭了，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叫人笑话。”
　　清乐最是心软，海棠一哭，当下就慌了神，赶忙用手绢给小丫头擦脸，一边擦还得一边哄。这丫头自从小时候被清乐捡回来起，清乐就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最后清乐禁不住海棠的软磨硬泡，还是去了瑶光池。她站在池边上，看着海棠在池中泛舟采莲蓬，忆起往事，心中苦思稍有纾解。
　　那年和无因相识，正是采莲蓬的时候。那是诸神献礼的那天，在昆山城北一座名叫“留人间”的莲花庄里，清乐带海棠和绿衣、红泥在池中采莲蓬。庄老爷受庄主之邀前来拜会，无因和哥哥在庄里无聊，便来到莲花池玩耍，遇上了清乐一行人。
　　那时清乐和无因都还年少，几个孩子没一会儿就打成一片，后来玩脱了，几个人便寻到庄里的酒窖，把庄主藏的神仙酿喝光了。老庄主知道后，对这群小孩儿是又气又无奈，只好把气都撒在了庄老爷和前来赴会的文王爷身上。回去之后文王爷把这事和皇帝说了，皇帝倒没有罚清乐，只是清乐一连醉了七日才醒，安平皇后自此之后再也不让清乐喝酒了。
　　清乐想起年少往事，觉得那时的自己真傻，干嘛不把酒带回去慢慢喝呢，还害得无因受了罚。可是，世间很多事，不就是这样的吗，明知细细谋划才能稳中求胜，可还是心甘情愿的头脑发热，情字如此，万事如此。如果再来一回，大概还是会这样选择，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当时无憾而已。
　　无因走了，这是早就料到的，只是如今自己一人留在世上，多少令人唏嘘。不过爱过无悔，便足矣。此刻，清乐似乎又听到了无因的话：
　　“清乐，我可能等不到娶你了，可是我不后悔。哪怕我下一刻就要奔赴黄泉，要去刑正司受审，但只要一想到你，想到我在人间的无限念恋有人替我挽留，我受什么样的苦难就都无畏了。只是，这样便对不起你。”情字当头，哪有对不对得起，不过是求无憾罢了。
　　“无因，你留恋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国泰民安，盛世繁华。我会无忧的活着，替你深爱这人间。你在冥府辗转，不要挂念，人间很好，我也无恙。”回宫的路上，清乐回头望那夕阳，落日熔金，人间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