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莱尔德》荔雾

3、Chapter 3

　　“我……”

　　莱尔德先生就坐在桌对面，他认真看着我的样子让我用半秒时间迟疑到底该怎么回答。
　　那就……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描述吧。

　　“这次我只接触到了几个伤员，还有一些新的异种俘虏。”简单叙述情况后我又补充说，“交谈和观察的过程我已经录制上传到资料库，视频内的信息会更具体的，先生。”

　　“如果我想听的是这些，那就不会让你来了。我完全可以直接看你录制的视频。”
　　“您的意思是……”
　　“谈谈你的看法吧，费伊。”
　　“我的看法？”

　　莱尔德先生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微微颔首。

　　“那么，”我鼓起勇气，“我该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自己的看法呢，先生？”
　　他定定地看着我，仿佛怔住了，下一秒蓦地轻笑起来，眼眸璀璨又多情。

　　“费伊。”他手撑着下颌，意味深长地喊我的名字。
　　我心跳蓦然加快，口干舌燥。
　　“你诚实得可爱，费伊。不仅善良，还很容易心软。”莱尔德先生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神态与语气，让我拿不准这到底是男人对女人的赞美，还是上司对下属的褒奖。

　　“谢谢你，先生。”
　　“接受了夸奖，就要对我说实话了。不需要站在任何人的立场，只是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回答我。”

　　自己的立场。这是多么有诱惑力的五个字。
　　我看着他的眼睛，荒谬地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深陷泥潭的猎物，还是我心甘情愿的。

　　“当某种生物与我们差得太远，或者被我们蔑视时，我们所做出的暴行似乎会变得理所应当。比如小白鼠，比如青蛙。”我一开始有点语无伦次，在紧张与混乱中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可是异种不同，他们和我们太——太像了，不管是五官还是逐渐发达的大脑，这就像在残害同类，会让人有罪恶感。”

　　我不仅仅是在说实话，同时也在竭力剖析自己的观念，以获得他的肯定与青睐。
　　我就像一个可笑的孩子正面对着老师。

　　“纯种自然人中也有数不清的杀人犯，不论是末日时代之前还是之后。战争更是数不胜数，从未停歇。”莱尔德先生说，“即便是同类，也不会阻碍他们杀戮的脚步。”

　　“我明白，我只是……”

　　“费伊，正如你所说，”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这就像在残害同类’。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即便有一天异种进化到和人类外表毫无区别，这也不会阻碍任何研究的脚步。”
　　“这就是现实。”

　　我舔了舔唇，胸腔冰凉一片，“……所以，您要批评我吗？因为这种天真到不合时宜的想法。”
　　“当然不。”出乎意料的，莱尔德先生笑了笑，“很可爱的想法，不是吗？只不过有一点让我很好奇。”

　　“什么？”
　　“你会把它们当成同类？我是指当它们与人类看上去无限接近的时候。”

　　我立刻想到了下午时才见过的塔尼娅和Zero。在交谈中，塔尼娅告诉我他们是朋友，是战友。女性加入军队这一点本身就是末日重建时代对于人口短缺的妥协，大多数男性始终未曾认可并报以恶意。在基地，她常常受到轻视与骚扰，但是在Zero眼中没有人类这样荒谬的价值观。

　　在动物界中，雌性捕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在狮群中通常是母狮协作围攻猎物以获得食物，它们是凶悍的重要劳动力。
　　因此对于Zero来说，塔尼娅就是这样一个伙伴。
　　虽然和异种为伍，甚至把对方当作朋友这一点让塔尼娅承受了更多非议，但她从未后悔过。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莱尔德先生。

　　他转动座椅，面朝窗户一侧沉默着听完了。
　　“你很为他们动容，是吗？”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是的。”

　　半晌，莱尔德先生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向我走来。我一直半垂着眼，看到的是他笔挺的裤腿与干净到如同崭新的鞋面。

　　脚步声沉闷地逼近了我。

　　“费伊。”他手搭上了我身后的椅背，然后轻轻转动座椅，让我面向他。
　　我忍不住仰头去看他。

　　他背着光，眼瞳的颜色因此显得比平时深一些。没有了剔透的纹路，只剩浓墨重彩。
　　忽然，他俯身靠近，我紧张到屏住呼吸。

　　莱尔德先生盯着我的眼睛，或许……我是说或许，他目光有一瞬间的下移，我的嘴唇立刻热得厉害。
　　“恭喜你，”他蓦地笑了，眉眼间的神色缓和，“通过了试用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助理。”

　　“我愿意！”我愣了愣，激动地去抓座椅扶手，却意外抓到了莱尔德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手。
　　掌骨嶙峋有力。

　　我飞快把手缩回来，慌乱地为自己冒昧的举止道歉：“抱歉莱尔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故意的也没关系。”他绅士地笑了笑，用揶揄化解了尴尬。

　　……

　　从莱尔德先生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很快，试用期通过与调整岗位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瑞茜和其他几个交集更多的研究人员特意走过来说了声恭喜。

　　第二天，我的办公区域就搬到了莱尔德先生办公室的外间，不过那里很少用到，更多的时间我都是跟着他一起泡在实验室，或者陪他出席一些场合。
　　成为他的助理后，能够学到的东西显然变得更多了，和他接触的时间更是远胜从前。不得不承认，这两者都成了我每天兴奋和欣喜的原因。

　　正如瑞茜所说的那样，没人能抗拒莱尔德先生的魅力。光是他周身的学术光环就足够人们仰望。

　　这天，一份文件发送到了我的终端。
　　“这是什么。”我问。
　　对方答道：“这是申报新一批电子项圈的材料书，需要让莱尔德先生签字。”
　　“好的，我会处理的。”

　　这意味着又有一批异种被俘获，并且即将戴上这种项圈，只要行为举止稍有差错就会被电击。
　　每一次新一批电子项圈出库都必须要经过研究基地的批准，当然，这只是例行公事地走一道程序而已。

　　我关掉页面，转移注意去忙其他的事。

　　莱尔德先生去参加与联邦领袖的会面，我需要在他回来之前把各个事项处理完毕。
　　只不过想到莱尔德先生在那位最高决策者面前的模样，我有些出神。

　　虽然他不从政，但是对政事方面的影响力可以说非常巨大。毕竟异种与纯种自然人之间的冲突始终是主流问题，所以有关这方面的商谈，莱尔德先生绝对是最重要的顾问。

　　……

　　工作的间隙，我抽空去找了瑞茜一趟。
　　“怎么样，塔尼娅的事有消息了吗？”自从那次从军事基地回来后，我就一直很牵挂塔尼娅的处境。

　　瑞茜的表情十分严肃和凝重，我预感这消息算不上好，事实也果然如我所料。
　　不，比我预料的更要糟糕百倍。

　　“费伊，”瑞茜沉默片刻，“塔尼娅死了。”

　　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消化这个讯息，“死了？”
　　“是的。”
　　“可是……”我脑子乱哄哄的，“死因呢？”
　　“这个我没有查到，抱歉。”
　　“不，不用觉得抱歉……谢谢你瑞茜。”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我还好，我只是……”我摆了摆手，苦笑着转身，怔怔地看着低头忙碌的众人。

　　塔尼娅死了。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再去一趟军事基地。

　　机会在一周后来临。我借着某个原本可以交给别人的工作机会去了那个基地，试图找出一点线索。
　　但我一无所获。

　　就在我以为自己不得不放弃时，一个坐在一边静静擦拭枪.支的女人忽然抬眸叫住了我。
　　“你在找谁？”

　　我下意识就想否认，一句话却停在了嘴边。
　　“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我笑了笑，心里却难过起来，“我们曾经见过一次，以为今天来能再见一面的。”

　　“她没办法再来见你了。”女人说。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托人打听到了。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消息。”

　　女人看着我，神色间忽然浮现出悲哀。
　　“她原本在努力想办法去见你的，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准备告诉你。但是某次击退进攻的异种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她的尸体被运去了焚烧场。”

　　“是在冲突中牺牲的？”
　　“大概吧。其他人说有一枚子.弹击中了她的头部。”
　　“很重要的事是什么，你知道吗？”
　　女人摇头，“她没有告诉我。但我曾问她是否和Zero有关，她说算是，但也不仅仅是这样。”

　　我心里疑云满布。
　　有关Zero？当初Zero明明已经死了，如果是死之前发生的事，塔尼娅很可能会选择在当时就告诉我，所以会不会是Zero的死亡有什么蹊跷？
　　如果真的牵扯到别的事件与人员，这也的确不仅仅是与Zero有关这么简单了。

　　原本打算告诉我一些事，却意外在冲突中死去……
　　我不可否认自己有些阴谋论了，这猜测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的就这些。”女人站起来，扛着枪毫不留恋地离开。

　　我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后才转身往前走去。

　　……

　　因为外出任务占用了今天的工作时间，所以我不得不在下班时间后依然留在实验室完成未完的工作。
　　只不过工作效率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因为基地那个女人对我说的那些话。所以等我处理完一切后实验室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费伊。”
　　“……莱尔德先生？”

　　我诧异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刚才工作得太入神，我竟然没有留意到他靠近的动静。

　　莱尔德先生停在我的座位旁，手轻轻扶住椅背，“现在已经很晚了。”
　　此刻实验室里许多仪器设备都处于关闭状态，光线比平时更柔和，模糊了他面孔与身形的许多细节，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而迷人。

　　“是的。”我有些局促，“今天工作不够高效，但我保证一切未完成的事在刚才都已经处理好了。”
　　加班代表低效率。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在莱尔德先生面前展露这样一面。

　　“这段时间工作辛苦了。”
　　“不，这份工作并不让我觉得辛苦，我乐在其中。”
　　“那么，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今天影响你工作效率的原因？”
　　“……什么？”

　　莱尔德先生低着头，瞳仁仿佛浸润着一层明亮的色泽，或许是我桌上那盏灯的光线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格外明亮。
　　“今天你又去了那个基地。原本你并不需要去的。”他微笑，“这一次是因为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新的收获想要和我分享？”

　　新的收获？我收获的只有一堆谜团。
　　但我并不想让莱尔德先生失望，只好竭力思考，企图从有些疲倦的大脑里挖掘出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可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悲伤的事实：塔尼娅死了。

　　“我很抱歉，先生。恐怕没有什么能和您分享。”

　　“你不需要觉得抱歉。”莱尔德先生的神情与语气都有种怜爱的意味。我一定是把沮丧难过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不过，我有东西想要分享给你。”他说。
　　“是什么？”
　　“你可以当作是你这段时间认真工作的奖励，当然，它也将成为你的新工作内容之一。”

　　我顿时好奇起来。

　　莱尔德先生带着我走到一扇门前，门后是另一条长走廊，通过虹膜识别才能进入层层关卡。
　　最终，我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先生？”
　　“嘘。”他没有看我，在触及光屏的“确认”按键时分神轻声安抚。

　　【识别成功，即将开启最高权限】
　　——我看见光屏上出现这样一行字。

　　下一秒，无数细小的光点聚集排列，占据大厅空地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玻璃培房，透明的空间内散布着各种植物、土丘与水潭，构成一个生态系统。

　　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培房中的“生物”，他……或许是“他”，正背靠着树干休憩。期间或许是发现了我们，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他外表和人类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但眼睛还是兽眼，瞳色介于黄与浅棕之间。

　　“他……”我震惊不已，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身侧的莱尔德先生轻轻地笑了一声，“他？”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他’会喜欢你的称呼的。”

　　我有些无助地转头看向莱尔德先生，这才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我。

　　大概我的意识有些恍惚，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温和平静的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呢？我实在觉得很不真实。

　　“我第一次见到……不，这是我见到过的、进化程度最接近人类的异种生物。”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它们什么时候进化到现在这一步的？”

　　“恐怕我需要纠正你。”莱尔德先生以一种看似遗憾，实则愉悦的口吻感叹，“他并不是自然进化的结果。”

　　不是自然进化？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我心脏咚咚直跳，一种“邪恶”的猜测冲击着我的脊骨与后脑。
　　莱尔德先生的脸在淡光映射下变得神秘优雅，几近失真。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猜到了是吗，费伊？”

　　“大概，也许……”
　　“看看他的父亲。”

　　话音刚落，大厅中投影出的画面骤然变换，一头带着数种猫科动物特征的猛兽无声从我们面前走过。
　　过分逼真的感觉并不好。我在发抖，虽然我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那是……什么动物？”我敢肯定，我从没有在教科书上见过这种生物。

　　“这是研究所培育的成果，融合了不同猫科动物基因的新生物。”
　　“您刚才说，‘父亲’？”

　　“在它性.成熟后，我们像过去一样人工培育它与纯种自然人的后代，可惜没有一个胚胎成功存活。”
　　莱尔德先生揭晓谜底般略一停顿，带着些恶作剧式的好整以暇，“所以，‘他’是唯一通过自然交.配而诞生的杂.交生物。”

　　我呆立在原地。
　　自然交.配？人类女人和这个被实验出的新物种？

　　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我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到和那只野兽近在咫尺，近距离看清了它黄绿渐变的兽眼。
　　食肉动物眼中冷漠的凶光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它会一口将我撕成两半！
　　我倒吸一口冷气，战栗地转身试图逃跑，却重重地撞入一个怀抱中。

　　“冷静，费伊。”

　　对方包容地用怀抱接纳了我，温和的叹息与安抚无异于天籁。
　　是莱尔德先生。

　　“不要害怕，那只是投影而已。”他握住我的肩，“如果虚拟的影像都会使你这么害怕，这会让我不忍心把你带到它面前。”

　　带到它面前？
　　“您的意思是？”

　　“它很美，不是吗？力量，速度，敏捷，威慑。它具备了一切。”他循循善诱。
　　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平静下来，“……是的。”

　　莱尔德先生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语气变得更加轻缓、柔和，“那么，想看看真实的它吗？会很安全的，我保证。”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存稿沉浮一直卡文好头疼，导致这个坑都没怎么写
借着这里作话回一下大家的评论噢，沉浮因为卡文厉害所以尽量2月底开，其他坑就先排队啦，开文顺序时间不太确定～
沉浮原来的文案改掉是因为一些句子编辑说不可以写，所以文案只能删去，正文相关情节不会变:D